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玄奥晦涩,公孙纯阳钻研三十载不辍,方能登堂入室,而天地二尊志不在此,一生只为追求武道巅峰。他同梁临川一样是能够左右这场浩劫的最重要的人物,不过他的武道修为同阵法造诣一般厉害,因此不同于梁临川时刻受人严密保护。
双月七星的异象即将达到最盛,蓬莱杀人取血也是箭在弦上,局势紧迫,不言而喻。为了化解迫在眉睫的危局,唯有从万象搜灵阵的执行者身上寻找解决之道。张元宗言语平淡而无情,但其所言非虚,若公孙纯阳被两人联手诛杀于此,至少眼前的灭世之劫将会无疾而终。
不是蓬莱不重视公孙纯阳的安危,而是天上的苍鹰何须在蚂蚁面前自危。张元宗言中平淡、从容而坚定的杀意,令公孙纯阳的脸色颇为难看,他沉声道:“你们真得不在意自己的出身吗?”
张兰亭率先鄙夷道:“说出这些天真可笑的话,看来你也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公孙纯阳似笑非笑道:“若非你们是天尊之子,你们也活不到现在。你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受的伤恐怕并未痊愈。”
张兰亭神色微凝,楚寒心因阎帝生的缘故心存顾忌,因此那一战的生死犹未可知。即便如此剑斗楚寒心也是他生平最艰难的一战,如今外在虽瞧不出丝毫伤势,但内里仅痊愈了七八成。张元宗也曾在峨眉身陷蓬莱之手,但终究是因为暂留性命给了他脱困的机会。
张兰亭对公孙纯阳的杀意愈发浓烈,却听张元宗轻叹道:“什么中土,什么蓬莱,苍穹之下,众生不分出身、地域,你们不应为一己之私行灭绝之事。蓬莱只当我们是棋子,我们又为何要顾念出身?或许我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但若是没有他,我们也不欠谁一条命。”
张兰亭本来不喜欢他大义凛然说什么苍生无辜,后又听他言及棋子之语,深以为然,决然应和道:“蓬莱于我无恩无义,若是换作他阎帝生,本座也拔剑斩之,何况是你这个臭道士。”公孙纯阳闻言微微色变,张元宗听他坦然提及阎帝生也不免一怔。
比之张元宗于龙门养成的清心淡泊,张兰亭在艰难困苦中浴火重生,性子冷酷无情,斩断情感束缚格外理智果决,不囿伦常,百无禁忌,没有什么能够约束他的心。阎帝生是他两兄弟的亲生父亲,张元宗断不了之间的血脉联系,但张兰亭却能完全不滞于心,他的人生但凭心意。
公孙纯阳稍稍一顿,复又恢复冷漠枯寂的神态,左手轻轻摩挲掌中黑石,清脆之声虽轻却能传到极远处,他不以为意道:“你们能够暂消隔阂,联手来此,想必志在必得,不过自信过头不是好事,你们还是先破了我的阵法再说。”
公孙纯阳是蓬莱一族乃至整个天下当之不愧的阵法第一人,信手施为便能化腐朽为神奇。一枚黑石启动一座大阵拦在两人面前,这样的手段确实惊世骇俗,不过张元宗和张兰亭并不如何忌惮。
通往崖坪的山径距离不过百丈,此刻却犹如隔了层峦叠嶂。张元宗和张兰亭以目示意,然后不约而同向前跨出一步,身躯里齐齐破出一道剑芒,生生破开面前的气墙。山径上的蓬莱人皆不免心中一紧,而公孙纯阳的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张元宗二人身入阵中,顿觉眼中景致再变,山道上的黑衣人骤然化作山峰般的巨人,个个手持辟天巨剑,而公孙纯阳远在天际身影如豆,遥不可及。黑衣巨人持巨剑斩出,狂暴的剑气似条条江河汇聚,形成奔腾壮阔之势向两人席卷而至。
翠环山四季常青,大江大河般的剑气碾碎沿途的碧树,化为绿屑形成碧沙之影席天慕地地罩下。张元宗骈指如剑向前击出,身前尺余最精粹的剑芒同源源不绝的剑气绞杀在一起,生生灭灭,周而复始。
张兰亭却不同于张元宗囿于身前尺余,他握剑中正斩出,犹似一道闪电划破苍穹,这一剑横贯东西,跨越南北。他斩出一剑凝在身前,剑上吞吐的剑气持续不断,又威猛霸道,将迎面压下的剑气斩出泾渭分明的裂口,这一剑似有毁山断江之威。
不管是张元宗身前的尺余剑芒,还是张兰亭霸气侧漏的无上剑威,两人皆如青山屹立不倒。阵中巨人巨剑的漫天剑气,同两人的剑指、剑锋,进行最狂暴的交锋,仿佛虚空也被湮灭其中,阵中山影微微震动,似要崩开一般。
两人身陷阵中显得格外渺小,但他们却如汪洋中的礁石,千锤百炼是真金。两人步履从容地向前踏出,满山剑气皆不能近身。两人侵淫剑道多年,驭剑纯粹本真,而阵中剑气乃是借助阵力的缘故,虽势大力强,却犹如镜花水月。
两人不疾不徐前行,手中运剑或洒然或简练,身不沉不轻,心不严不浮,意不厉不柔,每一步法度平衡,每一剑中直前行,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气度。两人行进貌似缓慢迟简,对缩短同公孙纯阳的距离无疑杯水车薪,然他们的神情皆静若山色,一派肃正沉着。
