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魔凭虚凌空漂浮在望江楼上,银发如雪飘逸清扬,面容清俊出尘脱俗,那是天下无双的风华。张元宗立于楼下,温煦而淡然,气度不凡,比之白魔不输一丝一毫,好个少年俊彦。这两个人犹如绝代双骄,顿生一时瑜亮之慨,两人隔空对望,无畏无隙,静敛坦荡。
张元宗声音沉稳道:“一月后,武林源武圣殿,龙门传人对阵云家,我们就赌一赌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众人皆齐刷刷惊愕地盯着张元宗,本以为张元宗欲投机取巧为众人赢得一线生机,然而其言完全出乎意料,这一赌颇有些豪气。
龙门,最是神秘莫测的门派,虽然江湖广阔,英雄侠士峥嵘,但知晓龙门存在的江湖元老无人不敬仰其威仪。虽世人少有了解,但经过前辈人物的示下,门中弟子以及江湖游侠皆知龙门乃隐世门派,若出世,天下第一的名头只怕非龙门不可名正言顺地担着。
三百年前龙门中人败九幽魔君于九幽山之事突然轰传天下,接着十六年前龙门前辈出世平败血之乱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几百年来各种江湖大事都被挖掘出来,都或多或少有龙门的身影,顿时天下大哗,他们方才知晓江湖中竟然隐修着一脉如此深不可测的门派。
而云家,世代盘踞武林源,乃中原武林的中心,妇孺皆知,势力庞大,无人不叹服。云家中人,当是何等的天之骄子,然这龙门传人朱浩昌来历非凡,丝毫不输云家,约战云家,无疑是江湖近年来最为轰动的事。此战结果为何,整个江湖早已争辩不休,吵得面红耳赤者有,开盘口约赌者有,冷眼旁观者也有。
张元宗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回过神来,皆齐齐观察白魔的神色。只见白魔沉静不语,似是在思索,似是神游天外,忽而一笑,好像很是畅怀,道:“你小子,有意思。”众人闻言皆是一脸古怪,张元宗颔首道:“白魔兄,可是赌了?”白魔轻微点头道:“好!我们就赌一赌这一战的结果。”
张元宗接着道:“白魔兄可有抉择?”白魔淡然道:“我就不占你这小辈的便宜,你先选择。”张元宗道:“在下就不推让了,我赌云家胜出。”白魔截然道:“我就赌云家必败。”白魔不言龙门胜出,似是因龙门与太一教的瓜葛而不愿提及。
众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云家真能与龙门一较长短么,龙门中人轻易不出,一出皆冠绝天下,当今无匹,而云家是江湖中的庞然大物,这两者的交锋将是旷世的。然而张元宗却毅然选择了云家,众人不知他如何考量,若是换做自己只怕是作不出决定的。
白魔内息收敛,犹如一团温和的光,他望着巫千雪淡淡道:“千雪,一月后我在武林源相候,接你回九幽山。”言中尽是笃定之意,而巫千雪幽幽道:“谢谢你。”不知是谢白魔放过众人,还是这一个月的宽宥,总之白魔是有些气度的。
白魔微微点头不言,瞟向张元宗良久方道:“对你,我倒是看走眼了。”话音一落,白魔犹如烟火一般,在最绚烂的时候消弭,待众人回过神来,白魔早已不知所踪,皆不由松了一口气,却又四顾无言。在不知不觉间,几人的命运开始与他人产生若有若无的联系。
夜幕被缓缓地拉了下来,游龙镇的灯星星点点亮了起来,人群突然涌现出来,方才还死寂的望江楼,一下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来人往,声音鼎沸,仿佛方才的诡异情形不复存在。小伙计板儿仍旧勤快地在客人间像陀螺一样游走,老板在没客时深思不属,有客时满脸堆笑。
全游龙镇的人都默契对方才的消失保持了缄默,要是平时张水衣一定是耐不住的,定要抓一个人问问他们都到哪儿去了,但是现下活波好动的她却安静起来,似要做那深闺淑女的仪态。张元宗六人安静地吃饭,满桌无言,突然张水衣蹙眉道:“巫姐姐,我的武功是不是很不入流?”
