草甸外,三人神情殊异,被张水衣一语道破心思的沈睿,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登时眉峰骤沉,脑中掀起滔天巨浪。蓬莱自诩对火焰岛局势尽在掌握,捕杀血祭人选如同一场游戏,可眼下看来并非那么简单。
沈睿既为内应,自然多与蓬莱暗通消息,理应在南疆养伤的张元宗悄然潜回,存了何等心思不言而明。虽然他一人力胜蓬莱诸敌绝无可能,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靠得可不是败尽蓬莱高手的无敌修为,他暗中折回谁敢言不是心存盘算?
蓬莱选择当前时机发动攻击,何尝不是考虑到张元宗离岛的因素。他与陈清玄南疆一战身负重伤是板上钉钉的实情,可眼下他们突然复返,沈睿只觉前路局势晦暗不明。他片刻间平息内心波澜,冷然盯着对面两人沉心思虑,杀还是不杀?
忽然一股磅礴浩瀚的气息从远处袭来,穿过慢慢荒草涌来淹没三人,他们体内真气因其出现沸腾的征兆。虽因距离遥远不是十分激烈,但他们皆能从中感到不可企及的强大,不免为岛上其他的战斗所惊。
为满足私心杀死莫子虚,沈睿临时改变主意牺牲了灵始,若是让蓬莱窥得内情,以其仇视中土的性情,他恐怕唯有一死。他方才追杀梁临川泰半心思是图个锦上添花,眼下他必须正视是否应该重视蓬莱的任务,杀死他们在意的梁临川以作交代。
沈睿非是池中之物,却沉潜已久,今朝风雨化龙,锐意正盛,他思虑霎那便有了决断。他沐浴着岛上高手相斗的宏大气息,激发昂扬的战斗意志,轻抖蝉羽,清光笔挺,冷冽逼人的剑意漫溢而出。
张水衣淡然自若地望着他,浑身散发着镇定心神的力量,可嘴角噙着那一丝不屑的笑意,又显得格外张扬,恍惚间往昔那个率真任性的红衣女子又回来了。她自然识得沈睿流露出的不凡剑意,不过她对此却无动于衷。
一旁的梁临川显得有些忧急和紧张,沈睿剑中险刻令他印象深刻,连莫子虚这样的武林前辈都折在他的手中。他唯恐淡蓝女子不识其庐山真面目,以致掉以轻心,也顾不上处理自身伤势,忙道:“他的剑法极为厉害,张姑娘万万不可轻敌。”
因梁临川多番提醒,张水衣不由打起了几分兴趣,仔细审视沈睿和他手中的剑,淡淡道:“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值得你如此沉不住气去隐藏?”她言语平淡,气机沉稳,充满了无比强大的自信。
沈睿虽自知杀死莫子虚靠的是机巧心思,但他对自身隐藏的实力相当自负,除了令其忌惮的如张元宗这般的高手,其余人他皆不惧试上一试。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而优雅,缓缓道:“我给你看。”
安静的蝉羽倏然雷霆出击,先是笔直呈刚,迅疾破空刺入张水衣身前,旋即变化柔绵万千的曲线,如云层下莫测凌厉的闪电。他这一手显露出奇诡的剑路,高明之处自是不言而喻,其剑中的危险气息更是令人心寒。
张水衣乍见沈睿施展出卓绝不凡的剑道实力,脸上惊怔之色一闪而逝,即刻恢复冷静坦然的神态。蝉羽锋芒碎乱近身,她曼妙的身躯里陡然爆出一种高贵而邪厉的剑意,蝉羽变化多端的剑身随之微微一颤,仿佛是名剑有灵,识得个中厉害。
沈睿面色一沉,手中蝉羽持续前进,而剑路千头万绪,狂乱狠辣更甚。张水衣兀自沉稳安宁,玉手穿出淡蓝衣袖拍向剑路诡谲的蝉羽,丝毫不惧那骇人的锋芒,掌中氤氲一团洗练凝萃的剑气,蝉羽顿时在其掌下湮灭杀机,雷动急转变得寂静。
张水衣掌中剑势丝毫不减,沈睿迅然撤剑飞退,女子出招并未显得如何霸道,但他手中蝉羽却显露出一丝怯弱。强者傲心骤受挫败,他有些羞恼地眼杀淡蓝女子,脑中忽地一闪想起了什么,眼神顿凝流露出犹疑和不甘。
