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循声辨位,向身后望去,来路依旧一无所有,再眺望极远处,只见巨峰东侧的海面上笼罩着一层白雾,而这管乐似乎正是来自,在漫漫虚空中荡来。此事大是怪异,三人不敢擅动,来来回回审视了几回,暗暗告诫自己一切定是虚幻。
不知何时,白雾中映出一道暗影,向巨峰这边移动,渐渐越来越巨大,越来越清晰,仿佛大海深处的怪兽将要现身。暗影冲破白雾的幕遮,海浪翻卷,露出最下面的轮廓,竟是一片沙滩树林。不大会儿,显露的部分宽达数里,三人看清真容,原来是一座漂浮的岛屿。
紧接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苍穹下又率先冒出一部分来,待漂移近了,三人一愣,这哪里是什么岛屿,明明是一座山峦。海上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全部的形体,几峰比肩,高耸入云,约莫三四千丈,巍峨雄壮不知方几,等逼得近了,连崂山巨峰都在其阴影之下微微颤抖。
震惊之中,巨山冲上海滩而止,与巨峰比邻相对。崂山近旁神异地屹立着这么一座巨山,虽然相隔数里之遥,却仿佛近在面前,如何不令人惊怔当场。即使三人一再提醒自己,一切都是虚幻泡影所致,可是这场景实在是匪夷所思,太过震撼。
巫千雪幽幽道:“难道这就是蓬莱?”闻者心中皆是咯噔一下,眺望海边巨山,不由暗道好一派仙家气象。只见飞瀑流泉,雾锁青翠,林麓揽光怀风,青崖横松生芝,鹤翔鹿跃,奇石苔藓,雨收黛色,瑞气腾腾。
茂林修竹之间,奇花瑞草之畔,琉璃重楼,碧瓦飞檐,流苏彩绘,华韶流溢。亭台楼阁掩映,悬廊飞桥相连,翼角高翘,聚光浮霞,高架于云天雾海之上,有腾跃欲飞之势。几人怔怔,这不就是想象中的蓬莱仙山吗?他们知晓那些人出自蓬莱,不免深以为然。
三人隐约望见琼楼玉宇之间人影晃动,或凌空舞剑,或漫步廊桥,而这乐声正是来自面前的仙山。丝竹之声配合得天衣无缝,几若出自一人之手,心意相通,如是一音。待乐声交融忘我,不分彼此,忽而戛然而止,余音袅袅,仍在脑海中翻卷。
半晌之后,云峥惊疑道:“这……是真是假?”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真实,动摇了他一直深信的理智。巫千雪美眸含愁,忧心忡忡道:“这只怕是阵法幻化的海市蜃楼。”白魔如是古井无波,只是淡淡道:“海边好像有一个人。”
因距离遥远,看不真切,两人一再凝聚目力,望见海边有一道熟稔的青影正向蓬莱山而去。巫千雪花枝微颤,迟疑道:“他是……元宗?”云峥闻言复又细望,越发觉得那道模糊的身影颇有几分张元宗的形容,于是讶然道:“大哥怎会在那?”
就在这时,群雄终于显露了踪迹,就在张元宗消失在仙山,他们便如海浪一般涌出崂山,奔向蓬莱。蓬莱仙山的传说经久不衰,今日见到这般奇情奇景,江湖人士如何不将此山同传说相连。长生不老的仙药,飞驰星海的剑仙,都有着致命的诱惑力,蓬莱仙山一现,几乎引走了所有人。
云峥凝重道:“蓬莱山不是善地,大哥又好像身在其中,我们要不要去探个究竟?”巫千雪沉思片刻,道:“阵法一道,以幻阵为主,杀阵次之。杀阵再厉害也有止境,并不能如幻阵那般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云峥思索道:“这么说来,蓬莱山和大哥都只是幻象,于他们并无性命之危。”巫千雪点头道:“不错。观其情形,这幻阵必定耗费了公孙纯阳不少的心力,若非聚集如此之众的江湖势力,又岂会分散他的精力?”
她眉宇间愁城难解,又忧虑道:“他如果一心主持杀阵,我们都难以匹敌,即便他心有旁骛,我们此时也不一定能够离开巨峰。”白魔语气有些决绝道:“我们一早就存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打算,为何要想这些无用的事?”
两人闻言点头以示赞同,云峥又道:“若是要引走江湖势力,仙山的诱惑力已然足够,为何还要大哥的幻象出现?如此拙劣的计谋,我们一眼就能看穿,那些人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白魔沉吟道:“那些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这些江湖势力,他们一定是想引别的什么人。”
三人思及蓬莱覆灭中土的庞大计划,揣测他们此次的目的是为了擒拿血祭之人,而非将整个江湖势力一网打尽。除了模糊知道他们几人或是蓬莱的目标,至于此行上万人中还有谁,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的目标是我的妹妹。”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叹,三人悚然一惊,他们竟然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内息乍然吞吐,几乎就要施展最厉害的绝招。转身望去,只见石阶上卓立着一位青衣男子,光风霁月,一怀清愁,赫然正是他们一直想见的人,张元宗。
巫千雪霎然间失去冷静,脱口唤道:“元宗……”她不由自主迈步向前,想要靠近那个人。白魔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淡淡地望着她,那双眼眸里是一个冰雪的世界。好似一捧凉水浇灭了心中的火焰,巫千雪顿时醒悟,怀疑地打量着上方的男子,观察他,辨别他。
云峥乍见张元宗胸中也是波澜起伏,忽又见白魔的举动,瞬即想通其中的道理,他若真是张元宗,为何能够安然无恙?登入蓬莱的那位是幻象,那么谁又能保证面前的这位不是呢?如今身陷阵法,虚实难辨,真假参半,一双肉眼又如何能够识破镜花水月?
