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愿不愿意,甘不甘心,蓬莱虽与中土同宗同源,但其武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凌驾于中土武林之上,是不争的事实。碧海一隅,是能够满足所有江湖人幻想的武学圣地,蓬莱族人确有得天独厚的底蕴。
杜先生多年代素天心履行主事之责,除了他拥有仅次于艮部长老的司药能力,其于武学一道也有卓绝不凡的实力。他虽然不能与长老之尊相提并论,但放眼整个中土,能够入其法眼者屈指可数。
沅沧江石桥距离琼楼不远,他能够清楚看见桥上发生的一切,以他深厚的武学造诣对诗圣的表现也相当震惊,他的剑犹似拥有生命一般,散发着极其恐怖的力量。他仿佛感受到诗圣冲霄的剑意浸染其眉,眼神微微一凝,惘然道:“没想到中土也有这样的人物。”
秦易扇神色平淡,别有深意道:“你们从未真正认识中土武林。”言中的“你们”指的是掩在碧波深处的蓬莱本部,而乾部秦家根扎中土数代,自然不似蓬莱本部族人那般目下无尘,他们知道中土的江湖从来都不简单。
杜先生微微有些出神,然后认真陈述一个事实,道:“所以,秦长老才会采取驱虎吞狼的计谋。”朱浩昌、九泉狱主、十殿阎罗、灵丘七圣以及许多中土高手,他们的背后都有秦家的身影。秦易扇温和而满意地笑道:“中土浩大,斗力总归落于下乘。”
杜先生忽然轻咦出声,目光从琼楼射下定在远处,秦易扇也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远方,目之所及,眼神微微一顿,不由流露淡淡疑惑之意。桥上的战斗已无悬念,不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诗圣拥有绝对的优势,眼下康景文也已步同伴后尘,成了他剑下新鬼,独留朱烈火和柴月关苟延残喘。
秦易扇和杜先生在意的不在桥上,而是与桥相接的长街。一个魁梧大汉正朝石桥飞奔而来,他身躯健壮魁伟,浑身上下肌肉虬结,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衣衫遮不住那种野性的磅礴的力量。
大汉肩上扛着一把巨型的铁锤,乌沉沉估摸数百斤之重,但他奔跑起来毫不费力。大汉毫不停歇冲上石桥,一脚一脚踏碎层层石阶。他以山倾之势冲向桥上的战局,径直抡起铁锤向诗圣砸去。
大铁锤如同一颗坠落的陨石,蕴含着极为可怖的巨力,恍惚虚空也被这一锤砸得碎裂。狂风呼啸,铁锤似是擦出火星,空气也要跟着燃烧起来,锤影落下铅云压城之势。诗圣剑法再是高明拔萃,心境再是玄奥无端,任你诸般神妙剑意,凌厉剑气,煊赫剑威,也挡不住这一锤霸道粗鲁的威力。
说来可笑,大汉铁锤这一掷毫无精妙可言,唯一靠的就是一股天生神力。诗圣所有的杀招和近道的心境皆被一锤粉碎,他只能暂避其威,朱烈火和柴月关即刻从他令人窒息的剑压中脱身出来。
铁锤落空砸在桥上,诸人顿觉石桥一阵震颤,桥面出现数道裂痕,足见铁锤骇人的力量。大汉与铁锤间缠着一根铁链,他曲臂猛提,铁锤轻巧巧倒飞回他的手中,他抡起铁锤疯狂地向诗圣砸去,那种狂暴的巨力令诗圣难以抵挡。
大汉舞动巨锤既迅疾又威猛,桥上刮起狂风阵阵,令诗圣一再退避。柴月关扶着重伤的朱烈火退下石桥,然后道:“朱堂主稍事歇息,我去助他一臂之力。”虽然大汉暂时占据上风,但无人胆敢松懈半分,朱烈火没有拦着柴月关,喘息着点头道:“柴兄弟小心。”
柴月关伤情较朱烈火轻得多,他握剑复又冲上石桥。朱烈火盯着桥上的战情,震惊那大汉竟完全压制住了诗圣,他胜在身负拔山扛鼎的巨力,可他的巨力也着实太过强横无匹,不免显得有些妖异。
