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承景稍稍顿了顿,道:“我知道前辈想以此阵抵挡蓬莱,可诸位有所不知,此阵有缺。”众人闻言皱眉不已,难不成此行白来一趟?卫阁主怅然道:“诸位可知藏剑阁为何叫藏剑阁,而不是铸剑阁?”
张元宗猜测道:“莫不是与这五行周天剑阵有关?”卫承景含笑道:“张公子果然心思通透。其实自先祖得到此阵至今,敝阁并未完全布成此阵。”众人讶异不已,楚青岩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卫承景抬头示意众人观看四周石碑,道:“这些石碑又名剑碑,岛上共有三百六十五座,每一座剑碑中封有一柄剑,共同布成五行周天剑阵。藏剑藏剑,并非是将剑束之锦阁华屋,而是藏于这些剑碑之中。”
“敝阁自建阁以来,或收集或新铸,凑齐三百六十柄名剑,封于剑碑中,独独缺了中心五座剑碑。那五座剑碑暗合五行,实为阵眼,不过封剑无数,三日内必定断折。先辈们推测只有凌驾这三百六十柄剑之上,方能封于其中,可是名剑难求,至今藏剑有缺。”
众人不由打量附近的剑碑,高达十丈左右,皆是剑形,具有直插云天之势。藏剑阁的传承比五大派还要久远,这些剑碑不知是何石质,虽然遍布沧海桑田的痕迹,却完整无缺。谁会想到其中封有名剑,甚至有些剑被封长达千年之久。
卫承景又道:“五行空缺,阵眼荒废,这古阵存有破绽,威力自是大打折扣。听你们所言,那公孙老道的阵法造诣极高,就算火焰岛外皆是水域,他布阵不易,但要想寻得破绽只怕不是什么难事。”
木青龙同张元宗默然对望一眼,皆读懂对方眼中复杂的意思。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悟道之剑,生出奉上一试的念头。龙门传承千年的使命便是对抗蓬莱,莫说奉上悟道之剑,就是献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对师徒转念又想,悟道之剑对他们至关重要全在“悟道”二字,最是契合自己对剑的理解,熔炼了剑道感悟,可它们并非神兵利器。想比藏剑阁无数年来收藏的名剑,悟道之剑只怕难以凌驾其上,满足五行剑碑的需求。
若是不能补齐五行周天剑阵,他们一行来此就毫无意义,反而容易招来蓬莱的围剿,被一网打尽。如今梁临川身负重伤,羸弱不堪,不知需要休养到何时,要想改善古阵以策万全,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诸人心绪纷杂,沉默地穿过一座又一座剑碑,对这些藏剑有何出奇之处,也减了兴致。不过诸人中张元宗、沈睿等人却神色如常,这天下可并非没有凌驾诸剑之剑。卫承景迎众人进入剑阁正堂落座,仆从奉茶之后,雪鸿终于问道:“我这湛卢剑如何?”
