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小姑,姑父,恁搁家里,俺来了。”张云荣和男人建国突然出现在候冈村。
樊老头还愣了一下,要不是张云荣开口喊人,他还不敢认。褪去老农民常穿的老棉袄,是一件长款到膝盖的棉服,脚上是一双皮棉靴,头上还带着帽子,咋看咋像城市人。旁边男人穿的稍微普通一些,虽也是棉服棉靴,但很明显能看出这套衣服穿得有段时间了,仔细看袖子上还有几滴黑,好在都干干净净的。
“快进屋,恁俩咋来了,俺都没看出来。这是打哪回来啊,这搁外头打工还行啊。”樊老头一边让俩人进屋,一边寒暄地问道。
“啥行不行的啊,这不是快过年了,娃搁这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俺俩老感觉时间不过用,还没开始赚钱哩就又过去一年了。姑父,俺想跟恁说说,一年到头搁外头留不下钱,但也是真的能赚到钱。就厚脸皮一回,想着再叫娃搁这一年,行不?”张云荣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开口说道。
建国很有眼色的把手里的礼品递了过来,也还算丰盛,有一箱苹果,还割了一大块肉,肥瘦都有,看起来得有五六斤,还有一箱子没有递过来,只是挪了挪放在了脚跟旁。
“这说哩啥话,娃搁这就搁这呗。恁也着恁姑呀这个人生了恁几个,还是稀罕娃,俺也稀罕。这柏汀跟着小尾巴样,还长精地喂鹅,说起来那鹅还咬了柏汀的屁股,叫柏汀气的指着鹅叫杀吃喽。俺当时就想要不是那鹅还能下蛋,就真杀吃了,叫柏汀出出气。”樊老头说着说着竟自己笑起来,许是想到那么大点一个小人还挺有意思的。
“姑父,恁跟俺小姑喜欢娃就行,俺这还担心娃闹腾了惹人烦。这正好,正好,哈。”张云荣接着说道,又问张小姑去哪了。
樊老头原是想着把张小姑找回来,让俩人也抱抱娃,因为柏汀跟着张小姑串门去了。谁知张云荣夫妻俩听到不在家就准备站起来走,还解释说恐怕见了娃光哭。还得赶下午车回去,趁着过年能多赚点钱。
樊老头也不敢多留,怕耽误年轻人事。前脚刚送完人,张小姑就拉着柏汀的手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了。一时间樊老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娃虽然看着高高兴兴的,但心里肯定也是想妈的,成天听着被人妈长妈短的,就她一个人只能喊“姑姥,姑老爷”,就是把所有人都喊一遍子,也没有妈。
樊老头怕柏汀看到东西想妈,干脆就拉住张小姑的手,带着她们往灶火走,说在灶火能烤火,张小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哪暖和上哪。
今天比较冷清,书听和书杰跟着老樊家去吃桌了,本来也想带着柏汀的,但想着再冻着事大了,就没让柏汀去。
樊老头从那箱子里找到了一包糖,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递给柏汀,就给张小姑使了个眼色,灶火里柏汀一个人喜滋滋的吃糖。堂屋这边却有些不高兴,张小姑听到说张云荣俩人来了,屁股没坐热就慌里走了,多少有些不舒服。
“咋就走了,恁慌啊。娃也不看一眼,咱柏汀多听话多乖啊,别看恁大的小人,那心里通气的很,啥不知道啊,想着过年了那妮子能看看娃,这倒好,来了也不见见人。”张小姑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唉,现在的年轻人在外讨生活不容易啊,说是趁着过年能多赚点,不就是别人不干的他俩去干了,不容易啊,多体谅体谅吧。”樊老头宽慰道,又弯腰指着箱子说,“老婆子快看,这箱子里可都是好东西,都是给柏汀的,自己的娃哪有不疼的。再说俺看着柏汀也是咋看咋好,当年看咱这几个娃咋看咋不顺眼,调皮捣蛋的,老想揍他们。”
“好哇,俺就知道恁这老头子没憋好屁,嫌弃自己的娃,早点别说生啊,没脸没皮的要,还嫌弃上了,也不看看娃们喜不喜欢恁。”张小姑说着更来气了,上手就拍樊老头后背,原本是想拍头的,奈何樊老头反应快,看见她立马直起了腰,够不着头只能使劲拍后背。
樊老头也不恼,嘿嘿地笑起来,又抬腿率先走了,还不忘回头嘱咐道,“恁留这屋吧,把东西收拾收拾,别一下子给柏汀,叫娃再想起来了。还有书杰的嘴馋,也别给她吃,都是柏汀的。那个俺去灶火做饭了,中午早点吃。”
张小姑看着一路走一路啰嗦的樊老头,声音那么大,柏汀都听见了。啥事也说一通,还能不知道事咋办的。
白了一眼之后,就知道弯腰收拾了。箱子里也有不少好东西,数了数正好五袋米糊,还有两袋麦精,其中小饼干最多,下面还压了几件衣服,有新有旧,满满一箱子。
