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举并非毫无作用,巨石之势与剑意大网相互胶着消磨,令灵始不得不虚耗大量心神,剑意也随之不再稳定。梁临川接着变化棋子布阵,周围草甸顿时刮起一阵微风围绕着土丘旋转,每一株草都迸射出一道细微的势,逐渐汇成浩瀚的江海,后奔涌着冲上土丘。
同巨石厚重不同,荒草宁折不弯,缕缕细微化作无数飞驰的针,铺天盖地,蔚为壮观。灵始既要抵抗巨石之势的重压,又要拦截扑射自己的荒草之势,急剧耗费心神,脸色不由变得一片惨白。
灵始勉强维持着剑意之网,只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莫子虚感到缠缚剑心的力量大幅减弱,趁隙望向梁临川所在的位置,从土丘上依稀可见他隐在草间的身影。他并不希望梁临川牵涉其中,灵始的剑意虽然难缠,却对他构成不了性命威胁,胜之只是时间的问题。
莫子虚驭使龙门剑气绞碎不稳的剑意之网,一步步逼得灵始落入下风。灵始明白眼前形势对己大是不利,只得转变重心奋力抗衡莫子虚,至于梁临川操纵的阵势,因为莫子虚也在土丘上的缘故,难免束手束脚,对他产生不了实质的损害。
梁临川确实有些投鼠忌器,他能够利用阵势破坏灵始的阴郁剑意,却不敢布设攻杀之阵。另外阵法一道之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大行其道,是因为布设阵法需要时间,若非梁临川阵法造诣大成,且拥有造化棋盘这等异宝,恐怕也无法顷刻影响土丘上的战斗。
莫子虚和灵始剑来剑往斗得如火如荼,梁临川死死盯着等待可趁之机。突然他神色一动,手下停止调动棋子运转阵法,他察觉草甸远方有一个人正悄然靠近。那人行踪完全融入草间风声中,若非他借助了造化棋盘的奇能,也察觉不了此人的踪迹。
那人远远绕过土丘潜行,越来越靠近梁临川所在的位置,其目标显然不在土丘上。那人来势悄无声息又迅疾无比,必然是个绝顶的高手。梁临川扪心琢磨岛上诸人的去向,断定来者不善,遂持棋盘起身,严阵以待。
他感到来者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左手紧紧抓住棋盘的边缘,上面的黑子也微微颤动。顷刻间,一道身影在荒草间骇然显露,梁临川的心骤然停了一拍,看清来人微微一怔,失声道:“怎么是你?你怎么……”
来人俊秀的脸上尽是冷酷之色,漠然一按腰间,一抹亮光夭矫弹出,仿佛夏日阳光落在蝉翼上所反射的光。那道亮光直奔梁临川袭斩而来,隐约传出蝉翼震动的声音,沿途的荒草纷纷被银光所带的劲气折断。
梁临川还未从怔忡中回过神来,顿时被眼前惊变骇得手足无措,面对袭来的杀机竟不知闪躲,他慌忙间翻转棋盘挡在胸前。清脆短促的叮咛声乍然响起,梁临川抱着棋盘被一股大力撞得向后倒退,同时口中一甜,嘴角挂着一条血注。
梁临川惊愕地盯着对面的年轻公子,他手中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两指软剑,如一道银白的月光,又如一条顺滑的丝带,也不知是何材质,猛一眼看去仿佛是透明的。这一剑力量甚巨,但在造化棋盘上没有留下丝毫毁损的痕迹,黑子也似粘在棋盘上一般,未曾遗失一枚。
若不是造化棋盘消解泰半的力道,梁临川只怕会胸骨尽裂而亡。他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来人答非所问道:“此剑名为蝉羽,目前你是第一个活着见到它的人。”软剑蝉羽平日被他藏在腰带中,特制蝉形剑柄恰好当做腰带中央的装饰,无人能够察觉其中的秘密。他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一剑未得,便又运剑向梁临川攻去。
恍似清波一荡,蝉羽剑流光浮影般前行,无声无息像是运行在虚空的缝隙。梁临川骇然变色,惊慌间一边变化方位,一边移动黑子,霎时几缕气剑凭空凝聚,激射而出。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运筹帷幄,布设厉害的阵法,只得施展简单且耗时少的攻击手段,可这哪里是对方的敌手?
