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四老中大步流星奔出两人,以雄狮之势扑向拦路的卫承景和晏无情,两两瞬息便交上了手。没有试探铺垫,也无层层推进,战斗迅速达到极其炽烈凶险的程度。两团战局不受控制地拉开距离,木青龙等人随即暴露在诸敌面前,但其余二老关注战局暂无出手之意。
灵真忍不住惊咦出声,其实以他的修为和境界而言,卫承景并非是个难缠的对手,可是他手上有一柄凶神恶煞的剑。断剑泛着淡淡的赤意,酷烈的煞气恍似从断剑口源源喷出,凶厉邪性的剑意猛然罩向灵真。
灵真未曾见过这样邪性的剑,而且蓬莱修剑不重利器。他感受到无形中似有冰冷的手正在触摸他的心脏,心悸之感升腾而起,直冲脑海。他一时压制不住胜邪之锋,暗中惊诧卫承景竟丝毫不受煞气的反噬。
藏剑阁铸剑术天下第一,门中铸剑师对剑俱有极深的研究,在驭剑方面达到细致入微的境地,卫承景的铸剑造诣令他对胜邪这柄凶剑有着绝对的控制能力,也只有他能够发挥胜邪之威而不受侵蚀。
剩下观战的两位老者也感受到胜邪的邪性,脸色微微一变,生怕灵真会在兵器上吃亏,不免跃跃欲助其一臂之力。这时阎帝生淡淡道:“借助古剑之利,终归是镜花水月,灵真他自然能够应付。倒是灵元有些危险,那女子有几分手段,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灵皇和灵玄随即看向交战的灵元和晏无情,渐渐看出点奇异的东西,眉目精光张扬。那女子舞剑极为霸道勇猛,可巨阙阔剑却迸射出如丝如弦的锋利剑气,这种刚柔相济的境界,这份举重若轻的修为,确实是位登堂入室的剑道高手。
晏无情挥舞巨阙力战灵元,剑光和琴音交杂辉映,散发着卓尔不群的魅力。她不晓阎帝生对她的一丝赞赏,只知对战的老人深不可测,剑中有大境界、大乾坤,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也再无余力顾及他人的安危。
两老静静看了会儿,灵皇神情复杂道:“这女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稍胜一筹,确实难得。看来,我也只有不要这张老脸了。”言毕,他缓缓拔出长剑欲助灵元,以二敌一这件事令他的心情有些黯然,即便如是他却未能成行,竟被一个少年挡了下来。
常月默然出列迎向灵皇,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老人跻身武道上乘境界,可是他记得朱浩昌日前交代的话。他与其他剑童都是孤苦无依的孤儿,有幸遇上了朱浩昌,是他给了他们全新的人生,他们甘愿将一切都奉献给他,值得便会无畏。
灵皇怔然看着对面沉默而坚韧的少年,他体内蛰伏着沉着冷静的剑意,不难瞧出他小小年纪拥有可观的剑道修为,可他绝不是自己的对手。老人斥责道:“这里何须由你个小子出头,速速退下,老夫且能暂时饶你一命,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活着吧。”
蓬莱攻岛旨在猎杀血祭之人,其余人的生死其实无甚紧要,反正中土芸芸终将葬送在灭世大阵中,无需强求一时之快。灵皇不愿同一个少年交手,他可以放下老脸以二敌一,但若要以大欺小确实过分了些。
常月没有领受老人的善意,执着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磐石一般不可逆转心意。他毅然拔出手中长剑,沉静的剑意弥散在两人之间。灵皇见状脸色渐冷,不由暗叹有人想螳臂当车,他也无需心慈手软。
蓬莱五老皆是修行逾一甲子的宿老,常月不过修剑数载的少年,他们之间有着不容忽视的时间鸿沟。数招下来,剑光乍起乍落,剑锋乍合乍分,灵皇不由啧啧称奇,暗道自己还是轻看了这个少年。
少年出剑法度森严,返璞归真,稳重的如同泰山一般,过招越多,越能感受到其剑中坚定沉稳的力量,令灵皇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老人不免有些惋惜,这少年假以时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他生不逢时,已无扶摇直上的时间。
阎帝生对局势变化提不起半点兴趣,甚至有些神游太虚,不知在想些什么。灵玄若有所思地扫视三场战斗,灵元对战晏无情短时没有性命之忧,灵真对战卫承景也渐渐挽回劣势,最意外的是那群待宰羔羊中竟还有常月这般不错的战力。他思虑片刻,决定谁也不助,直接杀向湖边的其他人。
灵玄手持三尺青锋踱来,神情平静中蕴含着无坚不摧的杀意,令诸人脸色皆是微微一变。惊心动魄的三场剑斗上演正酣,蓬莱老辈人物充分展现了雄厚的实力,面对强横如斯的敌人,继常月之后他们还有谁能够抗衡一二。
几人中,秦少游紧握玄磁剑,指节微微发白,懊恼年少时太过懈怠,如今虽拜了龙门前辈莫子虚为师,可受教时日并不长久,难有长足进益跻身一流之列。他脑中一番天人交战,兀自纠结斗争得厉害,随即猛一咬牙,狠一跺脚,欲行蚍蜉撼树之事。
秦少游本是钟鸣鼎食的富家公子,喜好一呼百应的江湖虚名,即将面对凶恶的险境,他心中恐惧难以杜绝,可他还是有脆弱的勇气和义气支撑着他直面危险。不知将来有一日秦少游知晓秦家实为蓬莱一属会生如何感想?
