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藏形匿迹的功夫虽然厉害,可是也保不住上千人有的放矢。二十四节气一一暴露行迹,但同时也给两派弟子带来了噩梦。杀手们个个身经百战,普通弟子根本不是他们一合之敌,只剩下引颈待戮的下场。若非人多势众,一个个倒下的尸首定会让幸存的人望而却步。
幸好杀手人数不多,而两派的前辈高手不少,被发现的杀手须臾间便被困住,暂时抑制住伤亡。今日绝对称得上杀手最倒霉的一天,一旦杀手被迫走出黑暗,站在阳光下对战门派,那么他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就在二十四节气一盘散沙的时候,忽然林中传递着熟悉的鸟鸣声,诸人心下大定,得令暗中向翡翠岛北部汇聚。半个时辰后,除了已经折损或无法脱困的杀手,共计二十人在岛北聚头,等待他们的是门中春夏秋冬四使,这一回一线天可谓倾巢而出。
霜降同诸人一般心情,本以为此行只是二十四节气的任务,未曾想一向少接外务的四使竟一同现身。有杀手禀告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昆仑、天山两派正在搜索我们,一味地躲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率先开口的是四使之中唯一的妇人冬使,她满脸霜色,冷声斥责道:“霜降,你还是太年轻了,若不是你们不够果决,临场弃了裴灵韵和谢东来,又怎会泄露大家行踪?等回到一线天,你们四人主动让出位置吧。”
霜降欲要辩解自己是受三人拖累,并非自愿弃裴灵韵和谢东来而逃,可是继而一想,一线天素来只重结果,不论过程,辩解终是一场徒劳,于是便闭口不言。另三人亦是静默不言,显然是接受了冬使的惩处。
春使平静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行踪泄露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即便正面对抗,我一线天还能怕了昆仑、天山不成。”这是一线天的自负,如今虽只有寥寥二十四人,但是因有四使坐镇,二十四节气终是有了底气。
于是,一线天摆出以逸待劳的架势静待敌人上门。昆仑、天山不负其望,不久之后便齐聚岛北,包围了一线天诸人。瞧着他们有恃无恐的神情,裴灵韵等人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特别是中间被拥围的四人,不经意间露出淡淡的不屑。
裴灵韵欲要开口质问,冬使截然打断道:“客套话无需多说,我们剑上见个真章。”是啊,多说无益,终归是要斗个你死我活。裴灵韵却不是这般思虑,如今两派暂时息战全是因为一线天为患的缘故,若真是斗倒了的一线天,紧接着便又是两派互相残杀。
裴灵韵旨在抖露出幕后黑手的消息,从而警示两派弟子勿为他人作嫁衣裳,望能借此化解两派的矛盾。于是他不接冬使的邀战,淡然道:“不知我们两派如何得罪了贵门,竟让贵门如此不遗余力?”
冬使瞬间猜出他的用意,心中冷笑一声,露出玩味的目光,在两派身上轻轻扫过,好似无意又似有意,意味莫名道:“我们干的是杀人的生意,自然有人雇佣我等助其一臂之力。”她的言语,她的神态,皆似意有所指,令人想入非非。
裴灵韵暗道一声不好,果然人群中传出骚动,摩拳擦掌不绝。冬使暗示雇主就是两派之一,不动声响便挑拨了暂息的关系。他放弃了挖出真相的打算,不敢再让她多言,否则还未同一线天开战,两派倒先厮杀起来。
裴灵韵以目示意褚飞星,然后道:“虽然贵门只是收钱办事,罪在雇主,但我们两派弟子死在贵门手中无数,今日怎么也不能善罢甘休,于此得罪了。”言毕,计无尘、褚飞星、殷寒玉同他齐齐拔剑,向两派弟子表明了不战不休的心迹。
此战一触即发,两派弟子如潮水一般涌上,欲湮灭一线天诸人。然而,二十四人虽孑然无几,但他们却如海中礁石,任凭风吹浪打,竟从容有度,不受损伤。此情此景恰如散兵游勇对上精锐之师,影响战局的并非人数多寡。
两派沿途也曾斩杀四位杀手,皆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深深体会到杀手陷入绝境所爆发的恐怖力量,无人胆敢轻视这二十四人。尤其是春夏秋冬四使,竟还高出旁的杀手许多,即便是计无尘、褚飞星等人围攻也觉压力倍增。
令两派主事之人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场杀戮竟比两派相斗时惨烈尤甚。本想着将矛盾转移到一线天的身上,让两派就此罢战言和,未曾想一线天竟出动了几乎全部的力量。这是一场十足的鏖战,鲜血和惨叫成为这世界唯一的颜色和唯一的声音。
杀手们无情地收割着两派弟子的性命,他们疯狂、嗜血、残忍、兴奋。裴灵韵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抉择到底是对是错?这么多生命转瞬间灰飞烟灭,只想扪心自问一句,值得吗?眼见着熟悉的同门一个个倒下,他满腔怒火难以抑制,出剑颇为悍厉,剑光透着一抹赤意。
两派弟子大量伤亡,同时杀手们也损失惨重,面对斩来的无数柄利剑,他们不可能保障每次皆能安然无恙。正因杀手们实力强横,导致众人忽略了两派树大根深,派中不乏剑道高手。若非这些人的存在,那么虐杀两派就真得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四使耗着两派最顶尖的高手,他们已然没有余力关照同门。两派相斗死伤最多的还是普通弟子,大部分中坚力量保留了下来,因此杀手们对敌并不如何轻松。二十四节气战到最后难免力竭,不可避免地一一被乱剑所杀,每一个死去的杀手在这一战中都背负着几十条人命,死得毫不冤枉。
这一战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每一个人都似乎忘记了恐惧为何物,精神处于高度的亢奋之中,被接踵而来的死亡所洗礼,到最后也就不知死亡的可怕了。两派弟子前赴后继地扑杀那些杀手,丝毫不惧那些染血的长剑。