巫千雪心中了然她为何有此一问,先是赤发鬼,后是白魔,她皆没有讨得了好去。本是自负功夫高绝,却连连受挫,更甚者在白魔手下连出手的余地都不过是对方敷衍而得,可见受到的打击不小。
巫千雪莞尔一笑道:“妹妹可算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张水衣不满道:“可是面对魔教之徒,我却难以胜了。”巫千雪解释道:“赤发鬼浸淫赤阳诀多年,功夫极高,为人也心狠手辣,在太一教中也是难得的高手,当然难以取胜。”
“此外,赤发鬼、无相鬼、阴阳鬼,皆是白魔的下属,你说白魔是好相与的么。当年莫兄师父与白魔乃是同一辈的江湖武学天才,各被誉为正邪第一少年高手。如今他的深浅愈发不可揣度了。”
张水衣闻言恨恨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这样的高手,好好教训白魔这个小白脸。”众人皆忍俊不禁,江湖中敢言白魔是小白脸的只怕舍她其谁。张水衣眸子一转,兴冲冲道:“大哥,你好好教我武功吧,我一定好好学,将来一定不给你丢脸。”
张元宗笑道:“我何德何能教你武功?”张水衣一翻白眼道:“青岩那小子自小由你传授武功,他的功夫我是知道的,我有自知之明,不奢求什么,能够达到他那般的厉害,我就心满意足了。”
其他人闻言皆是惊讶地望着张元宗,张水衣言下之意,他曾教授一人武学,而此人的武功连张水衣都要服膺,可见定是绝顶的高手,那么年纪轻轻的张元宗呢?众人越发看不透张元宗了,他就如一团谜,无人可解,他之所以选择云家,只怕真是有所依持。
张元宗笑骂道:“水衣,你又胡吹什么大气,也不怕大家笑话。我这点微末道行倒被你吹嘘上了天,我带你出来,可不是要你做我的仪仗。早知如此,就让你和青岩作伴,省得你呱噪,他又忿忿不平。”张水衣闻言兀自嘻嘻不言。
巫千雪难得笑道:“水衣可不是胡言乱语,定是你这个大哥极有本事。”莫忆在旁言道:“张兄弟,有空我们相互印证印证。”梁临川不甘落后道:“也传授我几招绝学,以备防身之用。”张元宗哭笑不得道:“你们都来消遣我,说的我好像世外高人一般,此次下山只是偶尔的游戏风尘。“巫千雪笑道:“恰如此情。”
张元宗却缓缓叹道:“幼时,我有一兄弟,当时才五岁,就是在武林源失散的,这么多年来,于心不安,所以才辞了师父,下山寻找。偌大的江湖,无疑大海捞针,我也只能碰碰运气。”
众人听了此语皆收敛笑意,张元宗接着道:“你们不必如此,此事过去多年,我早已看开。人一生浮浮沉沉,命运跌宕,世事如此。我只想故地重游,了却心中一点挂碍,一切随缘。不说此事了,我们共饮一杯。”
众人举杯,复有言笑,梁临川问道:“你兄弟姓甚名谁?可有信物?”张元宗道:“他身无别物,名叫张兰亭。”梁临川点头道:“我从未涉足过江湖,想一个人走走,提前同大家话别,明天就不与诸位辞行了,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些朋友。张兄之事,我会留心的。”张元宗微笑示意,并不出言道谢。
张水衣不舍道:“梁大哥,怎么就要走了,我们才认识不过几天,我还没玩过你的造化棋盘呢。”梁临川不觉莞尔道:“一个月后,我会同大家在武林源回合。”张水衣坚定道:“一言为定。”张元宗转向莫忆道:“莫兄的打算是?”
莫忆道:“我闲来无事,就和张兄弟一道,可好?”张元宗笑道:“这最好不过。”张水衣欢喜道:“莫大哥,跟我们一起走太好了,一路上可要传授小妹几招,下次我定要揍得赤发鬼鼻青脸肿,还有你的青雪也挺漂亮的,借给我瞧瞧。”众人大笑不止,一夜欢声笑语。
翌日,张元宗等人在竹涛阵阵中出发,而梁临川早已孑然而去。游龙镇恰在昆仑、天山的中轴线上,在地域的划分上并不属于中原的范畴,但是武林地域的划分本就难有确属,只知游龙镇离江湖人心中的中原并不遥远。武林源位于游龙镇的东方,距离约四千里路程,可谓路途遥远,然而对于江湖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众人一路上游山玩水,由西至东,景色变化多端,风格多样。有大漠孤烟之苍凉,有山峦叠嶂之雄奇,有水天一色之开阔,有草长莺飞之幽然。跨越东西,途径很多有名的美景奇观,张元宗、张水衣、巫千雪、四儿少有游水访山,皆是兴致颇高。
莫忆一路上指点山水,对各处的名山名水了若指掌,大家都是一副稀奇模样,而莫忆似是见惯了迤逦风景,当不是如何的兴趣盎然。虽然莫忆是个冷淡的人,介绍名山大川时声音也是沉郁的,但他胸藏诸多典故,妙语横生,同时也为众人介绍路经之地的名人轶事,江湖势力,却也好不乐哉。
一日,众人路过一座山脚,此山在群山中并不险峻奇绝或是秀丽优美,很是普通,然而莫忆却驻步道:“此山虽不起眼,但山上有座清秋观,十年前我曾来过,观中只有一个道士,此观却是一妙处。”张水衣不解道:“一处道观有什么出奇之处?”莫忆回忆道:“我们一探究竟不知知道了。”此外并不多言。
一行五人沿山路拾阶而上,山林间的林木茂密却并不高大,石阶间杂草丛生,落叶飘满山径。山风伶仃,鸟雀叮呤,倒也没有奇石芬芳,山道两旁尽是些常见的树木花草。行至半腰处,路旁忽遇一大石,其质地到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奇在其纤尘不染,光滑明净,上卧一少年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煞是年少,比四儿大不了多少,十二三岁的模样。
想必这块大石是其专用之物,难的是经长年卧睡,变得干净华润,好一个惫懒的少年。他虽然好像是个散漫的童子,却生的异常清秀,倒像是谁家的小公子。想是听到人声,少年慢悠悠地坐起身来,瞥了众人一眼,眼眸惺忪,看到张元宗一行人后,复又斜卧大石,兀自闭目不顾。
张水衣觉得有趣,高声呼道:“小孩儿,小孩儿。”少年又慢吞吞起身,眉眼间颇有些不耐,好像众人打扰了他抱日困眠,遂语气不悦道:“什么小孩儿,好生无礼!”张水衣闻言扑哧一笑,却是不接此茬,复又问道:“你干嘛在石头上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