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叮咚之畔,三人陷入沉默之中,愁云飘荡。忽然有若有若无的人声从远处传来,三人心中微惊,抬头两两相望,不知何人竟也来到了苗族禁地万蛊山。人声渐渐越来越近,山体转角处蓦然出现两道白色的身影。
青年男子丰姿俊朗,浑身散发着清冽沉郁之气,赫然与张元宗的君子之交莫忆,也就是苏家大公子苏航,白衣女子婉约清扬,若是姑射仙子临凡尘,正是苏航的师妹秋水音。两人远远瞧见清泉旁的张元宗几人,面上喜色一现,联袂而至。
消失了十年的大公子苏航忽然返回苏家,整个家族都陷入了悲喜交加之中,然而苏航同家人短短团圆一聚之后,又同师妹一道折返花家去请好友。从花家掌门处得知张元宗苗疆一行的目的,两人遂直奔万蛊山而来,未曾想在此处与张元宗相逢。
几人稍稍见礼,由“莫兄”变为“苏兄”,张元宗不见丝毫隔阂。谈论起此行的境地和难处,阳蛊强横,阴蛊弱势,难免扼腕叹息。那位温婉安静的女子忽道:“虚空相隔,吞灵蛊只能依靠声音进行攻击,是也不是?”陈清玄眉峰一动,似乎并不想多言,简洁道:“不错。”
秋水音温言道:“我有绝尘,或可一试。”几人心中一惊,齐刷刷盯着如水一般的美丽女子,张元宗心中清楚她的琴囊之中是武林三奇之一的绝尘,有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妙处。陈清玄声音微颤道:“此言当真?”
秋水音神情雅淡,婉转道:“自然之道在于平衡,阳蛊冲破阳力的壁垒,与阴蛊的阴力难再匹配,我可用琴音压制阳蛊的力量回到本位。”陈清玄闻言又惊又喜,有些激动道:“若真能如此,就有劳秋姑娘。”
稍事休整之后,五人穿过聚灵洞长长的甬道,来到山腹之中。虽事先得知洞中的场景,但是乍然初见,苏航和秋水音仍旧难免心神俱震,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白玉石台上的阳蛊骤然见到去而复返的几人,当真怒不可遏。
两道吞灵之音陡然响起,交杂相冲,灵蛊们又是一片混乱,犹如无头的苍蝇。阳蛊也不藏拙,立马由白变灰,奇异的声音里顿时流露出莫名的道韵,这是本源归真的声音,满洞的灵蛊陡然清醒,张牙舞爪地围向几人。
忽然宽阔的洞穴中一道雷霆猛然炸响,轰轰隆隆,震耳欲聋,这一道雷霆轰散了吞灵之音,成为聚灵洞中唯一的声音。几人心神狂跳,细细辨别,这竟是一道琴音,丝弦之间却呈雷霆之气象。
秋水音择一处空地趺坐,白衣顿地,绝尘琴放在双膝之上,葱指拨捻,眉目如画。陈清玄似乎从未听闻过绝尘之名,万万想不到竟有这般秘力,顿时目泛奇光,震惊不已。一把琴能够成为武林三奇之一,为世人所称道,自然不能只把它当做一把乐器看待。
绝尘的秘力在此刻显露无疑,道道雷霆之音直接轰向石台之上的阳蛊。吞灵之音里的道韵再也凝聚不起来,阳蛊身披的灰颜逐渐恢复成洁白,声音又回归成至简至真,力量大减,灵蛊们又陷入浑浑噩噩之中。
陈清玄胸膛起伏不定,那位温婉的女子竟真得压制了阳蛊。心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连忙驱策肩头的阴蛊跳到地上,沿着石堤直奔白玉石台而去,沿途的灵蛊们纷纷避让。墨色阴蛊身姿矫健,迅速登上石台,与阳蛊遥遥相对,几十只天音蛊顿时退缩掉下石台。
奇怪的是,阳蛊并没有因为力量被压制,显露过分失控的怒行,而仅有双王对峙的敌意。琴音陡然一转,满洞的雷霆逐渐减弱,慢慢的雷音消弭,乌云散去,仿佛晴天出现,碧空如洗,一行白鹤排云之上。
阳刚之象敛去,柔美之力衍生,琴音化为春风细雨,暖阳柔光,包裹着石台上的阴阳双蛊。阴阳相生相克,双蛊既有相克相杀,也自有相生相融的可能,就差一道契机,而秋水音的绝尘仙音就是它们合二为一的机会。
琴音先以阳刚之力压制阳蛊,接着欲以阴柔之力化解双蛊的戾气和敌意,让它们能够融合在一起。绝尘之音若散于空中,对闻者来言就是乐中奇葩,九天仙音,若作用于生灵,自有其妙不可言的神异之处。
此时的琴音以柔克刚,温和绵柔的力量消融了双蛊的孤傲和凶性,其余遍地的灵蛊也因此茫然无措。两道吞灵之音返璞归真,杀机荡然无存,渐渐契合在一起,音调、音色配合的天衣无缝,如出一辙。
琴音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天光照射之下,双蛊开始慢慢靠近。几人见状,呼吸一紧,盯着石台,一动不动。它们最终触碰在一起,并没有出现揣测之中的变故,一颗心安了大半。双蛊从一开始的陌生试探,到渐渐消失隔阂,最后相拥嬉戏,好一片安宁包容的景象。
几人泛起喜色,阴阳合一,吞灵蛊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静待最后的结束。阴阳双蛊以特别的方式进行交流,忽然它们咬尾依偎,十二对足相拥,浑似阴阳鱼图,最终沉眠在一起。
秋水音轻按琴弦,仙音袅袅而去,恍惚间聚灵洞成为了一个无声的世界。陈清玄早已掩不住狂喜的神色,凌空越过水池,落在白玉石台之上,俯身捧起相拥的吞灵蛊,然后飞掠回到原处。
