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四人分散遁入密林,随即吹响藏于舌底的口哨,鸟鸣声携带最新的消息四向速传。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二十四节气尽皆知晓行踪泄露,为了安全起见,猎杀行动难免放缓。渐渐,他们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岛中局势出现他们不愿见到的转变。
这边裴灵韵背着谢东来与赶来的昆仑弟子会合,一行人沿路提防杀手可能的袭击,一直向两派战局的中心地带前行。沿途灌木荆棘较多,谢东来又重伤难支,为了防止颠簸加重他的伤情,裴灵韵前行的速度并不如何迅疾。
谢东来发现伤口鲜血沁出,染红了师兄的道袍,路途荆棘也刮破了他的衣袖,心中清楚自己是他的负累。既已断定翡翠岛是一处陷阱,那么必须即刻阻止这场大战。多浪费一分时间,便可能多死一两个弟子。他张口虚弱道:“师兄,大局要紧,你快放下我,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裴灵韵冷淡着一张脸,脚下平稳不停,仿佛没有听见师弟的声音。谢东来一把抓紧裴灵韵胸前的道袍,坚持道:“师兄,昆仑弟子的性命要紧,你还是放下我吧。”别瞧着他平日里有些刚愎自负,甚至在觊觎天元道剑时显得有些卑鄙,但实实在在有为昆仑而死的觉悟。
裴灵韵不容置疑道:“我若将你交给弟子们看顾,一旦被杀手盯上,就必死无疑。我救不了所有的人,但现在至少能够救你,别的话你无需多说。”谢东来没想到素来冲和宁淡的师兄,此刻脾性会这般强拗,于是闭口不再多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暖意。
血腥味弥散在林间,时而可见昆仑或天山的弟子身如败革,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弥留着惊恐的神情,死亡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谁又能够坦然接受?他们沿途还遇上几个重伤未死的天山弟子,裴灵韵出手制止了欲要出手的同门,这个时候无谓的杀戮是没有必要的。逃过一劫的天山弟子们怔忪莫名,但他们记住了那个面容普通的中年道士。
裴灵韵瞧见一路的鲜血和尸体,心中连连悲叹,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几日前还鲜活的昆仑弟子如今枯萎成泥,熟悉的脸庞今后再也不能得见。他满腔悲伤陡然生出一股惊天怒意,他修道多年能够放下个人的生死,却放不下众生的生死。
一行人到达最惨烈的战场,除了被人流冲散到岛上各处的弟子,绝大部分近千人混战在一处厮杀。裴灵韵将谢东来交给随行弟子,毅然拔剑纵身入了战场,他沿路挥剑力阻两派弟子交战,直直逼至计无尘的附近。
计无尘和褚飞星激战正酣,一个是昆仑三剑之首,一个是天山二代的大师兄,此番交手剑气纵横,周遭弟子皆无法靠近三丈的范围内。可以说这两人交战的成败将会影响两派大战的局势,因此两人出剑皆毫不保留。
裴灵韵面色陡地一肃,持剑轰斩在两人之间,依旧是那一招踏月之剑,光华盛极怒放,万千剑影飞驰,向剑斗激烈的两人当头罩下。两人脸色微变,剑风袭体只觉一阵寒凉,他们即刻转变剑法化解这一剑。
“灵韵?”计无尘惊疑唤道,他从禁牢逃脱出现在此处业已令他吃惊,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竟然向自己出手。褚飞星瞬间眉头一沉,一个计无尘已是难以匹敌,此刻竟又杀来一个裴灵韵,即便他是天山派的领军人物,可是要他一人对付昆仑三剑之二,着实有些困难。
天山掌门的二弟子殷寒玉瞧见褚飞星面临的困境,为防大师兄独战吃亏,奋剑速战击退昆仑一位前辈,趁隙杀至近前,同褚飞星并肩而立。眼见着双方一触即发,又要厮杀在一处,裴灵韵挥剑拦下计无尘,对几人喝道:“都住手!”