世上哪有妈不疼孩子的,这张云荣也是难,估计一个来回就一天时间,不容易啊。这娃也可怜,生在这个年代,别人问叫啥名,一直都说樊柏汀,小明叫柏汀。幸好现在小,长大了肯定不愿意。还是早一点接到爸妈身边吧,至少能说个大名。
这边柏汀吃得很高兴,压根不知道大人们已经有了几个悲喜。
张云荣和建国这边回到大坝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刺骨的风伴着飘落的大雪,真的好冷。一开始他们租了一间房子,但俩人想多攒点钱,还想着这是生了老二的第四个年头,想再怀一个就不敢住在人多的地方。找了很久,发现大坝的人家是分前大坝和后大坝的,中间隔了很大一个砖厂,好几年前砖厂厂长跑了,这一个个砖窑都废弃了,住过流浪汉,也有很多外地人住过,还有很多不讲卫生的人在里面拉屎拉尿。他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就是里面透风,冬天住不了人,想收拾收拾等真怀了再住进来。一来是人少,再说查计划生育的哪哪都有,这城市里也一样;二来是等显怀了就不能干活了,只能指着建国一个人了,大闺女还上着学,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说这建国是真能干,跑了好几个钢筋厂,谁给的工资高就去谁那,加班连轴转都行。后来干熟了还想学机修,他们一个小工干一个月不过三四百块钱,虽然让家里人听了觉得很多,但在这哪哪都不够用。只不过机修活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别说人家不会教,就算是教也是教一招藏一招。后来他也学明白了,既然不教那就偷学,很多人都不愿意挨着烧钢筋的壁炉站,别说是夏天,就算是冬天,站在那也热的够呛,几千度的高温,要不咋能把废铁烧成钢筋。
机器正常运转的时候,机修师傅就睡觉,机器一坏,就轮到工人睡觉机修师傅一个人在那修,总得递个老虎钳子啥的,建国大勤快,不用喊就自动过去。有时候机修师傅防着,递了工具就撵人,建国就偷偷站在看不见的背后学,能学一点是一点。可是野路子总归是慢,差不多琢磨小半年了还是不行。
俩人干完一个年下,就又开始了正常运作。
说来也巧,差不多三月份的时候,张云荣就感觉不对劲,约莫是有了。后来偷偷跑医院,一查真是怀了。原本想再赶紧干一个月,等肚子显怀了再说,谁知道这一胎吐的特别厉害,不用说,别人打眼看就能明白这是怀孕了。
俩人又抹黑搬家,到了晚上只要建国加班,张云荣就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一会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一会又感觉有人来了。这砖窑没个门的,的确是睡不安稳。
熬到四个月的时候,俩人也不敢让大闺女上学了,接送也很容易引起注意,万一被人举报了,城里罚的更多。晚上俩人还好些,至少张云荣说个啥,还有人搭个话。
不幸运的是建国被钢筋厂撵出来了,原因是机修师傅举报建国偷东西,虽然没有搜出来啥东西,但厂长看着机修师傅的面子,还是一闭眼撵人了。谁不知道建国人老实,不可能也不敢得罪机修师傅,不过是机修师傅害怕手艺被建国偷学走,才故意闹一场,厂长也清楚,但一边是厂里唯一的机修师傅,另一边是随时都能找到的工人,不用想就知道谁的下场最惨。
好在建国和几个外地人相处的不,很快就有人又给介绍了一份工作。其实还是在大坝,只不过是稍远一点的钢筋厂,厂长是个刚起炉灶的外地人,急于招工就不管那么多,只要是熟工,能吃苦就行。
自从张云荣开始养胎以来,全部花销就指着建国一人,常常是建国这边发工资还热乎着,那边就已经换成了米面粮油鸡蛋,实在是没办法啊,孕妇和娃都不能受饿,尤其是张云荣一饿就吐,原本就吐的厉害,有时候苦胆都吐出来了。
肚子眼瞅着一天大一天,到时候生产可咋办,老家那边建国也去求了,柏老太说啥都不来,张老太走不了,小姑家还给管着二闺女,去医院一下就暴露了,这边又不敢伸张,最终俩人还是决定求助大伯二伯,总算是亲戚,多少算是照应。
建国一个人拿了一盒饼干敲开了何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瘦高个,约莫二十岁,问了句谁呀,就又咣的一声把铁门关上了。奈之下,建国又咚咚咚地敲门。
这次出来的是一位长者,说是长者是因为看不太出年纪,脸上褶皱不多,高个又富态,一看就是城里人,看了一眼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你姓什么?”
