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的两人皆是惊疑不定,入山救人?救的不就是张元宗吗?梁临川率先问道:“不知前辈的高徒如何称呼?”那人答道:“我一生只收了三名弟子,大徒弟顾惊仙,二徒弟莫忆,小徒弟秋水音,皆入江湖不久。”
梁临川顿时呆在当场,片刻后方才口吃道:“您……您是雪鸿前辈?”老人含笑道:“没想到小兄弟还知道老朽的名头。”梁临川激动异常,赶忙起身连连施礼,雪鸿可是真正的正道魁首,江湖宿老,曾经惊艳了整个江湖,他的事迹至今被人传颂,备受推崇。
莫子虚岂不知雪鸿的名头,乃是一位天山奇人,于是放下心来。莫忆是张元宗的至交好友,顾惊仙他也曾在崂山见过,与张元宗也算患难与共,那么他们的师父自然是友非敌。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宗师气象,若是为敌,只怕难以护佑梁临川维持阵法。如今多了雪鸿这位强援,形势将会大大不同。
两人皆挥剑入鞘,雪鸿又问道:“两位可见过我这几位弟子?”本以为莫忆因要事耽搁,无法前来救援,未曾想其师姐顾惊仙竟请师父亲自前来。梁临川摇头道:“我们来崂山已有几日,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
雪鸿闻言微微皱眉,沉吟道:“既然他们传了信,老朽便要入山探个究竟。”莫子虚以目示意,梁临川复又坐下,手执黑子道:“请前辈入阵。”雪鸿颔首道:“多谢。”然后他又对莫子虚道:“若有机会,我定要一瞻龙门绝学。”言毕,他往木青龙离去的方向掠去。
今日接连得见两位前辈,一位是同白魔齐名的传奇人物,一位是正道底蕴的隐世高人,梁临川一时心绪难平。莫子虚望着雪鸿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局面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梁临川赶忙收敛心神,以造化棋盘运转造化大阵暗暗同崂山阵法相倾轧。
潮水一般的人流涌入仙山,涌向那些丹阁云楼,狂热的心绪战胜了理智,生怕落后于人,被他人占了先机。张水衣望见人流远处那个沉浮的青色背影,也顾不了许多,卯这劲儿想要靠近他。登上仙山,人流四散,各自登楼入堂去寻觅仙丹秘笈,那道青影便在混乱中消失了。
张水衣顿在原地左寻右觅,皆毫无所得,内心不免惶急,正当她搜寻无果之际,忽然从侧方又传来一阵箫声。她心中生出莫名的感觉,鬼使神差地闻着箫声寻去。箫声越来越近,渐渐地周围没了人迹,然后一座状如小山的巨石挡在眼前。
巨石遍体布满青苔,缠绕藤萝,好似一块偌大的翡翠,其上斜斜凿成一条石阶,攀附而上达到石顶,而石顶被雕刻镂空成一座古朴石亭。箫声正是来自于石亭,一个青衣男子正背对着她,好似在执箫吹奏。整个场景幽秘旷达,意境深远,好似一副丹青画卷。
张水衣紧张地捻了捻衣袖,待稍稍平静了心绪,轻声唤道:“大哥……”箫音闻声而止,青衣男子转过身来,目露惊意道:“水衣,你怎么来了?”张水衣看清男子面容,心中微微发酸,又悦然道:“终于找到你了。”
张元宗黯然的目光落在那一身淡蓝色身影上,道:“你不该离开五台山。”张水衣摇头苦笑,坚毅道:“你出事,我岂能安心?”张元宗轻叹道:“傻妹妹,我怎会出事?难道你还能不相信大哥吗?”
张水衣心中纳闷,若有所思道:“传言你被人所困,结果怎会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元宗目光游离,最后怅然道:“此事说来话长,让我慢慢告诉你。”张水衣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走向石亭,找到了大哥其余什么都无所谓了。
张元宗凭栏而立,面容越来越近,张水衣几乎可以看清他眉宇间的清愁,忽地心生感慨,自从下了一寸山,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她经历过炽烈而短暂的情孽,又因修习《般若心经》,心性由往昔的率真变得有些内敛,而张元宗最初通透的心境却不知从何时沾染忧愁,不再是那个万般事皆不滞于心的逍遥公子。
踏入亭中,张元宗示意她坐下,忽地生出一抹意味莫名的笑容,道:“你不应该来这里。”张水衣暗生疑窦,探究道:“大哥?”张元宗握着一管碧玉箫,隔空斜划,神色转而沉重,重复道:“你不应该来这里。”
就在此刻,张水衣余光扫见巨石四周突然围上来十几位剑客,个个气机沉凝,皆不是寻常高手。原来张元宗是忧虑她的安危,张水衣眉宇间英气乍放,铿锵道:“大哥不必担心,我已今时不同往日,看谁能够挡住我们。”只听张元宗温和道:“好。”
张水衣俏立亭中,淡淡地望着靠近的剑客们。蓦然间,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不安地躁动起来,后背的肌肤外萦绕着一团剑气。张水衣反掌推出,剑气四溢,隔空飞击,她惊愕地望着碧箫业已奔近自己的面门。
玉萧已然不是玉萧,而是化作一柄利剑,若非纯钧灵魄示警,被其击中必定非死即伤。张水衣瞬间便洞明了七七八八,举世无匹的锋锐霎然罩向张元宗。张元宗微露讶异之色,碧箫回撤,不疾不徐,既能看见其晶莹剔透,却又带起一抹重重碧影,倏然间击碎了剑气。
张水衣凝重的眼眸中锋锐明灭,纯钧灵魄游走奇经八脉,剑气源源不断,如疾风骤雨落向张元宗。那管碧箫神异非凡,在张元宗手中大巧若拙,狠狠压制得剑气退散。同时,巨石下十几位剑客业已拔剑,气萧萧,意森森,皆豋石杀向亭中的女子。
