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静的私塾大门外久久停留着一辆马车。
路过的一只雀鸟滑过半空,落在了车顶,喙口轻击了两下木框,顿觉无趣后,复又振翅高飞,消失在灰黑的屋檐间。
车厢内莞尔传出几声翻书页的声音,俊秀温润的少年正静默看着书,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着实专注,英挺的鼻梁下,两片随时带着微笑的薄唇像极了墨画中两瓣淡淡的桃花。
这位束发少年正是如诚,此刻一边百无聊赖地温习夫子的功课,一边耐心等待他姐出学堂。
今日如小苒又被夫子留了堂,这种事对俩姐弟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不像如小苒那般让人不省心的性子,从小到大,这位如统领家的二公子,没让他爹操过心,就是因为性格太好,难免遭人欺负。
少年清澈的眸子微微一滞,思绪恍惚间想起了陈年旧事。
五年前他还只有十岁,就是在这辆马车此刻所停的巷子里,他被几个同窗的小子堵在了巷子深处。
只因在学堂他年纪最小,又因聪慧乖巧颇受夫子喜爱,故而遭人嫉妒。
那一日,如诚一身污泥地回了家。
然而此事在如勇这位武将父亲看来,男孩子之间打架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况且他这儿子从来胆子就小,如勇巴不得能多给他儿子这种机会历练历练。
见向父亲哭诉无果,最终这可怜的小家伙只能委屈地回了自己屋子。
这一幕却被他亲姐都看在了眼里。
笠日,那十四岁的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一身瘦袖黑衣,扛着结实的木棍,六亲不认地拦在了学堂门口,将那几个欺负她弟的小子堵进了巷子里。
那一日,这巷子里是鸡飞狗跳,地动山摇,撕心裂肺的求饶声贯彻天际。
小丫头得胜而归,却是挂了彩,晚上回去被如勇罚跪了祠堂。
夜深人静。
如诚鼓足了胆子溜到了祠堂门口,将晚膳时偷偷藏下的两只鸡腿递进了窗台,少年轻唤了一声,“姐!”
虽然是竭力压低了声音,然而在静谧的深夜里,再细小的声音都十分具有穿透力,如诚又是第一次背着他爹干这种事,早就吓出了一身虚汗。
少年做贼心虚般地四处张望了半宿,回眸时,那两只鸡腿早已不知所踪。
片刻后,祠堂窗台里探出了一双乌黑俏皮的眸子,那白皙的额间还有几处浅浅的瘀青未散去,小丫头嚼着鸡腿肉看着她弟,咧嘴问了一句,“今晚是不是有紫苏汤?”
那后半句‘我闻到的’,满满写在了她脑门上。
如诚仔细回想了一下,正色回道,“哦对,是的呢。”
小丫头赶紧冒出了两个字,“想喝~”
少年一愣,咬咬牙,“好,你等我去偷!”
不一会,那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祠堂远处的香樟树下,魁梧的影子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如勇拿着馒头的手负在身后,轻叹一声后,便悄然离开了。
他这女儿素来狗胆包天,到处惹祸,儿子却是胆小谨慎,乖巧老实,若是他们的性子能互换一下,他这做父亲的也许就没这么操心了。
从此之后,如小苒也开始进学堂读书了。
虽然这一国人的民风开放,女子入学堂并不罕见。
然而小丫头原本只需由老师上门教授《女四书》既可,再学些刺绣女红,若有天赋,琴棋书画也可略通。
当然,她是没这个天赋的,进学堂读书对如小苒来说更是折磨。
只有如诚知道,他这亲姐是不放心自己再被欺负,才求了爹爹入的学堂。
如诚原本并不喜欢他这亲姐,整日给他爹惹事不说,害得他爹成天只顾着管教这个女儿,根本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多年来,他在如家的存在感,微乎甚微。
然,这件事后,如诚终于想起如小苒每每对他的好。
每次有好东西还不都是同他一人一半!
还有上一次,明明是他不小心打碎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翡翠镯子,也都是他姐替他认下的,为此又被她父亲罚了跪。
从此以后,如诚就算再嫌弃这个不争气的姐姐,那也认了是他亲姐!
若是她要什么,也尽力都替她寻来;若是有人敢诋毁他姐,便更不会轻易放过了。
就像前几日,他刚入学堂便听见有人谈论他姐与人有染的谣言,从来好脾气的少年,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武将家的儿子,自然身手差不到哪去,那日的几人着实被他痛扁了一顿。
论起如诚的身手,他原对习武是抗拒的。
素来只爱读书的性子,多是遗传了他母亲书香门第的气质。
如诚相貌也不似他爹那般黑黝魁梧,而是个白皙修长的少年。
但是,自从十岁那年受人欺负后,便愿意接受他父亲教化,几年下来,在同龄间的身手算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