古往今来神兵利器不胜枚数,至今大放异彩者亦不在少数。若论及最神奇的剑非纯钧剑莫属,唯有它历经杀戮孕出一点邪厉灵魄,死物有灵是神话传说一般的奇迹。如今这唯一的剑中灵魄融于张水衣体内,她已不折不扣是一柄能够行走的剑,天生对其他的剑存在压制。
一招即止,沈睿凝身息剑是因为心生忌惮,他看着张水衣垂首而立,看出了有恃无恐的强大。此刻又一道强横无匹的战斗气息从另一个方向一浪浪涌来,沈睿想到张水衣提及张元宗的话,顾忌尤甚。他狠狠盯了梁临川一眼,毅然后退纵入草甸,消失于茫茫荒草中。
张水衣站在原地任由沈睿退走,梁临川见状有些不解道:“没想到张姑娘这般厉害,沈睿竟不是你一合之敌。他害死了莫前辈,张姑娘为何让他轻易逃走?”张水衣神色如常没有喜色,郑重道:“梁大哥错了,我与他不过在伯仲之间。”
仿佛是为了一解梁临川的疑惑,她继续道:“看似我一招之间败了他,但我不过是仗着纯钧灵魄的克制之效,那已是我最强的一招。沈睿不知灵魄深浅,又疑虑我大哥随时会出现,所以才会顾忌退走。他剑道造诣极深,若真是交上了手,我也没有把握能够胜他。”
梁临川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另外他也明白张水衣还存了照顾他周全的顾虑,他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张水衣沉吟道:“我登岛时遇上蓬莱的人守在云梦海上,虽尽数被我杀了,却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梁大哥还是先暂时同我一道,等大哥来同我们会合。”
梁临川神色微动,问道:“张兄现在何处?”张水衣抬首遥望东南,道:“大哥去了翠环山。”梁临川意有所会,惊愕地盯着张水衣半晌说不出话来。张水衣会心一笑道:“蓬莱想杀梁大哥,我们又为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梁临川一旦深虑不免有些心潮澎湃,待心绪稍复,处理伤势后,带着张水衣朝草甸土丘而去。按理他们不应进入草甸涉险,沈睿虽存忌逃走,但谁晓得是不是潜伏茫茫荒草某处伺机而动。两人不是没有虑及此层,但他们还是决定亲自去确认莫子虚的生死。
梁临川伤势不轻,幸好未曾危及性命,不过前行还需张水衣搀扶。途中两人缓行,一路戒备,不过并未发现沈睿行迹,抵达土丘附近,眼前激战后的狼藉令两人神色凝重,土丘上莫子虚的尸体更让两人心中沉重。
张水衣还能清楚记得在游龙镇望江楼中第一次见到莫子虚的情景,当时她故意刁难过神棍一般的紫云真人,可谁知他与一寸山竟渊源深厚,同出一脉。可如今一代风尘异人溘然而逝,着实令人叹惋悲伤。
土丘赤色巨石旁,枯立已久的朱浩昌瞧清现身的两人,眉间骤然闪过一缕暴躁的杀意,随即驭使一道含怒的剑气向梁临川斩去。梁临川腿上有伤本就行动有碍,又未料到朱浩昌会突施杀手,震惊之余已然躲避不及。
张水衣见机挺身上前,独面朱浩昌杀意凛凛的剑气夷然不惧,同样挥袖驭使一道剑气。张水衣虽长于一寸山,但由于龙门门规严苛,她并不知自己身处龙门祖庭,更没有资格修习龙门秘学《剑经》,她所驭使的剑气本质上不同于龙门剑气。
龙门剑气旨在凝虚为实,驭气为剑,着眼的是虚无的气,化丹田经脉中的真气为剑锋,而张水衣机缘巧合融合纯钧灵魄,自身已然是一柄利剑,她驭使的剑气等同剑客持剑生出的剑芒,与龙门剑气的剑理截然不同。
两道剑气在空中轰然撞在一起,爆出无数细微的气浪翻卷,令梁临川肌肤生寒。张水衣举手之间化解了朱浩昌的杀招,居然展现出平分秋色的实力。想当初,武林源武圣殿四家比斗时,朱浩昌身为一方势力魁首,岂是初出茅庐的张水衣所能抗衡?