被剑客围攻,十几柄长剑临身,张水衣却并不在意,自从收复纯钧灵魄,修习禅宗心法,她便是当世最神奇的一柄剑。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剑气更是收发自如,已然成为江湖巅峰的高手,能入其眼的已然不多。
她在意的是面前的这个人,今非昔比的她被一管碧萧压住,由此可见对方是何等样的高手,几乎令她认为就是张元宗本尊。她出招猛烈而凌厉,玉萧貌似脆弱却丝毫不损,她想要撕开对方的假象,可是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不大会儿,石亭已是伤痕累累,被毁了那一份静谧雅致。十几位剑道高手在亭外封住四面八方,剑剑延绵紧密,张水衣被困在石亭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一管诡异的碧箫,招招不离其左右,虽然一时无法擒住她,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落败只是迟早的事。
剑网渐渐缩小,压力层层叠加,张水衣犹如笼困凤凰,虽眸含冰雪,凛然不屈,可是剑气再激昂也突破不了囚笼。张元宗好似闲庭信步,碧箫却在其手中凶厉异常,箫端的劲气凝实强横,常常趁张水衣被牵制之机突破她的剑围,张水衣硬是不吭一声,咬牙承受劲气袭身。
当她越来越处于下风,形势不容乐观,突然一道无与伦比的剑气凌空斩下,半个石亭被削断,轰然倒塌,滚落巨石,剑客们的围杀顿时溃散,避开了泰半。那一道剑气去势未尽,直奔张元宗杀去,锋芒毕露,惊艳绝伦。
张元宗戏谑一笑,碧箫往前一送,生生灭了剑气。接着一道人影如飞鸟投林,落在张水衣的身旁,赫然是一位俊秀的少年。见过他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青春阳光,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充满了活泼、顽皮、狡黠和率真。
张水衣惊愕道:“青岩,你怎么来了?”少年向其努努嘴,神采飞扬道:“好妹妹,我当然是专门救你来了。”张水衣嘴角抽动,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像往昔那般与其争辩一二。少年也觉察到她身上的变化,惊讶之色一闪而逝。
一寸山上住着四个人,少年是最小的一个,从他懂事起便一直对此念叨不停。张元宗自小教导他,如慈兄如严父,他倒是不敢造次,只好来招惹张水衣,非要在言语上占些便宜,扮演兄长的角色。在山上胡闹也就罢了,没曾想他竟在此刻也不改本性。
不管如何,他若是一场及时雨,张水衣登时轻松了许多,从未觉得他像今日这般亲切可爱。少年趾高气扬,周围剑客环伺却满不在乎,径直斜瞥对面的张元宗,哼道:“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你也配顶着我师兄的面孔?不看看你那臭德行!”
张元宗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有些惊异少年如此笃定。少年哪里是安分的性子,纵身便扑向石亭一角的张元宗,手掌探出,霸道而纯粹的剑气涌出袍袖,化作无数虚无之剑。
张元宗首当其冲,一舞碧箫便迎难而上,结果却没有方才那般无往不利。剑客们复又飞上巨石,纷纷前来相助,长剑如白虹贯日,其势惊心。张水衣岂会令他们如愿,淡蓝衫影下挥洒出一片剑气。这些剑道高手在剑气面前也只能退避三舍,被张水衣强势碾压。
少年同张元宗战在一处,竟然兴奋得忘乎所以,几乎要哇哇大呼,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同高手较量,原来是这般惊险刺激的感觉。通过交手越发验证心中所想,连他都无法战胜的张元宗,又岂会是那个传道授业的师兄?
少年虽狂妄却不愚蠢,不及师兄并不代表不是高手,他对敌人没有丝毫看轻。那人箫作剑用而施展的剑法,化繁为简,却又能从简中看出繁复,有大巧不工的风范,同时招式中还融合了杀手一道的路数,竟透着些许的诡谲和血腥。两者相结合,既有剑道上的登堂入室,又有凌厉的杀伐手段,威力自是惊人。
少年越战越觉得对手高明,经验丰富,越战越兴致盎然,如获至宝,剑气愈发流畅如意,势不可挡。对方虽不是真的张元宗,却比张元宗更合心意。山上的时光,多是上承教诲,师兄又厉害得不像话,完全得不到胜利的喜悦,但是遇到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自是不同了。
剑气和心情都一样的酣畅淋漓,气冲日月,势压山岳,一时竟喜不自禁。那人却是越战越惊,他纵横江湖几十年,何等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到这等地步。不知为何,他脑海中走马观花似得闪过几道人影,不由生出一分颓气,这个江湖已是属于年轻人。
张水衣压得一众高手纷纷辟易,少年也稳稳斗上假的张元宗,形势倒也乐观,不过想要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却是不易。剑气与碧箫在石亭中夭矫腾跃,少年越发肯定持箫之人必是个浸淫剑法多年的奇才。
忽然之间,虚空中传来一阵沉钝的闷响,整个天地的气流都在翻涌回旋。所有人皆面露惊疑之色,不知发生了何事。转瞬间,少年眼帘中的景象都发生了变化,他们的确身处在一块巨石之上,却没有了古朴石亭,没有了苔痕阶绿。
幻境被破,张元宗被剥落了表象,露出一张微僵的脸,他果断地转身跃下巨石,飞离入林。少年站在巨石之上,有些怔怔,他方才依稀看见了那人的真容,竟是一位手持长剑的麻衣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