大汉以铁索为持,既能发挥狂暴的攻势,又能拉开与诗圣的距离,不至于被剑气所伤。巨锤一次次被诗圣避开,一次次砸在桥面上,石桥一次次震动。柴月关紧守在近处,一时也难以插上手,他沉心静气地盯着诗圣,等待刹那出手的良机。
随着巨锤再一次砸在桥上,忽听咔嚓一声,西侧近半的桥面猛地裂开掉向沅沧江,须臾间轰隆隆只剩下半边残桥。以一己人力砸垮这座雄伟豪健的石桥,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之事。诗圣被这情形骇得一惊,大汉乘势追击,巨锤盛势不减,令诗圣章法一乱。
柴月关趁机激射而出,手中的剑骤然变得迅猛肃杀。诗圣正自应付大汉的巨锤,一不小心被柴月关一剑带起一蓬血花。虽然这一剑并未对他造成重创,但给了柴月关极大的信心,貌似不可战胜的敌人并非那么不可企及。
诗圣对他被伤一事表现得极其愤怒,挥剑便向柴月关杀去,后者顿觉寒锋及体,但依旧舍身力战。大汉提着铁索挥舞巨锤猛攻,待诗圣警醒时却因柴月关咬得紧来不及躲避,只得一剑逼退柴月关,再回剑向巨锤斩去。
刹那间火光四射,金石声响,长剑被一锤猛然击弯,诗圣只觉一股巨力淹没了他,整个人瞬息倒飞出去,余力在胸腹间持续猛烈冲撞,肋骨为此断了数根,仰天喷了好大一口鲜血。柴月关抓住时机,身影即刻迅疾扑近,一剑利落穿胸而过。
诗圣茫然地俯看胸前的长剑,露出既古怪又愕然的笑容,脸上泛着死灰般的颜色,他无法接受自己死于剑下的命运,这与青莲居士的结局相差甚远。他提着最后一口气从桥上跃下,身影淹没在奔腾的沅沧江中,也算应了入江而亡。
诗圣骤然亡殒,三人顿时松了口气,朱烈火和柴月关看着残桥,尸体,血迹,断剑,怔怔出神。大汉收回铁锤向两人施礼,两人依稀记得教中确实有这么一位颇有蛮力之人,却不知道他竟拥有的是神力。
琼楼诸人接连被石桥坍塌、诗圣被杀所惊,怔然半晌,杜先生愕然道:“他竟败在这样的莽汉手中。”秦易扇顿了顿,凝声道:“一力降十会,太一教里有明白人。”杜先生费解道:“他怎会有这好力气?这根本不可能。”秦易扇出神地望着残桥,太一教当真卧虎藏龙。
日上三竿,春紫真、楚寒心、蓬莱五老等人乘船泊在火焰岛岸堤两三里之外,舱中依稀有人影。阳光跳跃,波涛汹涌,他们理所当然守在入岛附近,静守时机,蓄势待发,显然是对翠环山上的公孙纯阳有着绝对的信心。
蓬莱诸人静笃意宁,胸有成竹,他们感受到周围环境隐隐的变化,仿佛有一种潮汐般的力量来回涌动。诸人平静地望着岛上的动静,等待时机的到来。云梦海区域六次地震次次愈强,大阵布成近在眼前。
楚寒心微微皱眉道:“守在岛屿四方的人没有消息传来,时至此刻岛上也无人离开,这情形有些奇怪。”春紫真淡淡道:“你是想说梁临川于阵法一道也算有些见识,不至于无知到如此愚信岛上剑阵。”
楚寒心对春紫真洞悉自己想法不觉惊诧,平静道:“他们理应不该如此托大,竟全部留在岛上,至少安排一些人暗中离开。他们似是故意为之,为的是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吸引在岛上,这岛上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春紫真闻言不起丝毫波澜,轻抬下颌,眸光微蔑,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这岛上真有古怪,然望眼中土,又有谁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猎物想为猎人设下陷阱,当真可笑!既然他们愚蠢地留在岛上,我们正好不虚此行。”