建国赶紧回答道,“大伯恁好,俺姓柏。俺爸原姓何,是恁兄弟。”
“搞笑吧,人还不认识,就开始攀亲了”,没露头却充满了鄙夷,声音很年轻应该就是刚刚那个年轻人。
“谁呀,有事进来说吧,都站在门口也不像回事。”里面又有一个声音略老的女人说话。
何老头让了路,说了句,“进来吧。”建国跟着进来,年轻的男人又咣的一下把门关上。“使啥气子了,回屋去。”何老头有些生气地骂道。
“年轻人,进来吧。”女人站在屋门口笑着说道。
建国刚进屋,就连忙说道,“大伯大母恁好,俺是柏建国,俺爸是柏衡生。”说罢又赶紧把手里的饼干放在茶几上,他没有说自己拿了啥,知道城里人一般都不当面说带了啥礼,而且一路走来,门口有小山还有流水,院子里挨着墙的都是花花草草,有一面墙上还爬满了草,屋子里一排坐的,中间还有个桌子,咋看就是个有钱人。
“坐吧,是今天刚到吗?你爸还好吗?身体怎么样?生活上还过得去吗?之前去了两趟,觉得你们那确是难过啊。就是这个人太倔,母亲也含恨而终,姓不姓何有啥关系,亲人得认啊。”何老头说道。
“还别说,真挺像。你跟你大伯那眉眼一看就是一家人,就是刚刚那个不争气的,是我跟大伯唯一的儿子,二十多了,还是整天不学术,你年龄也不大吧,结婚了吗?哦,忘了说了,我是你大母。”说话的女人看起来挺高兴的。
建国思量了一下,这个何老太也挺好。于是就斟酌的回答道,“俺结婚了,有俩娃,今年虚岁三十。”
“行,正是好年纪。你跟你大伯在这聊吧,我去给你们做饭,嗯做点好吃的。”何老太说罢就要站起来。
建国有点急,想着过来求大伯,但接生这事还是得大母,也不知道咋说才好,扑通一下跪下了。
这下可把何老头俩人吓坏了,虽然有些埋怨柏老头不认亲,但还是有份亲情在的,再说这侄子上门估计也是想了好久才有勇气来。
“你这孩子是干啥呀,有啥事说呀,能帮不用你张口,大伯就给你办喽。”何老头有些急切地说道。
“大伯大母,俺是真没办法了,来时想着自己争口气好好干,可是俺媳妇她怀孕了,这都五个多月了。整天就住在那砖窑里,受点苦就受点苦吧,可是这生产的事,俺也不懂啊。”建国说着说着竟掉起了泪来。
想想自打两口子来到这,啥苦都吃了啥罪也受了,媳妇总是鼓励自己,可自己这个做男人的还是会忍不住难过,这都过得啥日子啊。
“唉,孩子,起来吧。这事去医院不就行了,没钱的话,我们出了。”何老头一边拉建国起来,一边说道。
“老头子是不懂,这孩子有俩闺女了,再要就超生了。是吧,不敢去医院,不是没钱去。”何老太问道。
“嗯,俺俩来这快两年了,以前找过看命的,人家说隔四年就能要个小子,算着到时间了真怀了,农村人就是啥也不懂,就想着要个小子,俺媳妇也是天天把小子挂嘴上。俺不贪心,就想着管他闺女小子的,生了这一胎就不要了,啥都行。可这还是没办法,搁这啥朋友都没有,也不认识个啥人,就只能求求恁了。”建国不仅没起,说着说着就又磕了起来。
“你这孩子咋还磕上了,快起来吧,能帮肯定帮,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别这么快认输。”何老头又用了些力气算是把建国拉了起来。又对着何老太说道,“你去做饭吧,多做点,再给孩子带走点,那侄媳妇估计还在等信。”
“俺不吃,不吃饭了。就是想着能得个准信,跟媳妇说一声,就得去厂里干活,不管咋着,还是得攒点钱。”建国推辞道。
“也行,你说你们住哪了?等下午我跟你大母去看看,等下再准备点东西。就是这屋子小,估计住不下了,要不出点钱找个好点的地方住。”何老头又说道。
“不用了,大伯,就是这生产的时候能照顾就行,俺这都吃惯苦了,孩子能顺利出生就行。”建国又推脱了,站起来就准备走,像是又想确定什么,补充了一句,说道“大伯大母,再等几个月快生了,俺过来敲门,恁过去给看着行不行?”