张元宗好似察觉倒三人的异常,一眼看透了他们的顾虑,解释道:“你们无需如此戒备,我之所以能够行动自如,是因为我同他们有很深的渊源。”三人闻言脸色微变,他怎会和蓬莱有渊源?云峥惊愕道:“大哥不是孤儿吗?”
张元宗满怀离索道:“即使流浪到天涯海角,不知年月,但是都会有自己的根。他们是我的族人,不会对我不利,你们为我以身犯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如今安然无恙,你们还是回去吧。”三人闻言皆觉得脑中一片凌乱,面前的人会是张元宗吗?他的话可信吗?
张元宗的目光落在巫千雪的身上,怜惜而不舍道:“千雪,我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世,也只有对不住你了。”巫千雪脸颊血色刹那褪去,感觉这句话犹似一柄锋利的刀直直切入胸口,失声道:“你说什么?!”
张元宗双眸悲色浓郁,哀叹道:“我们今后走的路截然不同,注定今生有缘无份,只希望来世我们能够再续前缘。”言毕,他转身留下一个萧索而落寞的身影。巫千雪惊睁双眼,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胸口发疼欲裂,生出窒息的感觉,猛然挣开白魔的手,奔上前去,坚决道:“不!”
当晏无情见到张元宗的时候,还是令这位杀手之王有些惊疑。她是一线天的无冕之王,不屑与群雄为伍,而是以杀手的思维来考量整件事。剑走偏锋,往往有奇效,果真让她在偏僻处遇上了她要找的人,不过这情形却有些莫名其妙。
巨峰西侧多是峭壁绝崖,再向西深入便是崂山较为荒芜的区域,起伏延绵的山脉,古树参天,人迹罕至。她此时正沿着崖脚寻找上山的途径,然后便遇到了张元宗。他正站在崖壁三十余丈处的一株古松之上,淡淡的目光俯落下来。
无法想象一个宫装佳人在荆棘遍地、野草疯长的丛林行走,依旧放不下她的从容、威严和优雅,不沾染片叶点尘。晏无情在一线天见过张元宗一回,当时她和冬使设计擒住了他,但是宗主却对其青睐有加。这一次若不是宗主托付,她也不会来趟这一滩浑水。
张元宗淡笑道:“晏姑娘也是来寻我的吗?”晏无情眸眼中闪过一道杀气,巨阙铮然出鞘,素手执剑若抚轻羽,细微的琴音化为九天雷霆。张元宗施施然凌空飞下,落在晏无情的对面,崖上的古松被剑气所断,他歉然道:“是在下失礼,不该在高处同姑娘说话。”
晏无情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她有杀手的谨小慎微,却也有王者的心高气傲,岂容旁人居高临下?她还剑入鞘,冷冷打量着近来搅得江湖风波不断的男子,心思电转,迅速地对人对事进行分析和判断。
张元宗见对方素手未离剑柄,了然于胸道:“多谢晏姑娘费心,如今我已脱困,还要去知会我的朋友,务要中了奸人偷天换日之计,在此别过。”张元宗言毕动身便走,晏无情静立不语,全身气机并未丝毫松懈。
张元宗忽又止步,对晏无情的戒备视若无睹,淡然道:“在下提醒姑娘一句,若你在崂山遇到一个叫陈清玄的年轻人,千万要小心,他的蛊术诡异至极,令人防不胜防……”他话音一断,陡然喝道:“小心!”
晏无情浑身气息微动,觉察到左侧一道金色的浅影疾若闪电,正向自己电射而来,她一时也看不清那是暗器还是其它?巨阙剑出鞘半寸,琴音短促一响,那一道金影便被击飞出去,并传出轻微的异响。
蓬莱从海中飘来,在群雄面前展露了仙山的瑰姿,一时间猜测纷纭,群情激奋。张水衣恍然间见到海边熟悉的身影,连忙转首去寻巫千雪等人,可那三人已然消失无踪。群雄在震惊中开始涌向海边,转瞬便去了泰半。
张水衣犹疑片刻,便随着人流向蓬莱疾奔,秦少游和夸叶兄妹大呼不止,也紧跟其上。柴月关和云珵觉得整件事透着古怪,但群雄业已失去理智,最后不得不吩咐人手继续寻觅白魔和云峥,便也领着队伍缀在最后。
秦少游面露焦灼,张水衣的身影实在太快,一不留神便已不见。夸叶兄妹一直有些呆愣,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座山来,所见所闻与苗疆天差地别。疾行了好一会儿,夸叶若兮堪堪接受发生的事,疑惑道:“刚才那个真得是元宗哥哥吗?”
秦少游不确定道:“我也没瞧清楚,想必是吧。”夸叶若兮不解道:“既然元宗哥哥没事,为何不与我们相见呢?”秦少游微微一怔,不安的感觉开始从心中升起,一切都表现得太反常,可是时间发生得太快,人心疯狂如斯,已经没人能够静下心去分辨。
夸叶木樨取出刀谱,说道:“管他是不是,用寻香蛊一试便知。”夸叶若兮恍然大悟,急急取下腰间陶罐,驱使寻香蛊搜寻张元宗的气味。寻香蛊在空中好一阵徘徊,最后选择一个方向振翅飞去,那个方向不是海边仙山,亦不是崂山巨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