她的言语虽非高昂铿锵,却是掷地有声,颇具力量,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再者,帝生不是也到了吗?”楚寒心闻言微惊留神,方才察觉有人登上了船。他是蓬莱公认且亦是自认的比肩天地二尊的长老,可眼前之别还是令他心生不愉。
春紫真和楚寒心是屹立世间绝巅的盖世人物,一个固执于历史宿怨,禀性无情,是蓬莱最忠诚的卫道士,一个一生奉于剑道,剑心冷酷,是最可怕最纯粹的剑客。他们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令船上的氛围显得有些沉重。
当天尊阎帝生登船之后,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松,他的气息骤然冲散了春紫真和楚寒心带给大家的压抑。他仿佛是一座仙山从天宇落下,其神圣、威严、宁和、泰然,他的威压不是来自于杀戮和阴霾,众人却甘愿臣服在他的威压之下。
在蓬莱阖族的心目中,阎帝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地尊虽时有怨言,但心底还是以培养出历代最强天尊为傲。长老对其信服,族人对其敬重,他有气凌云霄的孤高,又有霁月清风的气质,他值得所有的赞美和崇拜。
从南疆至云梦海一路风尘,不曾沾染他衣带和发丝半分。他踏波登船,不疾不徐踱步至船首,一步一步踩在众人的心间。众人目光半垂以示敬服,但心神却昂扬汇聚于他的身上。奇怪的是他左手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那臂弯沉稳而温柔。
楚寒心和蓬莱五老对其臂弯中的孩子熟视无睹,皆朝其施了一礼。阎帝生目视前方,微微点头示意,步履不乱。春紫真身份自然不同于旁人,她皱眉看了看他腰间的长剑,又看了看他臂弯的婴孩,不明白他搞什么名堂,随口问道:“谁的孩子?”
即便春紫真是蓬莱地尊,又算是自己的长辈,但阎帝生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也唯有他有资格有脾性不回答春紫真的问题。他稍稍收紧抱着孩子的臂弯,望着前方的火焰岛,声音平缓道:“时机已到。”
第七次地震蓦然袭来,云梦海波涛汹涌,岛西火山冲天喷薄,橘红的熔浆源源涌出,山洪溃堤一般,奔势不可抵挡。这一番动静可谓四野俱闻,岛内岛外皆可眼见,熔浆流奔熔毁了一座座剑碑。
五行周天剑阵本就是利用自然之力的上古奇阵,却最终还是毁于自然的力量。任你是何等高手,人力在其中终归是微不足道。公孙纯阳是世间第一阵法宗师,眼界超越阵法本身,才能信手拈来,力挽翠环山布阵的劣势。
若是火焰岛没有火山隐患,五行周天剑阵占据地利,与万象搜灵阵对阵孰优孰劣,还真是未知之数,可火焰岛偏偏存在火山这一最大的弱点。一座剑碑被毁,剑阵便会有缺,剑碑毁损越多,剑阵威力越弱。
当炽热熔浆蔓延三分之一的岛屿,火海熊熊燃烧,几可燎天,这声势当真可怖,几如炼狱,五行周天剑阵无奈失去防御的功效。船行靠岸,蓬莱诸人陆续入岛,随即散开形成包围之势,朝着岛屿中央包抄前进。
岛上诸人为火山喷发的凶恶景象所震惊,皆在最短时间内聚集于剑阵阵眼处。莫子虚守在梁临川的身旁,后者正在通过造化棋盘探究眼下形势。与公孙纯阳的抗衡中,梁临川耗费太多心神,此时看起来尤为憔悴。
秦少游忧心忡忡地站在莫子虚近侧,兄长秦央至今还未出现。他看了一眼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剑童常月,朱浩昌此刻也未现身。他不知两人之间有何纠葛,是敌是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