“行啊,你这孩子,咋不行啊。你说说具体在哪,我下去过去看看,再给侄媳妇买点啥,男人都是心粗,怀孕是大事。”何老太率先回答道。
“既然张开嘴了,就别不好意思,你大母去看看是应该的。”何老头接着说道。
建国一弯腰就准备再跪下,何老头赶紧拉住,何老太也拉住建国的胳膊,拉扯间算是没有跪成。
“俺这就走了,媳妇也等着急了。”建国准备迈腿走。
“等会,我给你找点东西。你拿着,要不得我这个老婆子拿,又沉又不好拿,还是你顺便拿着吧。”何老太没说完就转身去里间了。
“你大母都说了,就等会吧。”何老头也说道。
约莫过了几分钟,何老太从里屋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大包东西,鼓鼓囊囊的像是衣服,又像是吃的。
“这些呀,也不是啥值钱东西,侄媳妇一定用得上,你都拿着吧。就不给你一一打开看了,等你媳妇慢慢看吧。”说完话就递了过来,建国还想再推辞一下,何老头一伸手拿住包就推放在了建国胳膊弯处,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建国又举了个躬准备走,何老头连忙拿着茶几上的饼干也塞了过来,又说道,“咱家也没啥小孩,东西还是拿给侄媳妇吃吧,孕妇都嘴馋,饿了就吃点。”
建国觉得送出去的礼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就想推脱,结果何老头拿着饼干率先走出了屋子,建国奈只能跟着走。
后面又传来何老太的声音,“别等到快生才说,提前说,记住啊,这生孩子没个准话,不一定就生了。到时候我再找你二母一起过去帮忙,放心吧,会没事的。”
建国听了心里特别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之所以找上大伯家,就是觉得大伯更良善一些,二伯当初认亲时就脾气不好,现在印象着也不敢上门。
何老头站在门口催促道,“快过来了吧,别傻楞着了。你二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二伯也是一样的。等你有时间了,我带着你去认认门。都拿着吧,叫侄媳妇好好养胎,争取给咱老何家再添个男孩,哈哈。”
“你这老头子瞎说话,孙女不好吗?”何老太站在屋前反驳道。
“哈哈,都好都好。孩子,你也别有压力,啥都好”,何老头又对着建国交代道。建国听了心里也舒服,就不再推脱大伯递过来的饼干,有机会好好报答,不在乎这些细节了,伸手接住了又对着何老头鞠躬,然后抬脚就走了。
此时的建国从未有的轻快,还是有钱了好啊,新厂长就是这样的,慈眉善目的,就算是骂人了也照样给工资,还会劝工人省着花,要是有急用还可以找他借钱。后来从工友那知道,原来厂长厉害得很,城里有一间饭店,生意好得很,来这开钢筋厂,也是瞅准了机会。大伯大母也是心善的,归根结底都是他们有钱,不怕自己这个穷亲戚上门。
建国回到砖窑的时候,张云荣搂着大闺女在睡觉,还真是受罪了,母女俩都瘦了。建国看着这边的大肚子女人,个个都是吃得圆圆润润的,也就是自己这个媳妇瘦。轻轻把提包放在媳妇脚边,又把饼干放在了提包上面,等醒过来也算是惊喜,又看了一眼就走了。
何家这边何老太在懊恼地说着去看侄媳妇,结果还是没有问出具体住在哪,何老头倒是淡定,劝道过段时间就知道了,去了能多带点东西就是了。又嘱咐何老太吃完饭去老二家说说这件事。
再等建国回到砖窑的时候,就听到媳妇跟闺女的说话声,“柏娜娜,恁给俺少吃点饼干,晚上吃鸡蛋面条。小肚子吃撑了,晚上别喊妈说拉屎。”
建国听了还挺高兴的,妻女都在身边,一辈子不就这吗?喊了一声“俺回来”,就走了进来。
张云荣听到声音,立马把锅挪开了一点,也不管锅下面烧的正旺的煤球,扶着肚子就走到了跟前。
“那提包里头的东西是恁买的?咋还买了一盒饼干,这饼干也得一十二吧。就是那衣服东西啥的不像是新的,就是质量不赖,搁哪买的?”张云荣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建国走过来,又洗了洗手,把锅重新放回炉子中间,才说道,“这东西都不是买的,原本饼干是送给大伯家,结果人家没要,那提包里的东西都是大母给的。里头都有啥,原本想看看的,时间来不及就没有看,累的中午也没有吃成饭,还有馍吧,我是真饿了。”
“有有有,俺去给恁拿,下午趁人少,叫老大去买的,人家卖馍的都快认识咱了,看着又是娃去的,还多给了一个。”张云荣也跟过来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喜悦,又想到那一提包东西,脸上更是高兴。
“柏娜娜,别吃饼干了,准备吃饭了”,建国喊了一嗓子。“啊”,柏娜娜头也不抬就回应了一声,数了数下午自己吃了五块,妈妈吃了一块,还有四块,下面还有一层,又一一藏好,一蹦一跳地过来了。