卫承景余光扫向胜邪,沉吟道:“当世除了欧冶子大师的五柄名剑,只怕没有一柄剑更能切合五行剑碑。巨阙剑气天成,属金,纯钧尊贵无双,属木,鱼肠忍辱负重,属水,胜邪性恶之剑,属火,湛卢仁道之剑,属土。五行齐备,又是上古名剑,自然是首选。”
卫承景又憾然道:“不过诸位都知这五柄剑对剑客的意义,不知有多少人为之丧命,况且它们不是名剑有主便是音讯全无,敝阁根本无法聚齐。”说的也是,藏剑阁并非是龙盘虎踞的大势力,收集名剑只能依靠机缘。
纯钧属于太一教主的佩剑,曾被龙门前辈击断,最近融合玄武铁精新铸而成。巨阙本为一线天宗主的佩剑,上任宗主晏鹤山将其留给了自己的女儿晏无情。藏剑阁以铸剑为业,自然不能同太一教和一线天争锋,只得一心扑在铸剑上,期望有一日铸得超脱诸剑之上的剑。
张元宗说道:“想要聚齐这五柄剑也不是不可能。”卫承景脱口道:“张公子此言当真?”其实藏剑阁主除了手中的胜邪,只知湛卢和纯钧的下落,一线天神出鬼没,更别论探知巨阙的下落,至于鱼肠剑由来隐世不出,更是无从知晓。
张元宗淡笑道:“太一教主是在下舍弟,他也是血祭的人选,我正打算上九幽山一趟,纯钧剑容我想想办法。巨阙剑在杀手之王的手中,她不日将会前来同我们会合,倒也好说。至于鱼肠剑,就有劳莫师伯了。”
莫子虚自然知晓鱼肠在鱼莲花的手中,见自己被一个晚辈打趣,佯怒道:“师弟教的好徒弟,如此没大没小。”木青龙露出淡淡的笑意,看到弟子同自己师兄关系融洽,令他为往事释怀了不少。
这对龙门师兄弟曾因情故,闹得不欢而散,如今相见,才发现没有想象中那般情怯,两人相视而笑,抛却心中块垒。张元宗深知那段往事,有意缓和气氛,又道:“师伯好不讲道理,您家的东西,难不成还让弟子去索取?”
莫子虚老脸微红,忍不住开怀大笑,道:“师弟,我真羡慕你有个好弟子。”木青龙微笑道:“师兄谬赞了。”楚青岩嘀咕道:“还有我呢。”众人顿觉莞尔,木青龙板着脸道:“你要是有你师兄七八分,我也就老怀甚慰了。”楚青岩顿时偃旗息鼓,不再埋怨。
于此,诸人便在火焰岛住了下来。巫千雪每日为梁临川针灸一次,以助其痊愈,他业已知晓自己寿命有限,反而洒脱了不少,待身无大恙,便开始改善了火焰岛的古阵,通过对五行周天剑阵的研习,他从中也受益匪浅。
秦少游每日不是在莫子虚处受教,便是跟着楚青岩和张水衣在岛上闲逛。与秦少游同病相怜的沈睿,却善解人意的多,因为谶言的缘故,尤其注意言行分寸,避免顾惊仙尴尬。顾惊仙偶尔会想,沈睿虽然聪颖,但如他这般的文弱公子,难中她意,怎会有情?
最悠闲的反而是雪鸿和木青龙,两人时常一道论剑,也不时切磋一番,到忘情处,如小儿一般手舞足蹈。到他们这般境界,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人,也是一种缘分。偶尔,他们也让小辈在旁观摩,令他们感悟良多。
张元宗从第二日起开始闭关,就是连巫千雪也很少见到他。他在此时选择闭关并非为了修习某种绝学,或是提升修为,而是通过打坐冥想,于寂静处找到打破桎梏的方法。诸人中也只有师父木青龙隐约猜到他为何要闭关。
云家诸事安排妥当后,云峥便和鱼清池联袂而来,自然带着上古五剑之一的鱼肠剑。鱼莲花收到了莫子虚的书信,不过她早就将此剑送给了鱼清池,此次正好由她带走。云峥和鱼清池虽自小相识,但这般独处还是有些不自然,两人之间的隔膜,只怕还需时间去打破。
晏无情晚几日也到了火焰岛,她自己独居一处,少与岛上诸人来往,每日想的都是杀父仇人。简文鼎认为还不是同蓬莱撕破脸皮的时候,甘愿留在一线天主持大局,敷衍蓬莱得取情报。晏无情知晓五行剑碑之事后,同意届时暂借巨阙布阵。
月余之后,张元宗终于同诸人相见,自是好一番热闹。木青龙察觉他身上气息的变化,问道:“你感觉如何?”张元宗淡笑道:“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木青龙闻言捻须含笑,而苏航、楚青岩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随后,张元宗也加入论剑的行列,能与雪鸿这样的前辈切磋,当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雪鸿本来将其视作晚辈,出手时顾念几分,谁知一旦交手才发现,他非是受教于己,而是真正的较量,后来谈及修心修剑也感悟颇深,令他惊诧不已。
