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的老太君,乃是云家上代掌门云渊的遗孀,现掌门云澜的生母。云家诗书传家,历代皆有子弟参加科举,云澜年少时得过功名,虽未为官,但世人却尊称其母为老太君,以示敬意。
老太君闺名莲花,人如其名,年轻时犹如濯濯青莲一般,高洁出尘,容颜绝世,乃是武林第一美人,引得无数少年公子、俊杰侠士纷纷豪掷千金,流连闺外,只为博其一笑。若不是她最后与当时的云家大公子云渊结为神仙眷侣,只怕不知要生多少事。
虽然张元宗的师父隐修一寸山,但并不是与世隔绝,也偶尔游戏风尘。江湖中名人轶事,他尽皆事无巨细地告知了自己的弟子,不过张水衣向来顽劣,耳濡目染下也只晓得零星半点。比如对于云家的老太君,张元宗暗中知道一些,而张水衣却是一片茫然。
云峥安排了下人为张元宗带路,却是心有忧忡。张元宗倒是心境洒脱,一路悠闲地欣赏云家的风景,看到灵秀处,不由赞不绝口。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大片绿芽新冒的荷塘,经过许多亭廊、楼宇,最终在一处颇大的院落前停住,名曰兰月轩。
待下人通报后,张元宗迈进大门,里面竟是重重的院落,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院门皆打开,一眼望去,颇为幽深。兰草芬芳的路上尽皆站有丫鬟,施礼引路。张元宗温文尔雅,含着温柔的浅笑,尽皆回礼,言行翩翩有度。
半晌,张元宗来到最深处紧闭的大门前,随行丫鬟柔声道:“老太君,张公子到了。”话音一落,大门缓缓打开,丫鬟低头侧离一旁,轻声吐出一个“请”字。张元宗微微颔首,轻缓地跨过门槛。里面颇为宽敞,却有些幽暗肃穆,一股低沉的压力散漫开来。张元宗仍旧一脸和煦,云淡风轻地望着堂上一坐一立的两人。
一丝丝威压来自于坐着的老妇人,其实她并不显老,但她身上传递出一种红尘已渡、世情淡薄的睿智。秀发如墨云堆积,皮肤白皙光泽,想必是修为达到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才会如此驻颜有术。她容颜若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莲花,却忧虑不知何时会步入迟暮。
若不是眼角的褶皱,项颈的松弛,谁会想到她是一位风韵犹存的老妇人。她的眼中有浓浓的沧桑,还有一丝冷凉,眼眸低转之间有汹涌的锐气透出。想必她就是云家的老太君,观其风逸,不愧是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堂中的压力来自于她雍容华贵的威严以及不可揣测的修为。
老太君的身旁是一位白衣女子,亭亭玉立,脸含淡笑,清绝若月中仙子,眸子里透出悲悯之色和淡淡忧愁,又似白衣观音。张元宗心中颇为惊诧,她就是前日夜里在瀑布旁眼见的那位绝尘女子。此时的感觉愈发清晰,她就是一朵白莲,周遭尽皆化为水波潋滟,她在其中寂静绽放。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乎就是往日的老太君。
张元宗不动神色,站定后施礼恭敬道:“老太君有礼。”老太君身子一动不动,半开的眸子露出一丝凉淡的笑意,缓缓道:“张公子,剑胆琴心,年纪虽轻,却是深藏不漏。峥儿,有你这样的朋友,老身心慰。”
张元宗浅笑道:“老太君谬赞,元宗身陷囹圄,多亏云峥解围,为云家带来不便,望请见谅。”老太君淡淡道:“无妨,峥儿乃云家大公子,未来将继承云家家业,他有权决定云家的走向,无论结果怎样。”张元宗内心波澜微漾,脸上风岚拂过,静静道:“多谢老太君。”
老太君眸眼微微一眯,随意问道:“不知张公子师从何门?”张元宗微笑道:“元宗无门无派,只有家师和一位师弟闲住山野。”老太君眉梢微微一抬,道:“原来是闲云野鹤的高人。”张元宗谦逊道:“不过是山野俗人罢了。”
老太君轻触额头,不以为然道:“世人多是鼠目寸光,只知五大门派和四大世家的风云人物,却不知江湖有多少风尘异人、隐世高手。若一辈子坐井观天,也就别想跳出那口井的世界。”张元宗颔首道:“老太君说的是。”
老太君又道:“老身虽然没有见过张公子,不过峥儿自小不止一次说到你对他的恩情,他一直把你当做他的大哥,难以置信这么多年你们竟然还能相认。老身今日请张公子过来,乃是有事相求。”张元宗神色如常道:“老太君但说无妨,若是元宗能够胜任,必不推脱。”
老太君微微抬头,目光不知射向何处,缓缓道:“云家这多年来,早已为声名所累,无法自拔,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名声已经成为一个世家的生命,由不得半点毁损,站得越高,关系愈大,所以后日武圣殿比斗,云家不能败。峥儿虽然年少有为,不过年纪还是轻了些,龙门的朱浩昌绝对不是简单的角色,峥儿要想保持不败,极难。”
张元宗心思一动道:“老太君是想让我在后日的比斗中,协助云峥。”老太君露出笑意道:“不错,张公子面对五大派犹如无物,比之朱浩昌不遑多让。龙门乃是隐世大派,高手如云,就朱浩昌而言,昆仑裴灵韵的三剑在其眼中,犹如儿戏。老身并不想胜过龙门,若是张公子能够帮助峥儿保住云家颜面,于云家乃是大恩。”