晚饭很简单,就是面条和馍,有一个加了糖的馍被柏娜娜吃了一半,建国一口气吃了俩,张云荣只喝了一碗面条。收拾过后,建国说带着柏娜娜去洗澡,这都入冬一个多月了,是时候洗洗澡了。临走的时候,又拿了一个空水壶。张云荣坐到床上暖被窝,这冬天真的很冷,如果不是挨着男人,晚上根本睡不着。
建国说是洗澡,并不是去澡堂,而是领到了钢筋厂,今晚上机器坏了,只有机修师傅一个人在,厂里有个热水池子,常年保持温度在一两百度,是轧钢筋的热水罐里排出来,干净又热乎,工人们几乎都在这舀热水洗澡。这次就正好带闺女洗洗,不过再大点就只能跟她妈一块洗了。柏娜娜也很配合,从小就跟着爸妈一起,也皮实了,妈怪爸凶的都不怕,反倒很喜欢贴着爸妈,加上还能玩水更别提多欢乐了。
俩人都洗过之后,又灌了一水壶热水就回来了。把柏娜娜安置在床上,找个背光的地方,倒了热水掺凉水,扶着张云荣清洗。张云荣这肚子不算大,整日不见阳光,还营养不良,孩子能健健康康的就算是好的了。只不过俩人都记着看命先生的话,所以格外小心。
建国帮张云荣洗澡,心里还有些涟漪,除了肚子有些凸出之外,皮肤也变好了,白又细,该大的地方也变大了,配着一双修长的大白腿,显得格外美好。顾念着闺女还在那哼哼唱歌没睡着,俩人洗了洗就过来了。
熄了灯等柏娜娜睡着,夫妻俩又开始聊起天来。
“去恁大伯家都发生啥事了,恁也不说清楚,急死俺了。都是恁大伯给哩,咋就恁好,啥都给?”张云荣急切地问道。
“嗯,人家不在乎。也答应好了,等生产的时候,大母二母都过来。”建国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那人家有啥要求不,俺看着这边还有点忌讳生孩子,说生孩子的血不吉利。”张云荣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有啥不吉利的,这不是添生命了。再说咱也算是至亲,大不了以后发达了好好报答就是了,赶紧睡吧,”建国翻了个身准备睡了。
“唉,咱这咋说也算是求人,等再发工资了,给人家买点好的。买盒饼干啥的,人家也不稀罕。”张云荣沉吟了一会,又说道。
“嗯,有道理,咱穷得知恩图报。”建国又翻了过来,突然坐起来抱着柏娜娜去了那头,好在柏娜娜睡得死,抱了一圈也没有醒。
建国往张云荣身边挪了挪,又伸手搂着,摸了摸肚子,又往上挪了挪。闭着眼睛摸来摸去,没感觉到媳妇反抗,干脆就大胆起来,就着身体整个人靠了过去。不一会,床就开始晃动起来,许是冬天就应该多运动,好一会才渐渐安静下去,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接着就是男人的打呼声。
张云荣一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了,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水煎包,旁边还有一碗豆腐脑。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肚子也开始咕咕的叫,这男人,会的真多,张云荣想着就笑了。摸了摸柏娜娜的笑脸,轻声说道,“水煎包,水煎包,谁吃水煎包。”果然,旁人的小鼓包就开始动了起来,头都没露出来就出声喊,“俺吃,俺吃。”
张云荣也不理人,只是慢慢地起床,一股冷气扑了过来,冻得人又想躲在被窝里,吸了一口气,披了件衣服还是起来了。
张云荣身上这件不是棉服,而是羽绒服,隔风隔雪那种,是建国咬牙花了大价钱买的,就是怕媳妇和肚子里的娃都冻着,现在穿身上是真暖和。从水壶里倒了热水,炉子里的煤球是新放的,看来都是建国弄好了的。柏娜娜也骨碌起来,跟着张云荣的脚步洗把脸就开始往桌子这边走。母女俩吃着水煎包,一起喝了一碗豆腐脑,别提多高兴了。
日子一天天过,就到了过年,钢筋厂从小年二十三就停工了。建国不死心,开始到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能干。
其实,他是真害怕,这离老家才多远啊,不过是两百来地,却是一个天一个地。城里的大多人都是吃商品粮的,而且家家户户都很富裕,不说别的,就说吃早餐这件事,老家人干了再重的活,也不过一碗米饭一个馍,有时连个咸菜也没有,想吃鸡蛋也只有麦忙的时候备点,就这还是好一点的人家才会有。但这边一早却有成群结队的人买着吃,什么水煎包胡辣汤豆腐脑,就连油条还分长的短的。像他们想吃,一年到头难得买一回,就是媳妇怀孕了也不是日日买,馍倒是经常买,大点的一块钱四个,小点的一块钱六个,花卷糖包也一块钱仨,要不是媳妇怀孕肯定是自己蒸。
差距真是大啊,自己这一辈子能吃饱穿暖就行,可娃的一辈子呢,总不能跟他一样每天就为了吃穿发愁,这城里的孩子没有不上学的,公立的私立的,开车接送的,买零食的。大闺女断断续续的也算读了一年书,那见识就是不一样。过了今年也六岁了,是该上小学的时候,自己六岁的时候已经开始读一年级了,大闺女这也不能耽误,等到明年秋天说啥也得上了。如果这一胎是小子,更得供读书,说一百道一万,还是读书能有出路。