几人忍不住凑上前去,细细打量,黑白分明如是太极。陈清玄解释道:“它们需要沉眠几日,待苏醒之时,它们就能灵犀相通,阴阳合一,方才成就吞灵之名。”众人闻言心中顿时了然,解了心中的疑惑。
花未眠忽道:“若带走阳蛊,这满洞的灵蛊不会因没了约束,四处为祸吧?”几人心中一突,灵蛊一物岂是普通苗人能够抵挡的,若如此众多的灵蛊离开聚灵洞,下了万蛊山,进入苗族聚居区,那将是一场惊世之灾。
陈清玄此时心情颇好,阴霾全消,笑容里流露出一贯的天真之气,道:“花小姐多虑了。”花未眠美目转动,道:“还请陈公子释疑。”陈清玄嘴角挂着一丝玩味之意,道:“传言天音蛊乃是吞灵蛊的后裔,其实大错特错。”
几人心中一动,花未眠追问道:“那真相到底如何?这又与灵蛊是否为祸有什么干系?”陈清玄眸光中带着几分狡黠,道:“吞灵蛊的诞生,一是先天孕育,比如伴我而生的阴蛊,二是由天音蛊后天蜕变而成,阳蛊就是如此。”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这种吞灵蛊秘辛,他们何尝听闻过,就算是访遍上百支苗也只能多闻吞灵传说。陈清玄接着道:“白玉石台里的石髓是它们蜕变必不可少的灵物,这些天音蛊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聚灵洞的。吞灵之下,天音为尊,这些灵蛊将会臣服于新的王者。”
花未眠秀眉微蹙,道:“天音蛊这么多,难道它们就不想成为独一无二的王者?”陈清玄笑意不减道:“天音蛊性子温和,虽有如此之多,却不会发生内斗,你大可放心。吞灵蛊不过几十年寿命,聚灵洞中不可能一直都有吞灵蛊存世,那么你可听闻过灵蛊为祸之事?”
近百年,苗疆的确未曾有过灵蛊为祸的记载和传闻,就是灵蛊的行踪都很少见。陈清玄环视了一眼四周,又道:“万蛊山如此广袤,你们可知灵蛊们为何甘愿拥挤在聚灵洞中,那是因为这七片水池是它们蕴育后代的乐土。”
几人又是一惊,忍不住瞅了瞅洞中色彩瑰丽的水池,原来此处竟还有这般玄机。陈清玄的话打消了几人心中的顾虑,最终一行人沿着甬道出了聚灵洞,果然灵蛊们相安无事,并没有紧随而出。
行了不过半里,陈清玄声称需要在万蛊山历练几日,等待吞灵蛊苏醒,再与之磨合成为一体,方能发挥真正的吞灵之威,解救入魔的张水衣。于是,他与张元宗约定五日之后在花家会合,然后再一道返回中原,前往囚龙寺。
陈清玄年纪虽少,却是蛊中奇才,又是武学高手,然而众人对他的来历丝毫不知。望着远去的灰衣背影,事关堂姐的安危,花未眠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疑虑,她忍不住道:“他不会一去不返吧?”
谁知张元宗笃定道:“五日之后,他一定会前往花家。”花未眠一想到那人天真面孔下的邪异,皱眉道:“你怎么如此肯定,我总感觉这人邪得紧。”张元宗眸底落下一片阴影,模棱两可道:“他需要一个机会。”
几人听得一头雾水,皆带着询问之意望向他,花未眠更是直接道:“什么机会?你难道认识他?”张元宗淡然一笑,语气中带着难以觉察的凝重,道:“时机成熟之时,我必会全盘告诉诸位。”苏航等三人闻之,遂不再刨根问底。
此行寻到吞灵蛊,张元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张水衣同自己一道下山,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安全。七彩蟒蛇并不与四人一道,自顾漫山遍野游荡。不多时来到方才休憩的清泉旁,张元宗忽然站住了脚。
几人正自不解,张元宗抬手一指,道:“苏兄,你瞧那边是什么?”三人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清泉流向一片乱石,其中有一片小树林,老树枯萎,新树正当盛颜,枝叶新绿柔嫩,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棵树木超过碗口大。
花未眠和秋水音满腹疑惑,瞧不出有何出奇之处。苏航恍然道:“这些是春山碧芽的茶树,据说这种茶树寿命不过十年,是茶中的极品。”张元宗颔首淡笑,往日清秋观中,清灵道长奉的就是春山碧芽,所以他与苏航识得。
那日一起品茶的几人,今日唯有张元宗和苏航,叹一声风流云散,世事无常。他们经历了清秋观的不幸,清高名士一般的清灵道长身死道消,而年少聪颖的小道士清鹤却不知此时又身在何处,心中的仇恨是否还炽烈?
最终四人下了万蛊山,穿过荒芜,进入人烟之地。路过罗生谷之时,他们一起入谷拜访,苗王夸叶丹甘、苏家大公子苏航和花家少掌门花未眠,代表了南疆的三大势力,三人的交谈由浅入深,极为尽兴。
最高兴的当属夸叶若兮和夸叶木樨两人,见到各自相见的人。张元宗一时起兴,分别传授了他们一套失传已久的刀法。以龙门的典藏,所传刀法,必定是称绝江湖的武学,夸叶两兄妹性子淳朴,根本就没想这么多,欢天喜地地接受指点。
翌日,张元宗四人在夸叶兄妹的依依不舍中离开罗生谷,前往文山道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