计无尘惊愕道:“师弟你这是何意?”褚飞星两人也看不懂裴灵韵的异常,于是横剑旁观。裴灵韵简明扼要道:“一线天的杀手正藏在岛上,暗中猎杀两派弟子。翡翠岛是个圈套,有人想一举覆灭昆仑、天山两派,你们切勿再战!”
几人闻言猛吃一惊,只觉此言犹如天方夜谭,难以置信。计无尘皱眉道:“你胡说什么?”裴灵韵遥指远处奄奄一息的谢东来,解释道:“东来被杀手围攻,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他现在已经死在一线天的手上。师兄,这就是一场阴谋,快叫大家勿再自相残杀!”
计无尘犹疑不定地望向谢东来,后者一直关注这边的情形,他仿佛猜到师兄望来的意思,隔空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计无尘心神一震,看来裴师弟所言非虚,翡翠岛上真得不只昆仑、天山两派,还有旁人虎视眈眈。
他本就颇有城府,瞬间想通其中关节,两派鹬蚌相争,自然有人渔翁得利,不知这“渔翁”到底是谁,竟想一石二鸟。眼下破解此局最好的办法当是两派息战,可是想到自家掌门开战之令的坚决,他不免又有些犹疑。
裴灵韵一眼看透他的心思,截然喝道:“师兄!事关昆仑存亡,请早下决断!”计无尘按捺不安狠一咬牙,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裴灵韵转首面对褚飞星两人,凝重道:“无论你我两派往日有何过节,这样的大战毫无必要,还请两位共同阻止此战。”
天山掌门这一脉本就主张不战,若非昆仑咄咄逼人,他们也不会违心同意开战。如今裴灵韵现身阻止,不管一线天杀手之事是否属实,能够借此暂时休战可谓求之不得,褚飞星忙道:“裴道长之想正是我等之愿。”
翡翠岛的战局中,昆仑以计无尘、裴灵韵为尊,天山以褚飞星、殷寒玉为首,四人忽然齐齐啸喝,声震全岛,命令自家弟子罢手止戈。与此同时。四人身影游走,挥剑强制隔开一对对僵持不下的交战,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勉强将两派弟子分开。
脚踩着鲜血浸透的大地,两派弟子乌泱泱一片肃杀,剑锋对峙,杀气腾腾,皆是杀红了眼。裴灵韵高声将所见诉之于众,最后苦口婆心道:“有狼子野心之人,乐见我等两败俱伤,最后再被他们一网打尽,昆仑、天山将有灭派之危!”
人群中一片哗然,两派早已杀得仇怨加深,哪能为了这口说无凭的事休战?计无尘、褚飞星等人鼎力执言,方才堪堪压下质疑的声浪。凭借昆仑三剑的声望,昆仑派内大半的弟子都信了裴灵韵的说辞,但仍有不少玄玑真人的拥趸者不安于室。
一位中年瘦道士调转枪头,持剑指着天山众人,神情激动,怒骂道:“一定是你们天山这帮软骨头贪生怕死,暗中雇请杀手埋伏,真是卑鄙无耻!你们有什么手段也别藏着掖着了,我们昆仑不怕你们这帮龟蛋!”
天山弟众顿时怒形于色,吴连城立马反击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们这些臭牛鼻子,个个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的藏污纳垢,定是你们怕了我们天山,暗中雇了杀手,还在此厚颜倒打一耙,当真阴私下作!”
一时间以瘦道士和吴连城为首,唯恐天下不乱,引得两派纷纷喝骂不止,挥剑交锋的声音不绝于耳,眼见着好不容易平息的战局又要复起。计无尘指着瘦道士怒喝道:“师弟还不住口!你在此煽风点火,居心何在?!”
那瘦道士虽与昆仑三剑同辈,但自身没什么作为,向来嫉妒三剑的盛名,对昆仑掌门攀附得紧,此时丝毫不顾计无尘情面,当众驳斥道:“到底是谁居心何在?公然违背掌门之令,阳奉阴违,我看是你想取而代之!”