建国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钢筋厂,竟然意外见到了厂长。厂长姓洪,要说也是个将近六十的老头了,但人家就是阔绰,开厂子咋说也得十几二十万,还有每个月给工人发的工资,就按一个普工三百五算,三班倒一共有二十五个人,这又得多少钱,还有那看大门的俩老头,再不给也得一百多。更有机修师傅,一个厂全靠他,听说一个月有两千多,这是啥概念,还是得有个技术。
建国本是想躲开的,毕竟没干活还在厂里乱逛,有偷东西的嫌疑,他这也是跟看大门的老头熟了才叫进来的。
“你过来,我记得你。是这个厂子的工人,对吧?很勤快的那个。好像上回看门林老头请假就是你顶的班,还没有要钱。”洪厂长大声说道。
“嗯”,建国低头回应了一声。
“你来干啥,又想偷学,机修师傅小唐走了,回老家了,想学也学不成了。我倒是有个活,你干不干?”厂长又问道。
“干”,建国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哼,你这小子可以,能吃苦也有正义。过来吧,那林老头以前跟着我在饭店里端盘子,后来形象不好,又去后厨倒垃圾,都干不动了,我又叫他过来看大门。在这个厂里,林厂长算是最低等的一个,父母死了,最后一个兄弟也死了,自己也没有孩子,年轻时候赚一个钱恨不得花两个,现在可怜了,那工钱还不够吃药的。你说说一辈子赚点钱就不能留点,吃完了就不管老了咋办。你可别学他,不是个好形象。”洪厂长一路说一路走,像是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人聊天似的。
建国也不知道啥回答好,总不能一起吐槽林老头吧,厂长这话里是嫌弃,但也一直给活干,算是有情谊的,想了想,又回答了一个“嗯”字。
洪厂长停下看了一眼建国,又继续走,走到办公桌前停下了。抬头看了一眼建国说道,“就这些,搬吧,放到我车上,然后跟我一起去送,送完回来给你个好机会,但没有钱,也没有东西,干不干?”
“没多沉,能搬。”建国说着就开始行动起来。洪厂长跟在身后也拿了一个稍微轻点的,准备跟建国一起去车上。
打头走的建国又回头问,“车搁哪哩?咦,恁咋搬啊,快跟俺吧”,“咋了,我是个用的老头子。”洪老头眼瞪着反问。这下又把建国吓住了,心里想这城里的老头真奇怪,叫干活的人是他,自己干的人也是他,咋干都不对。
一路沉默走出来,建国放慢了脚步跟着洪厂长,只见洪厂长出了大门转弯去了隔壁钢筋厂,抬头看那停着一辆车,可不就是厂长的,黑色的轿车,车长屁股长,建国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这车真丑,还是堂哥那绿色的车好,还能坐人。
“放着吧,走,还得两趟。”洪厂长说话有点喘。毕竟一辈子没干过啥活,只不过是看着眼前的小子这么能干,有些不服输罢了,一路疾走过来还有点气不匀,得有两百米吧,这力气人就是不一样。
建国站了一下说道,“俺着路了,恁搁这歇住吧。”洪厂长点了点头,是得歇歇。
建国又跑了三个来回,本来是想两趟拿完的,结果一用力那袋子破了,打开一看才知道是实实在在的肉,怪不得软软的,闻起来有些腥,真是没想到洪厂长买这么多肉。
等全部东西都拿上车之后,洪厂长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抬头示意建国也上车,建国也不扭捏,本就答应好了的事情,跟着上就是了。
车上话,洪厂长差不多开了十多分钟就停下来了,接着就是下车,示意建国拿一块肉下来。只见洪厂长把那小矮门打开径直走了进去,建国也赶紧跟在后头。走进院子里才看到,这院子里的几个门都开着,听见声音探出头看的是好几个年轻男女。建国想谁家有这么多年轻人,听着还有孩子声音,这得大多的人家啊。
洪厂长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喊了一声“小赵,快出来。”声音刚落就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就赶紧跑出来,脸上还挂满了笑容,“呀,洪厂长,您来了,咋使得呀。快进屋,快进屋。”
走进屋才发现这屋子别有洞天,竟分成三间,中间是堂屋,旁边两个房间都用小门隔着,东间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西间是一个半大小伙子,都礼貌地叫了人,半大小子说是作业没做完又回了房间,中年女人干站着有些局促。直至那个叫小赵的男人指使着倒水才开始动。
“洪厂长,让您看笑话了,我这婆子说起来也跟着我来一年多了,但还是连个开门曲都不会。好在是孩子学习好,想着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读书,这穷人嘛,就是靠读书改命。”小赵说道。
“哈哈,有这觉悟是对的。建国,你听见了吗,也要好好供孩子读书。你这孩子,把肉放下吧,咋还一直背着。”洪厂长说完又哈哈笑。