张元宗静声道:“云家底蕴深厚,前辈高人众多,而云峥也毫不逊色朱浩昌,必能率领云家胜出。”老太君哂笑一声,冷冷道:“老身还是知晓自家的斤两,虽有一些出类拔萃者,却仍难以扭转乾坤。”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虽然身居掌门,却在正值壮年之际隐居避世,抛下偌大家业,不闻不顾,峥儿这几年来殚精竭虑,苦不堪言。老身欲助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云家虽为四大世家之首,但是明眼人皆知其中的因由。”
张元宗一直静默不语,老太君接着道:“沈家多年来隐匿不出,而花、苏两家因为败血之乱,避走苗疆,所以才有云家今日的一枝独秀。如今花、苏两家强势崛起,沈家韬光养晦多年,而魔教蠢蠢欲动,欲拿云家开刀,以此开始逐鹿中原,这还不算上五大门派。云家前景堪忧,此时若败,声名和气势受损,必定会引来魔教伺机而动,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老身诚请张公子援手。”
张元宗默然片刻,道:“老太君果然深思远虑,元宗必尽力而为,不让云家出现这种忧患。”老太君闻言眸子异色一闪,笑道:“多谢张公子侠义。”张元宗淡笑道:“元宗愧不敢当。”忽然老太君热情道:“张公子若是没有要事,尽管在云家住下。”
张元宗心念一转,道:“那元宗就叨扰了。”老太君一脸笑意,介绍道:“这是我唯一的弟子,姓鱼,闺名清池,武林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让她带着你们四处走走,瞧瞧武林源的人情风物。”
她望了一眼身旁的白衣女子,张元宗忙施礼道:“有劳鱼姑娘。”白衣女子莞尔一笑,清丽绝尘,满堂似乎明辉照耀,淡淡道:“张公子无需多礼。”张元宗同老太君再闲谈几句后,就告辞退出,奔住处而去。
众人见张元宗一身自在不拘地回来,纷纷询问结果。说到老太君的相邀一叙的本意后,张水衣笑道:“原来老太君是请大哥帮忙,都是为了云峥你。”她毫不顾忌云家大公子的身份,直呼其名,颇为爽利。云峥眉头一皱,心中颇多思量,他人听来皆觉得老太君虽然对人有些疏离,不过还真是为云家着想。
张元宗站在花影下,淡淡道:“老太君果真不简单。”众人闻言皆觉模棱两可,张水衣问道:“大哥,你是什么意思?”张元宗缓缓道:“老太君并不是为了云峥。”众人顿觉惊诧莫名,云峥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张元宗。
张元宗随意道:“若我帮助云家不败,对云峥有弊无利。云家取胜若借助外人,不管我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只怕都会落人口实,嘲讽云家外强中干,竟不顾脸面求助外力,而云峥又是云家的领袖之人,受到的诋毁必定最大,这极不利于云峥在云家的地位。若云家只靠自己的力量,即使败了,众人也会为对云家子弟战至最后的气节所折服,对名声影响并不大。”
众人闻言皆觉有理,云峥叹道:“原来老太君打的是这个主意,另外你们不知,那鱼清池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众人心中一丝明悟,本来就觉得让一位女子陪同有些突兀,没想到鱼清池竟是云峥的未婚妻。
张水衣恍然叫道:“难道老太君的意思是让大哥同云峥之间产生嫌隙!”云峥一脸阴晦,索然道:“这门亲事,乃是家父以前为我定下的,我与她虽俱在云家,却见面极少,本没什么感情。”
张元宗道:“云掌门乃是为了你着想,若你与老太君的唯一弟子成亲,必能避免一些不确定的事发生。老太君怎会不知你们之间感情淡薄,不过她拿准了云家人怎能在这上面出现纰漏,丢了颜面。”
张水衣咋舌道:“没想到,一件看来简单的事,却有这些个目的,这老太君真是人老心不老,云峥你过得真不自在。”云峥意态萧索,为老太君之心极为忧愁。张元宗却淡笑道:“何必作如此姿态,好男儿当意气风发,洒脱不羁,这些事何必留心。真有什么应付不了,还有我在。”
云峥闻言一扫脸上的阴霾,转而诚恳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忘却你对我的恩情,可是人海茫茫,我却无处回报。如今相逢,本以为能一尝夙愿,没想到还需你照拂,这情是还不了了。”
张元宗浅笑道:“如今,我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云峥眸子一亮,急道:“大哥只管直说,我定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元宗笑道:“没有这么严重。我素不喜江湖名利,想必你会疑惑,为何我会在客栈如此高调击伤吴连城,震慑五大门派?”
云峥点头道:“的确,我有些不明白。”张元宗缓缓道:“我本默默无名,如今武林源群雄齐聚,若是我想要名震天下,此是最好的机会。一旦江湖人皆知我的时候,我要找到一个人,或者让一个人找到我,机会就大多了。”
莫忆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张元宗是有如此的计较。云峥疑惑道:“一个人?什么人?”张元宗眼中忧色一闪,道:“张兰亭。”云峥双目一睁,惊道:“张小弟怎么了?!”张元宗淡淡道:“当年,你消失后,他也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