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惊愕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她忽然会这么问。
陆嫁嫁仙首轻垂,话语清冷而细微:“我无神明之前世,也无真正的惊世之资质,将来天地倾覆,我怕自己无力做得更多……所以若是可以更快地帮你,你无需怜惜我的。”
宁长久哑然失笑,道:“你真当我是邪教教主了?嫁嫁别胡思乱想,那样非但对你伤害很大,甚至还会使得此间阴阳双息失调,得不偿失的。”
“是么……”陆嫁嫁思怵了会,自嘲道:“一想到日子越来越近,见你迟迟不归,最近总不免心浮气躁。”
宁长久神色认真道:“前些日子我们确实太过劳累了。可越是如此,越不可急功近利。嫁嫁万不可妄自菲薄,心力不足尚可弥补,若心志不坚则很可能惹得心魔暗生。”
陆嫁嫁收敛心神,道:“嗯,夫君说得是。”
宁长久神色柔和了些,他牵起她的手,道:“以后莫再说这些了,否则锻剑可就免不了了。”
陆嫁嫁假装没听到,道:“好了,别耽搁时间了,神国铸成,我们早日回到中土,小龄还在古灵宗等我们呢。”
“小龄……”宁长久应了一声。
也不知偌大的古灵宗,小龄一个人能不能守好。
……
……
古灵宗大抵还算平静。
幽冥神国潜藏于古灵宗的地底,宁小龄穿着雪白道裙,系着衣带,纤细娇小坐在宽大的王座上,她面容平静地注视着古灵宗中发生的一切,一个人独处时,少女看上去是冷静而威严的。
她就像是真正的冥君,坐在空旷悠古的天地里,接过了四千年前传承至今的古老血脉和王冠。
鱼王坐在她左边的侧坐上,蜷着身子趴着打盹。
九幽这位真正意义上冥君的继承人,则提着繁复的华裙在殿中走来走去,她并未觉得自己当不当冥君会有什么区别,如今反而乐得轻松,唯一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你还在写诗?”鱼王睁开眼,瞥了九幽一眼。
九幽点头道:“是啊,我很勤勉的!”
鱼王叹了口气,若非实在无聊,它确实不太想和九幽聊天。
“又在写什么?”鱼王问。
“这次是悼亡诗。”九幽目光透露哀伤。
“悼亡?悼念谁?”
“老冥君啊。”
“……你可真孝顺。”
“那当然,那一天永远冥记于心的。”九幽说着,展开了诗文,“要给你读一读么?先君崩殂回地狱,幸好血脉得延续……”
“停停停!”鱼王不忍卒听,连连打断。
九幽努着嘴,散着漆黑而华丽的衣裙,委屈地看着宁小龄。
宁小龄轻轻睁开了眼,她看着少女,声音清脆而柔和道:“我在听的,写得不错。”
九幽高兴了一些:“还是小龄姐姐冥眸善睐!”
宁小龄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却是很淡的。
司命姐姐临走之前是来见过她的,她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都告知了她,并让她好好容纳冥国,提前做好准备。
这两个多月,宁小龄努力地适应着冥国,她将冥国残余的末日之息一点点扫去,使得此间重归清和。冥国原本被灾病压迫的灵们终于不再畸形,那些原本想要冲出黑暗之海的宗门也一个接着一个地瓦解,先前的弑君宗如今城了拥戴冥君大人的先锋队。
但这些改变也只是局限在冥国里。
宁小龄一边要发布诏书治理冥国,一边还要借助冥国的神通去监视古灵宗,看看有没有坏人擅闯宗门。
这些原本已经很消耗精力了,如今九月更是到来了。
“你最近好像尤其地疲惫。”鱼王看出了宁小龄脸色的衰白。
宁小龄轻轻点头,解释道:“因为九月的时候,我们会掠过泉鳞星,到时候暗主很有可能会点亮泉鳞星,而泉鳞所掌之物与冥国相仿,到时候恐怕会很麻烦。”
“泉鳞……”九幽对此有点印象。
古书中说,泉鳞曾是地底妖邪汇聚而成的古蛇,它从地核深处爬出,穿过了岩浆土层,撞破了幽冥地府,吞噬了大量的幽冥之气后变得强大,后来几经厮杀成神,最终于神战中得到了神位。
太初神战里,冥君也是因为被泉鳞误打误撞冲破了地府,夺取了冥气,才使得力量大打折扣,逐渐逊色于其他几位太初神明。
“听说那是十二神国之主中仅有的三位女神明之一。”九幽说道:“据说她极为妖冶艳丽,仅仅看一眼,就会让人陷入疯狂。”
宁小龄对此并不关心,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在神位巩固之前,永远也不要见到她。
鱼王叹了口气,道:“当初冥君死后,冥字为冥狰所夺,君字为原君所取,这一年有好些个月,都是刻在黄历里的世仇啊。”
九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当冥君可真是危险啊,还好我让贤让得早……”
鱼王慵懒道:“这就是先见之冥?”
