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白玉棋盘上传来细微的波动,梁临川知晓有人闯进了外围的阵法。虽然他这几日一心扑在造化大阵上,护佑自身的阵法较为寻常,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发现的。莫子虚白眉一动,手掌不由自主抚上腰间的剑柄,静静地盯着路口。
两人正藏身在崂山西南侧一处山坳中,四周山势龙盘虎踞,恰好处于崂山阵法的边缘。梁临川趺坐在地,造化棋盘置于膝前,黑子星罗密布,穷究奥妙,天地、棋盘与他交融合一。造化大阵在手,他掌控的不是方寸之地,而是整个崂山,万剑归宗破除幻象正是他的手笔。
此地较为隐蔽,又有阵法借势遮掩,能够闯入之人只怕不是凡俗之辈。造化大阵虽是夺天地之造化,但是越到最后他越觉得崂山阵法的玄奥更胜一筹,他只有一次机会全面启动阵法,而这之前也只能在破除幻阵上相助一二。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蓬莱或许猜测出背后破阵之人,派遣高手寻来,形势可就不容乐观,若是坏了计划,对云峥一行可谓极其不利。莫子虚知晓其中的利害,没有梁临川的造化大阵,不但无法救得张元宗脱身,甚至会葬送施救之人,得不偿失,他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来人距离越来越近,梁临川目光一凝,一枚黑子陡然落下,山坳中的阵法倏然变化。侵入者果然来势一缓,在原地徘徊了好一会儿,不过却也没有误入歧途,远离山坳。正当梁临川疑惑之时,来者竟然似乎窥得门径,再次向两人藏身之处靠近。
梁临川所布阵法乃是变化莫测的变阵,诸般奥妙岂是定阵所能比拟,他一再变化阵法,虽然能够阻得一时,但是侵入者总能找到破解之法。最后当有人影出现在路口时,他猛然一狠心,眉宇凛然之气散出,落子启动杀阵。
两侧的山石忽然滑落,纷纷砸向路口的人影,势要将其埋葬在此。山石形大力沉,下落之势威猛,碰之则伤,中之则亡。谁知来人夷然不惧,站在原地,左挥右挡,如是掸尘抖羽般将山石扫落。
果然是高手!梁临川暗暗震惊,毫不犹豫变化棋盘布阵,四野的树叶、蓬草化为最利最猛的飞剑,攒射路口的人影。在造化棋盘的作用下,一草一木都成为最厉害的武器。此时梁临川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挡住来者的前行。
然而,梁临川还是失望了,再多凌厉的攻击都被化解,飞射的草叶都被绞成齑粉。来者表现得很随意,不咄咄逼人却也势不可挡。人影越来越近,现出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影,而梁临川几乎认定他们是蓬莱高手无疑。
莫子虚一动不动,如是矗立的无言的山峰,安静地望着两人走近,放在剑柄上的手突然拼命握紧,甚至露出了苍白的骨节。侵入者在不远处站定,也安静地望着这边的两人。沉默片刻,莫子虚天人交战一番,终是缓缓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你的徒弟当然要你来救。”对着突然闯入山坳的一老一少,莫子虚及时调整紧绷的心绪,故意轻松说道。梁临川闻言手中的黑子登时止住了落势,未再引发杀阵,但是他感觉到莫子虚言语间故作镇定,心下大呼奇怪。
老者着灰白衣衫,双手拢在袖中,面容慈和安详,浑身气质敦厚,形容举止平凡,犹如儿孙满堂、老怀甚慰的寻常老人,但是他平凡中又有一点返璞归真的光华,足以令其灿烁灼目。他身后站着一位俊秀的少年,朝气蓬勃如旭日东升,比老者多了许多盎然奇趣。
听闻莫子虚的语气,梁临川揣测两人并非敌人,也就不是蓬莱高手,心中轻松许多。他静观其变,感受到气氛有些异常,貌似轻松,却又沉重,对面的两人只怕是莫子虚的旧识,那么他们执意闯入又是为何?