在这场朴素的较量当中,两人秉承直取正观之道,不偏不倚,不闪不躲,采取简单直接的攻击。向前,再向前,前有山石,一剑劈之,前有大树,一剑劈之,前若无路,一剑劈之,前若有人,一剑劈之。阵外的公孙纯阳双眼骤然明亮,对阵中两人的表现不免有些惊异。
张元宗两人一路向前斩灭剑气,分别选择最近的黑衣巨人斩之。双方身量悬殊极大,状若蚍蜉撼树,但两人心志极为坚定,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幻境所惑。阵法是调动自然大势,人的境界达到天人合一亦能借助一二,万法相通,殊途同归。
两人身、心、意圆融如意,剑、气、自然融为一体,周天三百六十五窍的剑意同这山岳大势交相呼应,蔚然奇崛的气势孤拔冲霄,威压四野。两人携煌赫威道之剑斩出,仿佛翠山的气息也突破阵法的壁垒,汇聚于他们的剑上,从而显露不可一世的的威力。
直临剑锋的两位黑衣巨人,随即面露痛苦之色,身周景象被剑威压得崩溃坍塌,巍峨身形也渐渐支撑不住,裂成碎片消弭于虚空,最终露出常人般的真身。他们胸膛剑痕交错,口中血流如注,染得胸前碎衣湿了大片,最终倒地而亡。
因着两位黑衣人身亡,阵法随之起了变化,其余八人虽然奇伟依旧,但公孙纯阳的身形却变大不少,由此可见阵中的幻境世界在变小。张元宗两人继续选择直行并进,不管阵法造成怎样的光影变化,也不管公孙纯阳远在何处,两地之间取直最短,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直,是正见,是不折,是坚定不移。两人意志坚决,出剑亦直来直往,理直则气壮,性直则存真,剑直则破阵力,人直则破幻境,因此两人并不担心被困阵中。两人一往无前,势如破竹,不管阵中乾坤大,一剑寒青崖。
公孙纯阳眼神微沉,默然拈起一颗黑石抛下,山道景致此刻似是碧水照影,虚幻流离,因这一石而激起千层浪。随着黑石落下,山径翠景刹那产生纷繁变化,恰如水纹粼粼,瞬息间已是物是人非。
张元宗和张兰亭微微一顿身影,眼中景象蘧然大变,山影朦胧,唯有八尊黑衣巨人分列八方,将两人困在包围之中,而公孙纯阳已然失了踪影。黑衣巨人持巨剑斩下,偌大剑影仿佛是从苍穹落下,四面八方,无所遁形。
八尊巨人面容模糊,观之一模一样,难以通过各人面容判断方位。两人适才之所以顿身,盖因有所思,所思是为了谨慎、判断或是坚定信念。此刻头顶上空汇聚一团剑气云海降下,云海中狂卷着雷霆般的锋芒。
这片剑气云海声势之强盛犹似一幕席天幻象,但那凌厉逼人的剑气何其真实,地面碎石也被剑威逼得微微跳动。随着云海下降,威势再盛,形成一道硕大无朋的剑气漩涡,其剑气的速度和力量达到极盛处,足以断石分金,化世间任何一物为齑粉。
张元宗和张兰亭相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惕,不管压顶之危是否真实,他们不能视而不见,但两人必须即刻做出选择,谁去迎战骇人的剑气漩涡,谁又去保持取直之道。两人之所以不担心惑于幻阵,取直简单而有效,因此必须有人不顾压顶之危继续前击。
八位巨人的合击危险更甚,张元宗决定由他去迎战,然而张兰亭却先他一步持剑向天刺出。他整个人呈现一种昂然向上的姿态,仿佛要拔地而起,显得极为积极而强势。剑身凝聚洗练精粹的剑芒,如一道白练横贯而出,斩向漩涡。他卓立天穹之下,目无余子,己身似剑身,欲以一己之力抗衡这漫天剑气。
张元宗神色微异,暗道张兰亭竟因好胜的脾性被他抢先出手。他也顾不得再做犹疑,青影前倾转念飘出,左右剑指在胸前交错,然后向前斜划而出,两道龙门剑气恍如长虹贯日,分别射向正前最近的两人。
剑气漩涡和刺天长剑一触即分,漩涡崩散化作劲气乱流,张兰亭手中长剑向下骤移,身形也下沉半分,地面尘土四散奔散,无数裂痕蔓延到极远处。他周身释放狂暴的气息,将阵中剑气的余威尽皆挡在身外。
张元宗感受到身后暴乱的气息,驭使两道剑气生生洞穿了黑衣巨人的身体,巨人幻象瞬间镜碎化为虚无,又有两位黑衣人现出真身。他们身上被剑气洞穿的窟窿正汩汩冒血,踉跄后退,最终倒地不起。
与此同时散乱剑气的余威由于阵法有缺顿时化为泡沫,瞬息破灭,巨人围困之危随即化解。张兰亭脸上是坚毅孤高之色,但气势由极盛到松弛,不免显得又有些倦意,而张元宗出手相对要轻松得多。
公孙纯阳清楚阵中的变化,即刻再以黑石布阵,山道复现,六位黑衣巨人复立道中,他们此刻方位呈震上震下的六爻之象,隐隐有雷鸣肃杀之气荡出。六人举剑聚成一股煞厉的威势,极凶极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悸惧的气息。
公孙纯阳妙手布成六爻杀阵,凶厉剑意沿着山道漫卷而下,所经之处,碧树受到渗透侵蚀,转瞬失去生命的翠色,变得灰败枯萎。诡异的异象令张元宗两人不由一惊,他们凝神守静,剑心沉着,等待接下来的蓄势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