然而秦少游突兀地刹住了脚,睁圆双眼愕然地看着白衣僧人突然向前跨出。他旋即心觉不妥,想要出声叫住宋文卿,可茫茫然瞧着僧人的背影,恍惚变得朦胧虚离,不似真实的一般,他犹疑片刻便失去了阻止的时机。
子远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即便他再是愚钝,也知道他们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太师叔祖是要代他们阻拦强大的敌人,他胸中忧虑不知如何是好。秦少游回神一把将子远拉到自己身侧,让自己起伏的心稍稍安宁些。
蓬莱老人一生浸淫本族无上武学,拥有震古烁今的实力,卫承景、晏无情、常月也不敢轻言抗衡,但他们至少是中土上流的高手,而宋文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又如何抵挡蓬莱的绝世高手?
宋文卿面目含着温和暖意,双眼如琉璃般通透,他似乎立身于一团清辉中,整个人都是透明无垢的。他一切智无所畏,漏尽无所畏,说障道无所畏,说尽苦道无所畏,泰然无畏地面对生死。
宋文卿至今没有法号,一直沿用俗家名讳,素日行径也不拘形格,暗合万法皆空之意,不受形式所累。此时此刻,他完完全全拥有最寻常的僧人举止,却又有出尘空灵之态。他右手执一新梅,左手单行一礼,诵道:“阿弥陀佛。”
灵玄特意仔细打量这个年轻的和尚,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丝毫内息的波动。自福灵亡逝之后,宋文卿已是囚龙寺乃至整个禅宗辈分最高之人,他佛学精湛受人敬重,却无甚武道造诣。灵玄不喜他不畏生死的高僧做派,冷嘲道:“早死早超生,你倒是想得明白。”
宋文卿微微一笑,神似庙中日夜香火供奉的佛像,温和慈悲的神态深远通达,他平和道:“众生皆苦,若得解脱,大善。”灵玄闻言笑道:“你若这般安分求死,也是甚好。用你的血圆满大阵,助中土众生苦海解脱,你也算功德无量,立地成佛了。”
宋文卿岂能听不出言中的调侃和血腥,慈悲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微笑着悲悯道:“众生皆苦,我助你解脱。”禅宗有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典故,说得便是众生平等,禅宗大德甘愿舍身规劝入魔障者醒悟,宋文卿的做法似是归于此道。
灵玄脸上的生气次第湮灭,大无畏、大慈悲往往能给人带来内心的悸动,这和尚带给他很不好的感受。他冷冷道:“鲜血或许能够洗净恶念,令人幡然醒悟,但是对老夫而言,你的鲜血只能令我对鲜血更加渴望。无需再等,吃我一剑。”
话音未落,他随即化作一道流影,身法之快肉眼难以捕捉,然而他的剑却疾徐相宜,剑路清晰,每个人皆能看清斩落的寒冷剑锋。虽然灵玄认定宋文卿是砧板上的鱼肉,但他出手却毫不敷衍。
子远惊惧地大呼道:“太师叔祖……”秦少游和鱼清池皆是脸色刷的一白,害怕看到血溅僧衣的惨剧,而木青龙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他眼中虽有一抹隐忧,但注意力皆在阎帝生的身上。
接下来,诸人眼中发生了神奇的一幕,宋文卿微笑看着即将临身的刀锋,执梅向前一送。诸人皆觉他微笑的面容如同一轮春日,温暖的清辉驱散了寒冬的冷峭,他身上散发着蓬勃强劲的生机。
梅枝最远的那朵梅苞瞬息绽放,一片鲜嫩的花瓣凌空飘出,落在势不可挡的剑刃上。灵玄浑身陡然一颤,露出不可思议的古怪表情,手中利剑难以再进一寸。
岛东最偏远的院落中,朱浩昌和秦央默然坐在茶桌两端,凝重的氛围沉静其间。岛西火势煊天,空气中传来炽热的气息,岛中局势同样水深火热。两人根本没有心情品茗闲谈,桌上茶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
朱浩昌对秦央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而秦央却流露无奈之意。两人心中各有挂碍,因此彼此耗在此处难免心忧。朱浩昌坚持阻拦秦央,是因为他笃定秦央此行绝非保护秦少游那么简单。岛上即便再是混乱,隶属蓬莱的秦家人又能危险到哪儿去?
秦央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朱浩昌自是心中有数,因此才防备着他给其他人带去威胁。其实他不太习惯这种身在局外的感觉,他更愿意手握剑气与人战斗。他默默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任何人战斗,只是身为中土人不愿异族为祸罢了。
某刻,秦央开口说道:“你实在没必要防着我,与我族登岛之人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天尊,地尊,世人遥不可及,还有楚长老,蓬莱五老,俱是登峰造极,岛上的人不可能挡得住。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我脱身,而是我不想你后悔。”
秦央言中之意并非是朱浩昌能够去拯救什么,而是他会因为置身事外,没有同生共死而后悔。不管朱浩昌怎么怨怼,怎么隐藏,他都知道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时至此刻,大势不可逆转,他只想自己的朋友能够顺遂心意。
朱浩昌置若罔闻,秦央又轻叹道:“就算你不顾及别人,也得为那个孩子着想。”朱浩昌神情微微一动,忽地心中没来由显露警兆,不祥的预感渐渐强烈。他猛然站起身来,目光闪烁地盯着朱浩昌,犹豫片刻后转身离开了院落。
秦央坐默坐原地,一怀清愁,望着朱浩昌的背影被院墙遮住,桌上的茶早已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