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走出洞窟时,萦绕在千峰上空的湿润云气终于消散,林间山野转而晴朗。金乌的羽毛镀着光,它在群峰间来来回回地掠着,像是极速切斩的剑。
金色的剑光最终停在了宁长久的肩膀上。
柳珺卓从山洞中走出的时候,残峰一片空阔。她的手中捏着一枚骰子,指尖在骰子雕刻的点数上摩擦着,一遍又一遍。
柳希婉收拾着用剩下的天材地宝,将它们打包带好,又随手将一颗果子塞入口中,走到了师姐身边。
柳珺卓看着她,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收拾什么包裹?”
柳希婉一愣,道:“我们都打完了,不回家吗?”
“……”柳珺卓无奈道:“师姐来这里,目的是打架的吗?”
“要不然呢……挨揍的吗?”柳希婉摸不着头脑。
柳珺卓不知想到了什么,秀颜微红,她揪了揪少女的耳朵,正色道:“此处灵气充沛,我们是来这里修行的,遇见宁长久不过意外。”
“哦……”柳希婉这才想起正事,她又担忧道:“可是……师姐勤学苦练之后,能是他的对手吗?”
柳珺卓垂首不语。
柳希婉安慰道:“师姐不要气馁,你想啊……如果宁长久是羿,那太阳都被他射死过不少,师姐被射了这么多反而安然无恙,由此可见,师姐完全不弱于太初的古神的。”
“……”柳珺卓低声道:“那是他手下留情了。”
柳希婉想了想,道:“总之,二师姐将来一定是天下第一厉害的。”
这‘将来’二字很是微妙。
柳珺卓眸光悠悠,她轻轻拥住了短发娇小的少女,道:“师妹也是最好的师妹。”
柳希婉往她怀里靠了靠,她感觉师姐似乎软了一些。
“对了,关于师父和宁长久……师姐,你想好了吗?”柳希婉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柳珺卓轻轻摇头。
柳希婉神思悠悠。
两人沉默良久,柳珺卓才握着她的手盘膝坐下,道:“天地为局,也唯有位高者才有机会搅动风云,此刻的我们远远不够的。先心无旁骛地修行吧,不要多思多虑了……”
柳希婉乖巧地应了一声。
女子与少女相对而坐。
金乌吞走了大量的灵气,此刻周围的灵气正重新朝着这里涌来,弥补先前的空缺,于是山间的风也大了起来,柳珺卓盘膝坐着,长风灌满了衣氅,将她撑得好似一个鼓鼓的气球,一朝得道便要飞空离去,她就这样静坐着,身边堆着赢来的小石子,寂然忘我。
而此刻,宁长久已向南而行,掠过了来时的青州。
与柳珺卓的一战他赢得并不轻松,所幸一战之后,他的剑道也得到了很大的裨益,隐隐又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他一边行走着,一边模拟着剑圣的剑招,将空中搭建的屏障彻底斩了个干净。
风过原野,柳色犹青。
带到南荒缓坡式走向的山崖在眼前消失,南州秀丽的山水重新映入眼帘时,已是九月初了。
宁长久先回到了寨子里,看看血羽君有没有尽忠职守,确认诸事都算井井有条之后,他才回到谕剑天宗。
谕剑天宗同样平静,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切都还是几年前那样,若非每夜升起的月亮提醒着,他们耽溺于这种美好里,或许很容易就会忘记有关末日的事。
八月平静地过去了,雷牢星没有被点亮。这个月,星辰应恰好要划过泉鳞星。
他无法确定暗主会不会点亮泉鳞星。
回到环瀑山时,陆嫁嫁正在练剑。
她坐在大殿前的玉台上,石铸的剑花瓣似地在一边插着,陆嫁嫁眉目恬静,她身子苗条,身段却又婀娜得夸张,如今青丝静铺,剑光映裳,她绝丽的容颜配着高妙的境界,便是世人想象中完美的仙子了。
宁长久悄然登上玉台。
冥思打坐的陆嫁嫁玉指轻转,芊芊柔柔,雪白的剑光群鹤般翩翩飞舞,忽高忽低,好似云端有仙女曼丽,挎篮散花。
宁长久正欣赏着,便见这些剑朝着自己杀了过来。
与之一同的,还有陆嫁嫁清霜似的面容上微挑的唇。
宁长久心道不妙,身影立刻被剑光包围,他身子闪动,以凌虚步在剑光中闪躲着,好不容易逃出了剑牢,又有一柄大剑迎面扑来,宁长久身子后撤,大剑好像是一下子分散的鱼群,裂开剑光无数,斩破虚空妙境,再度对着宁长久展开了包围圈。
在柳珺卓面前不可一世的白衣少年,面对这层出不穷的纯粹剑意,竟捉襟见肘起来,于空中腾挪跃动时一度出于下风。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静美的仙容,秀丽的天鹅颈在阳光下尤为耀目。
他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
宁长久沉了一息,运转的剑阁的斩海之术,将周身的剑光劈开一线,身影化作一道雪芒,融入了层叠的剑气里,正想破气而出之际,陆嫁嫁指尖扣弹,又递出一剑,将他砸回了剑牢里。
宁长久抿起唇,运转时间权柄,凝固了剑牢的运转,他在身前划了个门,破虚空而出,一步数里,靠近了陆嫁嫁。
陆嫁嫁秀眉微蹙,玉手结出朵朵莲花,并指一划。
转眼之间,陆嫁嫁一臂之外尽是雪亮剑芒。
剑灵同体,人坐于天地,剑与天地同体。
宁长久有些头疼。
这世上的女剑仙,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这天地剑牢他并非破不了,但没有必要。他干脆放弃了抵抗,千万柄剑抵着他,他立得笔直,道:“我虽晚回来了几天,嫁嫁也不必用这番阵仗迎接我吧?”