建国赶紧把肉放在桌子上,又站在了洪厂长身边,眼观鼻鼻观口的充当背景板。
洪厂长看了一眼建国,笑了一下说道,“小赵啊,我跟你说的话算数,只要你年后肯来。这肉差不多十来斤吧,过个好年。行,就这。”说罢就站了起来准备走。
小赵赶紧也站起来,说道,“洪厂长,您都没喝口水啊,再坐会吧。我咋会不想去,您给这么丰厚的工资,没有不去的道理,年后就去,这两天我就跟现在的厂长说。”
洪厂长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不耽搁,说了句“行”,就走了。
洪厂长和建国又回到了车上,没等建国琢磨刚才的话是啥意思,洪厂长就打破了沉默,说道,“建国,你知道这个小赵是干啥的吧,他可是厉害的很,好几个厂长都争着要,只不过是我给的最多。”
“他是机修师傅?”建国惊奇地问道。
“对,还不算笨。厂里那个小唐是个滑头,厂里开了一年,就提了两涨工回资。我这人有原则,给你可以,你别伸手要,这回过年来就叫他滚蛋。”洪厂长有些生气地说道。
建国又不敢接话了,厂长就是厂长,有魄力也有脾气,还是少说话多干活吧。
“咋了,怕了,对你我也观察很久了,人勤快又好学,好好干啥钱挣不来,就在我这也让你有挣不完的钱。“洪厂长似鼓励地说道。
接下来,俩人又去了三家,路程都有些远,都是城里饭店的厨师,东西更好些,除了猪肉还有牛肉。一路送,建国一路想,这有钱人是不一样啊,送人都恁大方,这肉给不要钱一样,像自己老家,一年到头加起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多肉。
送完之后,厂长直接把车开到了厂里头,下车后指着机器说道,“去吧,好好看看摸摸,哪有啥零件都摸清楚。“洪厂长这句话几乎把建国弄蒙,路上还在想厂长说得好处难道也是给自己一块肉,谁知道是让自己光明正大地学机修,这可是最吃香的手艺啊,有了这还有啥肉吃不到嘴里。一时间高兴坏了,没有说谢谢就奔着机器去了。
洪厂长在后面摇摇头笑了笑,又回办公室了。
这些烧钢筋的机器,在普通人眼里就是冷冰冰的铁疙瘩,没啥稀罕的,除非能卖点铁钱,还嫌拆的麻烦。但在建国眼里就是金光闪闪的钱,媳妇不用干苦力了,娃们都能上学了,一家子都有奔头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洪厂长再出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特意望了一眼机器,果然那傻小子还没走,就是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开灯,真是个乡下人。
“啪”的一声光亮了,只见建国手上脸上都是黑乎乎的机油,膝盖上还当着一个小本本,不过也是一团黑一团黑的,但她却还在认认真真的写着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懂不懂。
“不回家啊,也不知道开灯,能看见啥?“洪厂长问道。
“不用开灯就行,俺都记住了,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再摸摸看。“建国听到声音,赶紧站起来回道,颇有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模样,既紧张又意外。
“咋了,修机器不叫开灯啊。行了,回去吧,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媳妇能不着急?”
洪厂长突然开玩笑道,顿了下又说,“给,拿回家吧,过个好年。”
这下建国是真蒙了,这来厂里转一圈,不仅得了机会,还真有肉吃。木讷地接过东西,又开始发呆。
“我走了,想学就再学会,明个别来了,过了年再来,到时候就光明正大地跟着赵师傅好好学。”洪厂长挥挥手转身走了。
建国开始嘿嘿笑,看来自己遇到贵人了,两年了,终于能转运了。把肉小心地放在一边,又蹲下来这摸摸那看看,看来真是想把机器都记脑子里。
天彻底黑下来,看门林老头也过来撵人,说自己准备睡觉了,建国不好意思再待就准备走,拿着手里的肉就去林老头住的地方,拿起刀就切了一块,不说话就走了。林老头拿着肉跑出来,“你这娃咋还给我肉啊,你那一家子够吃啊。别走太快了,老头子撵不上了。”
“恁吃吧,过年了。”建国快速消失在夜里。
等建国回到家的时候,媳妇和大闺女都坐床上开始暖被窝了,这天越来越冷了,还连续下雪,坐哪都冷。
锅里盖着饭,是给建国留的。
“找着活了,恁晚回来?”张云荣望着建国问道。
“先下来吧,把这块弄弄。”建国答非所问道。
“肉?”张云荣穿着鞋刺啦刺啦地过来,现在的肚子又大了很多,走路有些不方便,两条腿也开始往外扩,“咦,恁些肉,哪来的,恁大伯给的?”看到肉又开始问道,声音里还带着惊喜。
“不是,厂长给的。”建国如是回答道,“等过了年,俺就能跟新师傅一起学机修了,厂长同意了。”建国一口气说了所有的好消息。