如今士别三日,张水衣以一寸山修习的山水诀为基,后身兼纯钧灵魄和《般若心经》,实力突飞猛进,已然可以同朱浩昌这样的高手比肩。想那《般若心经》是禅宗典籍,讲究循序渐进,本就不是速成之法,张水衣至今仅是涉猎皮毛,竟也有这般威赫实力,若是修习渐深,前路不可估量,不知将会打开怎样的武学天地。
朱浩昌见自己出招被挡,圭怒异常,周身刹那间遍生狂暴的剑气。张水衣脸色微变,赶忙叱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朱浩昌情绪激愤,怒指梁临川,喝道:“若不是因为他,师父又怎会死?”
人死如灯灭,他对与莫子虚之间的芥蒂业已烟消云散,承认两人之间的香火情,而真实感情的流露换来冲冠的怒火。梁临川悲愧交加,继而垂首不语,对莫子虚的死他无法为自己开脱半句。即便今日被朱浩昌手刃于此,他也毫无怨言。
朱浩昌杀心已起,周身暴乱的剑气若尽皆释放,恐怕周遭一应都将被斩成齑粉。张水衣顾不得悲悼莫子虚,人与剑的灵魂重合在一起,莫大的剑势陡然逼向朱浩昌,压制他渐渐失控的剑势。
她掷地有声道:“你真是好糊涂!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中土大势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莫前辈是怎样的性情,却甘愿选择牺牲自己,难道你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吗?他的死真得仅为梁大哥一人吗?”
朱浩昌双眼猩红地盯着梁临川,杀意宛然,剑气却没有进一步失控的征兆。张水衣接着道:“梁大哥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就不会折损寿数,只剩几年可活,岂不比现在更好?莫前辈实为中土而逝,罪魁祸首是蓬莱和那个卑鄙小人沈睿。今天你若杀了梁大哥,他老人家就真的是白死了。”
朱浩昌如何不懂其中的道理,可莫子虚猝然而逝,他来不及同他和解,心中愧疚和悔恨无以复加,急需宣泄,何况梁临川确实是最直接的因素,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释怀。他不知个中具体经过,竟还牵扯到沈睿,闻言疑惑地望向张水衣。
梁临川犹豫片刻,忙抬头将此战经过尽皆告之,朱浩昌和张水衣这才知道罕有敌手的龙门高人遭遇了怎样的阴诡算计,才会不幸亡逝。虽然梁临川未曾眼见整场战斗的全貌,但大家从现场火器焦灼的痕迹也能猜出十之八九。
朱浩昌皱眉微微颤动,足见盛怒难抑,原来沈睿在其中起到了主要的作用。他望着梁临川余怒难消,却也知道这事怪在他的头上着实勉强,然而他一想到莫子虚生前短暂的时光都是在教导他,又实实在在是护他而亡,心中便按捺不住一股戾气。
他深深吸气勉强控制住杀人的冲动,吝于看上梁临川一眼,然满脸令人心悸的杀意不散,声如寒冰道:“沈睿在哪?”张水衣轻叹一声,答道:“他逃了。我同他交手了一招,他不是个简单的高手。”
朱浩昌对沈睿恨之入骨,恨不得即刻找到他杀之泄恨,可听了张水衣所言不由露出复杂的神色。交手一招,他对张水衣的深浅初窥一二,能够得到她的肯定,足以说明沈睿实力着实不凡。想起他一贯羸弱的表现,其当真胸有城府,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