一日,卫承景来寻张元宗,说道:“听闻张公子的佩剑失落,若是不嫌敝阁铸剑粗陋,我便送张公子一柄剑,聊表心意。”张元宗淡笑道:“阁主谦虚了,贵阁的剑岂是凡品?不过,失去佩剑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在下正想借此突破剑道,只能辜负阁主的美意了。”
雪鸿和木青龙心中大震,剑道的境界虽无明文界定,但是他们都曾在人剑合一的境界叱咤风云多年,如今踏入万物为剑的境界,摘叶飞花都是剑招,这已是剑道极深的层次。而张元宗却在剑道上走出另一条路,便是剑化万物,剑中意境融合一物的特性,达到玄妙的境界。
剑化万物,雪鸿在这几日也曾领教过,见识到别样的剑道,当即称赞张元宗乃是剑道天才,古往今来难再找出一位。尤其需要说明的是,万物为剑和剑化万物并非递进关系,没有孰高孰低之别,它们只是剑道领域不同的道路。
即便如此,突破境界虽与实力无直接挂钩,但却能表示一个人超绝的悟性。达到他们这种层次,修为和剑技皆已炉火纯青,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是难如登天。除非在心境上得到突破,进入另一番天地,否则难再寸进,雪鸿一直重视修心,便是此理。
他们无法想象,当张元宗突破剑化万物的境界,会进入怎样的一个超脱的天地。两人也是剑道集大成者,对剑的理解超凡入圣,自从听闻张元宗要突破剑道,两人便日夜思索,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到底要进入怎样的境界。
雪鸿时常同张元宗切磋,发现此子不弱其师,可他修剑不过十六七载,如何能够达到这种地步?木青龙在一旁瞧见雪鸿震惊的神情,只能露出一抹苦笑,即使见惯了自己这位弟子出类拔萃,也还是难以平静,他好似天道允许,应蓬莱之劫而生。
受震动最大的当属雪鸿的三位弟子,他们深知师尊的高深莫测。虽然见识过张元宗的卓绝不凡,却没想到能与师尊相提并论。楚青岩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神气道:“师兄当然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师兄!”引得巫千雪、张水衣笑而不语。
同雪鸿这样的剑道前辈切磋,张元宗自然受益颇多,在交手中印证自己的感悟。他有时也同木青龙比试,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师徒俩实在是太知根知底。后来诸人整日都来观摩三人的较量,连卫承景、莫子虚、梁临川和晏无情也现身到场。
雪鸿渐渐发觉张元宗的变化,招式还是那些招式,却有一种似剑非剑的感觉,正在进行某种蜕变。在火焰岛待了三个月,直到有一天春风解冻,张元宗以一根树枝对上了湛卢,雪鸿终于再次被颠覆了认知。
湛卢是剑中的帝王,只要是剑,便没有它不能克制的,就算是邪恶的胜邪,也都被它压制。可是张元宗手中的树枝只是树枝而已,他未将其当做剑使,也未用其施展剑招。他运用的只是树枝本身而已,却又超脱了本身,竟能同湛卢争雄。
雪鸿倒转湛卢,背负身后,失神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张元宗淡然道:“前辈讲究修心,可何为修心?修心不过是追求道而已。何为道?道,玄奥晦涩,却并非无迹可寻。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万物的本质就是道。”
他随意轻挥冒出新芽的树枝,道:“水为水本身,风为风本身,树为树本身,草为草本身,剑为剑本身,诸如此类,我们为何要融合它们的特性,或是赋予它们剑的特质,而不是还原它们本身。当草是草,剑是剑,万物归真,我以自然大道对敌,还有什么战胜不了的。”
观摩的诸人,闻言皆是一脸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