陆嫁嫁轻哼一声,幽幽道:“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剑法?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宁长久微惊,他最近一直在研究剑阁剑法,不小心就施展了。
“嗯……这是我……”宁长久沉吟片刻。
“别编了,我认得那剑。”陆嫁嫁睁开了秋水长眸,眸中蕴着灵光,她看着宁长久,道:“这是柳珺卓的剑法,对吧?”
宁长久忽然想起嫁嫁是与柳珺卓对过剑的。
“嫁嫁慧眼如炬冰雪聪明。”宁长久选择了坦白从宽。
他将这些日经历的事说与了她,陆嫁嫁听着,眉尖轻蹙,容颜却柔和了些。
“若我不识得这剑,你是不是又想蒙骗我了?”陆嫁嫁清冷道。
宁长久道:“我只是不希望嫁嫁替我担心。”
陆嫁嫁对此不言,她只是好奇问道:“如今柳珺卓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宁长久道:“奇袭四箭占得先机而已……若一开始就正面对剑,我未必是对手。”
“为何不剑书给我?”陆嫁嫁说完之后就想明白了,剑书送来,自己前去,这就至少要耗费七日,柳珺卓是否会提前离去不说,师尊之事也不容耽误。
宁长久正想解释,陆嫁嫁就道:“好了,以后剑书里与我讲明白就好,遮遮掩掩反而令人担心。”
宁长久点头笑道:“嗯,我知道了,师父先收了神通吧。”
陆嫁嫁瞪了他一眼,一念之间将天地剑牢撤走。
“以后若还敢骗我,师门戒律可不留情面了。”陆嫁嫁悠悠起身,警告了一句,又道:“那位柳希婉姑娘我还没见过,若是回去得早些,或许可以见一面。”
宁长久道:“剑经本就是谕剑天宗镇山之宝,与我们是一宗之人。”
陆嫁嫁想起了过去的事,道:“是啊,她过去借着严舟作为庇护,在书阁躲了这么多年,让我们好找。”
“严舟……”宁长久心头一动。
他无法斩去谕剑天宗的羁绊,便是因为自己对于严舟有所亏欠,严舟无后,他无法弥补这种亏欠,而柳希婉……宁长久心绪微动,他忽然意识到,柳希婉是严舟失手放出来的,而严舟死之前,也嘱托自己好好照顾剑经之灵。
当时他的神情,就像是老人将孙女托付给了他。
原来如此……
宁长久忽地笑了起来。
命运真是巧妙,在万般不经意间便已将圆画好了。
“怎么了?”陆嫁嫁见他表情有些微妙。
“没事。”宁长久淡淡笑着,他问道:“小黎去哪里了?为师回来这徒儿也不知道出来迎接?”
陆嫁嫁拿出一颗梨递给了他,笑道:“小黎最近在闭关,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见梨如见黎。”
“额……”宁长久接过了一颗小巧玲珑的梨,上面还用笔画着一个可爱的笑脸。
两人一道走回了环瀑山厚重的大殿下。
“灵气收集如何了?”陆嫁嫁问。
宁长久点头道:“足够神国所需了。”
陆嫁嫁手指抵着唇,思了一会儿,问:“构筑胎灵母井,完成神话逻辑的雏形,大致需要多久?”
宁长久道:“一个月。”
“一个月……”
时间似乎比想象中还紧一些。
陆嫁嫁不由自主地向着北边望去。
当初与司命分别之时,她们说好,一旦有任何消息,司命都会以剑书寄给她,告知情形。但转眼两个月过去了,一丝消息也未曾见到……她难免心忧。
宁长久知她所思所想,揽住了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了几句。
两人谁也不敢怠慢,很快回到了大殿深处。
金乌飞出,他们进到了神国之中。
胎灵之井前,陆嫁嫁看着深井,忽然问:“你若直接以我为鼎炉,修道的速度能不能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