计无尘脸色骤变,怒叱道:“休在此胡言乱语!一线天窥伺在侧,我们必须保存实力!”瘦道士阴阳怪气道:“先不说这杀手是否真得存在,就算是有,那也是天山的诡计,我们更容不得这些杂碎!”瘦道士频频火上浇油,惹得天山弟众怒发冲冠,剑光霍霍。
吴连城一脸铁青,斥责道:“少在此含血喷人!你们昆仑污蔑我天山真凶在先,现又诬陷我们雇佣杀手,我瞧着是你们胆小懦弱,故意找的借口。只要你们跪下磕头认错,我天山放你们一马也无不可!”若非褚飞星和殷寒玉苦苦压制,两派只怕早就又打起来了。
瘦道士嘶声道:“杀了这帮狗娘养……”声音戛然而断,然后只见他的头颅乍然飞起,被裴灵韵一把攥在手中。无头的尸体狠摔在地,鲜血喷得到处都是,骇得周遭弟子慌忙后退。瘦道士的脸依旧保持骂人的神情,显得颇为诡异,整场陷入寂静之中。
裴灵韵右手握剑滴血,左手提头凄厉,浑身散发着一股冷酷的气息,他寒声道:“时下正值我派生死攸关之际,此贼心怀不轨,竟敢一再挑唆两派无端厮杀,意图毁坏昆仑根基,他是昆仑的罪人,今日在此就地正法!”
他一扫往日平和端正之态,行事雷厉风行,极是震慑人心。计无尘暗暗吃惊,赶忙发声道:“若是两派公平一战,我等生死无怨,但我们不能遂了别人歹毒的心思。裴师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当先破除阴谋,再谈公平一战不迟。”
两人一刚一柔,裴灵韵威压诸人,以暴制暴,而计无尘之意不是不战,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进而转圜同门心意。谢东来此时开口道:“我身上的伤是否是杀手的路数,一看便知。这岛上确实藏有杀手,暗中已经杀了不少落单的两派弟子。”昆仑三剑一一表态,稍稍压制住主站一派的情绪。
吴连城抚掌嘲笑道:“真是演得一场精彩好戏!连自己师兄弟都能杀……”褚飞星目光陡然一凝,身影迅捷飘出,手中之剑凝聚着莫大威势,凌厉七剑连绵斩出,吴连城惊慌迎战不支,后被当众斩杀。
褚飞星冷酷道:“敢乱我天山者,死不足惜!”他竟是效仿裴灵韵果断斩杀生事者,但是吴连城比那瘦道士可有名声多了,也曾率领天山弟子游历江湖,在派中地位不低,算得上是一位大人物,此时被弟子辈就地斩杀,这动静比之昆仑着实更甚。
殷寒玉镇定喝道:“大师兄杀得好!吴连城定是早被收买,与一线天里应外合,故意挑拨事端,一力促使两派自相残杀,好让那幕后之人坐收渔利。你们瞧瞧周围,那些消失的同门,不知有多少死在他的背叛之下,这等大奸大恶之徒,应该将其碎尸万段!”
他的言语颇具煽动性,天山弟众心中果真冒出异样的念头,那些消失的师兄弟只怕都丧命于这恶人之手。殷寒玉又道:“计道长说的在理。我们是名门正派,即使要战,也要堂堂正正,这才无愧天地!既然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覆灭我天山,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天山弟众刹那间纷纷喝应,认同殷寒玉所言。于此,昆仑、天山两派虽然关系紧张依旧,但无人胆敢挑拨生事,总算可以暂时休战。然而,这段休战期并不能持续长久,两派除却妇孺一千五百余弟子登岛,如今仅存千余,死了三分之一的弟子,这血仇是怎么也化解不开。
两派主事之人聚在一起商量应对之法,裴灵韵坦露自己事先察觉有人暗中登岛,按照人数规模,几乎出动了一线天全部的杀手。诸人得知这个惊人事实,皆是脸色微变,不知是谁拥有如此财力能够一举雇请这么多杀手?
最后双方敲定对策,两派联合对翡翠岛进行地毯式搜索,务必清除岛上所有杀手。二十四节气暗中得悉消息后,皆不由大大皱眉,看来这一趟买卖不能轻易善了了。谁会想到水火不容的两派如此轻易化干戈为玉帛,裴灵韵和褚飞星的铁血手段当真令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