杀到最后,每个人的脸似乎都有些扭曲,狰狞可怖,戾气横生。二十四节气除了新晋霜降,竟是全军覆没,他也很快沦为众多尸体中的一具。两派弟子也折损近半,尸横遍野,可谓伤亡惨重。
四使依旧顽强可怖,剑斩八方,在两派高手的围攻下游刃有余,似乎毫不在意二十四节气全部阵亡的残酷事实。一线天是一个生产杀手的组织,这一波二十四节气死亡,自有新的杀手补上,难怪他们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四使才是一线天的中流砥柱,个个实力强横,他们要走没人能够拦得住,他们之所以选择留下来,完全是为了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一举覆灭昆仑和天山两派,而且这个目标照此情形并非不能实现。
裴灵韵瞧着满目疮痍,心中悲气不住上涌,这一回昆仑和天山当真是毁了。剩下的五百余弟子不分彼此,将四使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他们却没有出手的机会。两派高手联袂围攻,却总也拿不下四人,还渐渐被四人折损人手。他们清楚一旦四人挣脱束缚,定是狼入羊群,幸存的弟子沾之便损,于是暗下决心誓死也要拦住四人。
四人剑出纵横,也未曾想着突破重围,他们要慢慢杀光这些大派高手,余下的弟子只不过是蝼蚁而已。他们剑术高超,机变无双,天山虽也钻研剑术,但走的是光明磊落的路数,不及一线天的歹毒,隔一会儿便有一位高手陨落,谁也阻止不了惨剧发生。
忽然一声轻叹传来,如此清晰在耳,又缥缈如幻,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慈悲,又似有几分无情的冷淡。诸人还在疑惑是否出现幻听,众人包围全中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了一道身影。此人腰悬长剑,左手提着一个酒壶,喃喃道:“怎么造了这么多杀孽?”
裴灵韵瞧清来人,喜出望外道:“申先生!”申先生微微点了点头,忽地拔剑飞掠加入战团。他飞驰的身影似慢实快,有些漫不经心,然而纵入之势盛如狂岚,径直将褚飞星等人挤开,然后他随意挥斩两三剑,将春使斩于剑下。
他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觉得他们不堪,身影接着如光流泻,强势插入第二个战团,替疲惫的殷寒玉等人接下夏使的攻击。在诸人惊骇的目光中,剑芒飞贯金日,威势煌煌赫赫,也是两三剑便取了夏使的性命。
转瞬间四使已去其二,余人瞧见突然冒出的高手,骇得心胆俱丧。申先生纵身向秋使飘去,计无尘等人见状赶忙让出一条路来。秋使知晓申先生的恐怖,狠心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这一次申先生提壶喝酒,看也不看秋使一眼,信手两三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缓缓吐出一口酒气,瞥了一眼裴灵韵等人力战的冬使,那妇人感受到申先生投来的目光,登时一阵心惊肉跳,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杀神!裴灵韵等人信心大增,围着冬使展开狂风暴雨的攻击,冬使因心神不宁,又分神戒备着申先生出手,实力顿时打了折扣。
申先生百无聊赖地将剑掷出,那剑化作一道光影,倏然激射而出。裴灵韵等人被剑上挟带的威势逼退两三步,满心震惊不已。那冬使怎么也避不开这一剑,被当场穿胸而过,倒地身亡。申先生看也不看自己掷出的佩剑,好似没有再取回的意思。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申先生两三下化解个干干净净,五百余大派弟子惊怔当场,胸中的戾气也渐渐散去。这样风姿卓绝的人物,这样神乎其技的剑法,当不属俗世所有。见识到这世上的高山,那些私仇恩怨似乎已变得无足轻重。
满地的尸首仿佛不见了,刺鼻的血腥仿佛淡化了,伤口的痛楚仿佛消失了,所有人仿若皆被申先生的风采夺了神魄。申先生无视诸人灼灼的目光,径直提壶猛灌了几口酒,美酒的灼烈驱散了扑鼻的死亡味道。
裴灵韵带着计无尘等昆仑主要人物来到申先生近前,诸人一同深深稽首,他声音颤抖道:“申先生再造之恩,贫道代表昆仑上下感激不尽。”由不得他不激动难抑,若不是申先生现身杀敌,只怕昆仑今日就要覆灭于此了。
褚飞星等人见状赶忙上前拜谢救命之恩,众人虽然不识申先生为何方神圣,但皆知他定是隐修的前辈异人。申先生不愿与诸人打交道,仅是淡然点头示意,然后对着裴灵韵皱眉问道:“你们怎么搞成这般境地?”
裴灵韵无奈苦笑道:“谁也没想到,我们都只是别人的棋子,连下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申先生默然片刻,又问道:“张元宗人呢?”裴灵韵摇头道:“我根本没有追上他,西海也也未见到他的身影。”申先生似是不想深究此事,向裴灵韵摆了摆手,完后抛了腰畔的剑鞘,潇洒而去。
此番过后,两派幸存的弟子两两相望,心中皆是沉重务必,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两派血仇难解,但此时只觉深深的倦怠。每个人心中都冒出一个疑问,两派还要继续一战吗?计无尘、裴灵韵、褚飞星、殷寒玉等人皆犹豫不决,全都陷入沉默。
诸人僵持之际,张元宗从林中踏风而出,满脸忧心忡忡,显然是见到了岛上的惨状。他寻到两派幸存弟子,遂即亮出双手,左手握着天山掌门金印,右手持有昆仑掌门玉牌,声如金石道:“两派掌门有令,昆仑、天山之战即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