来人露出鄙夷之色,手腕轻转,蝉羽剑刃随之转动,好似一朵正在盛开的花,眼前霎时银华闪动,轻易将激射的气剑绞碎。他乘胜追击,蝉羽灵活无比,又快逾闪电,如同一条紧咬不放的毒蛇。
梁临川或许不太能够洞悉对方的剑道水准,他在这样的剑下手忙脚乱,只得一味东闪西躲,形势危急不可言喻。数招之间,他身上已然留下数道剑伤,鲜血淅淅沥沥,眼见着便要命丧草甸。来人甚是无情,不曾顾念往昔的一丝情谊。
梁临川停止运转阵法时,莫子虚已有了警觉,于是留了心神在土丘下。当有人突然现身向梁临川出手时,他也即刻便有察觉,心下不由忧急,欲弃了灵始向土丘下冲去,然而灵始怎会让他如愿,拼命死缠着他,他愈加心急如焚。
时至此刻,灵始自知胜不过莫子虚,但只要坚持到梁临川被来人所杀,他就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届时他若想退走谁也拦不住,若愿奉献自身与莫子虚同归于尽,他亦顺心如意,没了负担,因此他才殊死也要留下莫子虚。
莫子虚含怒回击,龙门剑气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只见土丘上剑气纵横捭阖,那块赤色巨石剑痕累累,灵始难以承受其威,片刻间身上受了多处剑伤。死亡有时候极具力量,有时候又显得苍白无力。
土丘下来人疾风骤雨一番攻击,梁临川险死还生,侥幸躲过数剑,而刺向咽喉的最新一剑,他却再也躲不过去,生死遂在一线之间。莫子虚且战且退,堪堪下了土丘,但离梁临川仍有一段距离,似乎即将上演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惨剧。
正值生死攸关的一刻,莫子虚的袍袖中陡然飞出一道剑影,破碎虚空,转瞬即至。那人顿觉似有一柄剑要劈开自己的身躯,他感受到剑影中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力量,浑身汗毛蓦然倒竖,那不是一缕龙门剑气,而是货真价实的一柄剑。
盖因距离不短,若莫子虚一心二用,分出一道龙门剑气援救,恐力有不逮。凌空飞驰的那柄剑是莫子虚的悟道之剑,名为风吟,迅捷凌厉得超乎想象。那人随即一边挥剑抽向来剑,一边向一侧闪退。
龙门藏有无上典籍《剑经》,无论修行大成至化气为剑,还是返璞归真重执一剑,龙门中人臻至大境界者皆与悟道之剑息息相关。门中莫子虚、木青龙、张元宗、楚青岩皆有自己的悟道之剑,而莫子虚的弃徒朱浩昌未能得授其法,因此止步于龙门剑气。
莫子虚于紧急关头飞掷风吟,剑影凛然,解了梁临川危命之厄。那人感到剑上激荡涌上一股锋锐之气,待身影落定之后,蝉羽一直轻轻颤抖。他双眼瞳孔微微一缩,神色凝然,右臂持剑猛然一震,蝉羽顿时复又静如一道清光。
那人瞥了一眼插在他与梁临川之间的风吟剑,嘴角忽然噙着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蝉羽静了瞬息,复又动如流光乱雪,决然杀向惶然无措的梁临川。莫子虚逼至近前只是片刻间的事,他斜弋强势插入,欲以己身挡在梁临川身前,直面那人的蝉羽。
就在电石火光之间,直取梁临川的蝉羽陡然急折方向,比之刚刚迅捷更甚,唯见剑如一线。莫子虚既要顾忌身后灵始的扑杀,大半心思又在驰救梁临川上,因此不慎被这奇变而刁钻的一剑刺中腰间。