九幽眼睛一亮,拍手道:“谛听大将军果然上道!”
“待久了就被你带入歪门邪道了啊……”鱼王趴在王座上,叹了口气,淡淡道:“也不知那冥狰和原君,哪一位更难缠。”
九幽沉思道:“应是冥狰吧!”
“为何?”鱼王以为她知道什么内幕。
九幽言之凿凿道:“俗话说得好,冥贵君轻,得了冥字应要更强些。”
“……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希望。”鱼王嗷了一声。它默默想着,按理来说,九幽应该是一本行走的或历史才对,可为什么和她交流,一点有用信息也没有呢。
宁小龄听着他们的话语,紧绷的心弦反而放松了些,她粉唇轻抿,笑意是柔和的。
鱼王与九幽争执了一会儿,殿内重归安静。
宁小龄的笑容也收敛了。
“十一月十五日,天狗吞月。”宁小龄平静地说:“在那之前,我绝不会让泉鳞星亮起来的,在那之后,若是原君星点亮,我会与师兄一道,将‘君’字夺回来。”
她这样说着,像是立下了一个誓言。
鱼王看着宁小龄的面容,知道这个小姑娘在几位姐姐面前虽然活泼乖巧,但内心却早已在白蛇古殿的时候就变得沉静凝重了。
“怎么才能阻止泉鳞星被点亮呢?”鱼王问。
宁小龄低下头,话语中带着微微的愧疚:“冥君殿虽在地底,但神国的时空是复杂且错乱的,譬如冥君大殿后连接的是竟是墟海。墟海是过往轮回海的所在,司命姐姐告诉我,很多年前,师兄便是通过轮回海来到人间的……今年师尊坐镇天上,世界的屏障可能会弱些,我在想,我若操控整个神国为舟,能不能冲出去,撞破泉鳞星。”
鱼王看着她无比平静地说出这种天马行空的、自杀式的计划,背脊微寒。
九幽也暂停了文学创作,抬起头惊骇地看着宁小龄。
宁小龄立刻补充道:“放心,在那之前,我会想方设法先将你们送出去的。”
鱼王摇头道:“这个计划绝不可行。”
“当年烛龙都未能突破天空,我们一个残破冥国怎么可能出得去?更何况那位神通广大的观主还在,你若轻举妄动,反而有可能打乱她原先的计划。”
鱼王语重心长地说着。
宁小龄揉了揉脑袋,道:“嗯,我有分寸的……我想的只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九幽看着她雪白的脸颊和脖颈间淡淡的青络,忧心忡忡道:“小龄姐姐还是多休息会儿吧,幽灵也是要睡觉的啊……要不我读诗为你助眠?”
宁小龄轻轻嗯了一声,竟答应了下来。
九幽喜不自胜,拿起自己的诗稿读了起来。
鱼王识趣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宁小龄轻轻抚摸着自己刻在右手边的字,轻声呢喃:“我是师兄之媦,师尊之徒,我是冥君宁小龄……”
……
古灵宗的东边是缥缈楼。
缥缈楼位靠南溟,地处偏僻,千年未有大动静。
俞晴坐在南溟之畔,看着铁黑色起伏的水面,那里时不时有鱼类自水下涌起。
俞晴是女冠,是中土道门的执牛耳者,是世人眼中出尘的大仙人,但如今,这位五道巅峰的道门女仙却终日面对南溟,满脸愁容。
她始终记得自己的古灵宗一行。
那个名为司命的绝色女子立在自己面前时,她古井无波的道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怯意。
她知道自己绝非对方的对手。
于是她顺从心意,离开了古灵宗,回到了南溟。
风起云涌之前潜龙各自出水……这本该是常事,她只要独守缥缈楼偏居于一隅就好,但近来她心绪总是不安。
她看着万古如此的南溟,总会生出陌生感,她觉得里面藏着什么连她也无法窥见的东西。
而隐约之间,各方的云与雨在向着这里涌来了。
她叹了口气,将先前看过的信收入了袖中。
信很简略,但内容却不轻。所写的是剑圣于北冥现身,骑鲲鹏扶摇直上,不知所踪。
剑圣的目的是什么?只是逃避么?他会前往哪里呢?
诸多问题在她脑海中一闪即逝。
俞晴缓缓起身,声音轻曼地吟了一句谶语:“老鲲负剑寻旧府,神龟驼州归怒海……”
大风呼啸,南溟的海水拍打岸头,撞得粉身碎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