莫子虚守在梁临川的近旁,此刻他褪去了游戏风尘的散漫,目光中的情绪有些复杂,有些怯意,有些感慨。两位老人遥遥相望,风歇鸣止,满山静谧,仿佛时光倒流,耄耋老者回到勃勃少年的年月。
莫子虚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与他重逢,更没想到几年的耿耿于怀,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中烟消云散。他还是那个他,一直都未曾变过,只是自己放不下而已,躲避了这些年。两人忽然相视而笑,消融了所有的隔阂和块垒。
莫子虚笑道:“不得不说你来得晚了些。”老者安然道:“蓬莱的目的不只是我的徒弟,如今形势急迫,正事要紧,你我容后再叙。眼下有劳这位小兄弟,在对方的阵法中开辟一条道来,让我们入阵。”
梁临川胸中了然,两位老人关系匪浅,但他依旧抬头望向莫子虚征询意见。莫子虚吩咐道:“临川,照他的话去做,让他们路上尽量不受崂山阵法的影响。”梁临川受意连连改变了几处黑子的位置,陡然间好似有一双虚无的巨手探向山岳之间,拨开了遮眼的迷雾。
老者同莫子虚点头示意,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上,并未多言,然后带着少年立马向巨峰赶去,趁崂山阵法露出破绽还未复合之际,找到应该找到的人。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莫子虚如释重负,感觉整个身体都轻松了许多,原来相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难。
他又恢复警惕,六识暗锁四野,护佑梁临川的周全是他首要的任务。他不经意间还是有些走神,脑海中旧时的记忆纷至沓来。梁临川继续变化阵法,造化大阵避重就轻,暗中制衡崂山阵法,防止公孙纯阳轻易补齐缺口。
他手执一枚黑子,留心到莫子虚的异样,悬而未落,问道:“莫前辈,方才那两位是谁?”莫子虚眼皮微抬,半晌方道:“那老者是我的师弟,年轻的应该是他另一个弟子。”梁临川闻言目瞪口呆,心中巨震,回想那老者的面目忽觉神采奕奕起来。
木青龙其人,龙门的掌门,莫子虚的师弟,张元宗的师父,曾在败血之乱中力挽狂澜,避免了正道武林玉石俱焚,没想到仰慕已久的前辈会是这样貌似普通的老人,但是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份量何其巨大,那是正道的巨石。
梁家祖上慕名龙门高风而誓死追随,获赠造化棋盘,监守纯钧灵魄三百年,梁家人对龙门由来有着不一样的情义。莫子虚虽也出身龙门,更有机会在其身边受教,梁临川自知幸运,但是木青龙才是龙门的传承者,其意义自然又是不同,今日有幸见到本尊,他如何不喜,甚至懊恼方才未同前辈说上只言片语。
他绷紧的心弦有了些许缓和,木青龙亲自出山救徒,那么这场大戏总归多了几分胜算。他沉心静气,借助造化棋盘感知崂山阵法中几处阵力最剧烈的地方,冷静地凝聚自然之力,经造化大阵的激化,撕开幻阵的一角,引导木青龙两人前去。
此番还未消止,莫子虚忽地一声轻喝道:“是谁?”接着屈指一弹,一道剑气激射几丈外的巨树。龙门前辈出手,自是非同凡响,剑气行云流水,如风灌山谷,雷落九幽,那威势,那潇洒,令青山折腰,美人玉老。
剑气破空而至,木屑纷飞,巨树树干当即被贯穿出一个拳头大的洞来,隐约有一道白影在树洞那头闪过。梁临川还未反应过来,莫子虚的身影已然扑向了巨树,紧接着巨树后传来一道短促的剑击之声,然后莫子虚飞回梁临川的身边,长剑横空,护住身后之人。
在梁临川惊诧之际,巨树轰然倒下,躯干断成几节,横面光华平整,想必是在巨树后交手时被剑气所斩,接着露出巨树后藏着的人来。梁临川见到此人面容,不由有些失神,在此之前,忽略白魔的年纪,其灵秀骨清,气质出尘,几乎是公认的江湖第一美男子,无人能与其比肩。
然而,他今日见到了这个人,方才知晓世上还有如此惊艳之人。若仅仅如此,他也不会如此失态,白魔是貌若少年,但这人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老人,散发着一种独特不群的魅力,好似雪落满衣袍,好似剑养美玉中。
他的头发泾渭分明,白者如银丝,黑者如漆墨,越老越清雅洒然,越老越离尘出世,如是玉壶冰心的老神仙,气息似龙卧山岗,风采若云游九天。他手握一剑,乌沉无锋,浑然无迹,没有一点锋锐之气,反而不像是一柄剑。
莫子虚的目光落在那柄剑上,微微一凝,内息缓缓注入手中之剑,乌黑凝实的剑身透着一抹璀璨的乌光,剑华氤氲,流转不息。他又流露出一抹奇异的兴趣,陡然纵身凌空一剑刺出,诡异的乌光吞吐,剑身周围气流旋转,虚空碎裂。
莫子虚这一剑凝聚了他几十年的剑道感悟,乍见风生水起,如是枯木逢春,随心所欲便合自然之道。那人识得这一剑的厉害,即刻挥剑迎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手中的剑真是一柄奇怪的剑,没有一点剑气,没有一点光华,没有一点锋锐,犹似一段陈旧的木头。
在梁临川的眼里,只看到两道模糊的光影乍合乍分,完全看不清两人如何交手。眨眼间,两人又各自站定,互相安静地审视对方。那人饶有兴趣地盯着莫子虚手中之剑,然后猜测道:“玄磁剑?倒是一柄奇剑。”
此剑正是莫子虚拿出玄磁棍,托藏剑阁为秦少游新铸的玄磁剑,非是凡品,但是他并没有自持奇剑的姿态,而是平淡道:“天下之剑哪有及得上你手中的湛卢剑。”那人只是淡淡笑道:“都是身外之物,都及不上人心。”
梁临川神色变化,好奇地盯着那柄其貌不扬的剑。湛卢剑,仁道之剑,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上古五大名剑之首,就算梁家守了三百年的灵魄本体纯钧剑也只得俯首。传言此剑进可破剑气,退可镇剑意,今日得见真容,可谓三生有幸,那么面前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子虚不愿附和那人,梁临川懵懂不知,但他却窥一斑而知全豹,方才一剑便知此人是个盖代高手。湛卢剑破空而来,玄磁剑的异力、剑芒和杀意都被破解,虽有借助名剑之利,但也说明此人深不可测。
他不敢掉以轻心,轻抚玄磁剑,游走经脉的龙门剑气透出,环绕剑身,杀气如日中天,淡淡道:“世上又有几人能达到这种境界?我们还是用剑来说话。”谁知那人却摆手制止道:“误会,这是个误会,我并非想与两位为敌,只是有事相求。”
莫子虚剑势一顿,剑气凝练不散,以质询的目光罩向对方,那人解释道:“日前我大徒弟传信于我,说要入崂山救人,称敌手实力强横,恐有性命之忧,遂请我下山。赶到崂山,发现山中有两座玄奥的阵法在交锋,幻象频生,难得其法,所以也想请这位小兄弟助老朽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