蝉羽纤薄而锐利,乍一恍惚几乎感受不到伤口。顷刻间,痛楚起于微,继而迅速增强,腰间伤口虽薄却深,令莫子虚不由微微皱眉。梁临川惊惶道:“莫前辈……”莫子虚哪里顾得上理会他,对面那人冷静严酷的可怕,继续无情出剑,并不因一击即中自得自懈。
莫子虚沉着扩大剑气范围,同时拦住灵始斩来的剑。奇怪的是那人方才还对梁临川势在必得,此刻竟专注出剑同灵始形成夹击之势,显然他早已别有用心,然而灵始的心思却在别处。莫子虚忍着伤势猛斩,左右战局远离梁临川。
灵始的剑有至简刚猛之势,那人的剑有奇巧诡秘之风,一刚一柔配合竟颇为默契,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力量。仅需一招,莫子虚便知来人是个绝顶的剑道高手,他平日深藏不露,原来是居心叵测之徒。
莫子虚扫了一眼远处埋没于荒草间的风吟,是时陷入两大高手夹攻之中分身乏术,一时间无力取回自己的悟道之剑,不免微觉憾然。腰间的伤口撕裂扩大,鲜血大量涌出,那人一剑虽非致命,却对莫子虚造成严重的后果。
莫子虚忽然挥洒大片剑气硬生生逼得两人避退,然后趁隙朝惊魂未定的梁临川大声忽道:“你快走!”梁临川无心顾及自身伤势,惶惶望着战团犹豫不决,莫子虚见状沉声喝道:“你若再婆婆妈妈,只会连累我无法全心对敌,快走!”
梁临川哪里不明白莫子虚的本意,苦闷地深叹一口气,然后抱着造化棋盘辨了方向迅速离开。莫子虚见梁临川消失在荒草间,心中不由稍定,腰间的痛楚清晰传遍全身,令他微微抽了一口冷气。
他为了替梁临川争取逃离的时间,忍伤对付两大高手,剑气挥洒好不凶猛。他发现随着梁临川遁走,灵始脸露焦急之色,而另一人却神色如常,出剑极尽妙法,似是并不在意。他不解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人手中蝉羽运行轨迹刁钻狠辣,满是激烈的杀意,口中却淡淡道:“蓬莱要杀的是梁临川,而我要杀的是莫前辈您。”莫子虚有些意外他的答案,龙门剑气挥斥方遒,洒然轻笑道:“你杀得了我?”
那人沉默片刻,说道:“据说龙门中人最厉害的不是龙门剑气,而是悟道之剑。悟道之剑助剑主提升境界,因此手持悟道之剑方能发挥最强的实力。莫前辈您自弃悟道之剑,实力难至巅峰,如今又中剑伤,我等或可一试。”
莫子虚闻言目光一沉,原来此人一开始竟存了这般阴沉的心思,他方才好似一意袭杀梁临川,实则是为了设下陷阱,误导莫子虚牺牲悟道之剑。莫子虚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投靠蓬莱?你不怕污了沈家的门楣?”
那人俊秀的面容浮现一股青气,眼中深深的恨意令他看着有些狰狞,他咬牙切齿道:“我祖父死在龙门中人的手中,我又岂会真得能冰释前仇?我也不愿再忍辱负重,故作大度,至少也要趁此机会杀一个龙门中人讨回点利息。”
莫子虚眼中氤氲着黯然之色,继而又琢磨出其中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疑惑道:“你本来同我师弟一道撤离,为何反而要舍近求远?”其实他还有另一层意思没有提及,木青龙如今因道伤武功已废,他为何要舍易求难?
那人眼中乍然闪过一道幽光,神色微凝道:“龙门诸人,张元宗远在苗疆,楚青岩又不落单,至于青龙前辈,你们相信他武功尽失,我却万万不敢相信,算来算去还是莫前辈您最合适。”
莫子虚闻言神情大动,龙门剑气也随之微微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