“恁说啥,厂长给肉还给赚钱机会?厂长咋恁好哩,相中你了,他家有闺女?”张云荣顿时有些气愤地问道,男人这活重是重,但这也是个花花世界,她都看见过,一到天擦黑,那小道道里就有穿的乱七八糟的女人站门口,看见男人就笑,还搁那挥手,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男人又成天搁外头跑,肯定也看见了。这有钱的没钱的都有,不正经女人有,不正经男人也有,拆人家婚姻抢人家男人,啥人没有啊。
建国也不解释,只是一个人在那乐滋滋地笑。这都大着肚子哩,想法还是恁多。以为他是董永啊,人人都抢。笑了一会,建国过来搂住媳妇,幸好自己手长脚长,要不然还真搂不住。嗡嗡地说道,“咋恁能想了哩,厂长叫我干了半天活,才给了这个机会。咱以后好好干就报答人家了,还啥闺女,咋不上天哩。”
张云荣也知道自己想多了,有些不好意思,也挣不开,只得转移话题,“过年给恁大伯二伯拜年吧,再买点好点的东西,差不多八个月了,过不了多久就得求人家。”
“嗯,买嘛。”建国松开手臂,又叫了一声“娜娜”,那边没有声音,只是小小的鼓包下动了一下,看来是睡着了。
建国也不让张云荣动手,只是让她吩咐咋处理肉,毕竟自己这双手干活行,细活是真不行。两口子弄完肉,建国把锅里的饭吃了,俩人就睡了。
这个年过得格外开心,年初一的时候建国还带着大闺女去大伯家拜年,虽然花了大钱买了年礼,但在别人眼里还是不值一提,但都挺开心的,大母还给了一个红包,里面包的是十块钱,把俩人都吓一跳,在家里顶多是几毛,这给的真的太多了,都能买两斤肉了。
过了初五,张云荣就逼着建国去给厂长拜年,建国是万分不乐意的,觉得自己不管怎么着都是靠力气干活,并不是谁的奢侈。张云荣也知道男人平日里还行,但面对那些厂长啥的厉害人物,就不自觉的退缩,逼得急了就说得有读书人的骨气。可张云荣却认为人到哪说哪,饭都吃不上了,还装什么清高,倒不如务实一点,好好干,得处关系就得处。
最后实在是没门了,建国拿着礼往厂里溜达了一圈,林老头看着他在那踌躇不定的,就知道是要干啥,就也催着去。
建国心里也清楚媳妇没,这么做是对的,但他总拉不下脸,现在又有林老头也劝,干脆就心一横真去了。到了门口就开始犹豫,还数起了绵阳,一只羊两只羊,数到有人来是单数就敲门,是双数就拐回去。不巧的是,有个骑单车的来的时候,正好数到五十一,心里还咯噔下,看来是真的躲不过。
“咚咚咚”,建国终是敲起了门。门里面很快就有声音传出,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啊,这么早?”建国一紧张连自己名字都忘说了,只是说找洪厂长的。
一来二去的“谁啊”,“找洪厂长的”,里面的人都快恼了,砰的一声开了门,“你这个人真是的,不是说人话啊,说自己名字不是行了,什么找洪厂长的,到底会不会说,找洪厂长的人多了去了,真是的,进来吧。”那个女的说完,竟然让出了门。
建国正羞愧着,想着自己在老家都是这样敲门的,要不就是说“我”,在这里还是改了说法的,谁知还是被骂,迷糊中又听到让进门,还有点犹豫。
“你这个人咋回事啊,大过年的,都让我快生气了。”女的又开口说道。
“咋了,吵吵啥,都听见你在那大呼小叫的,请进来不就行了。”洪厂长说着说着也出现在了门口,“咦,原来是建国啊,快进来。”直接就一把把建国拉进了门。
“你别介意啊,这老婆子也是忙年忙糊涂了,那是我爱人,你叫个婶子就行了。”洪厂长一边说一边回头跟建国说话。
“没事,没事,是俺不会说话,俺这,俺这打搅恁休息了吧,俺也没啥事,就走,就走。”建国磕磕绊绊地阐述着。
“走啥走,你这孩子,中午在这吃饭,叫你婶子做点好吃的,正好赔赔罪。“洪厂长热情地说道。
“俺没事,真没事。那个,那个恁,您接住东西,俺还得回家,回家。“建国越说越拘谨,
又是恁的您的,说得乱七八糟。
“唉,来吧,你媳妇咋样,咋没一起来,听说你有个闺女,带来多好了,你婶子就喜欢小孩。要是先见着孩子呀,不用问你是谁,立马就牵着孩子进屋了。哈哈。“洪厂长带着建国到了堂屋。
“洪厂长,俺,俺这给恁添麻烦了。俺是不想来的,也不是不想来,是俺不好意思来,就是吧,就是家里非得叫来,说是得感谢您。俺这说吧,读书读到了高中,就是没考上,没考上。也死心了,就不敢再冒头,就是俺那家里,家里比俺还操心,非得叫来,真是不好意思。“建国屁股还没坐定,就又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
“你媳妇是个聪明的,我就想着这建国会不会来给我拜年,等着等着这就来了。哈哈,你是个好同志,你媳妇也是个好同志。夫妻俩一心,啥好日子都能挣来。“洪厂长开心地说着。
“你这老头子,当了一辈子兵,把孩子也送到部队上,咋了,这是又收了一个兵。孩子,别听他的,你按照你自己的干,你洪叔这人见着喜欢的孩子就喜欢上课,啥道理正不正的都要说一通。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手上又沾着面,中午就在这吃饭吧,算是跟婶子认识了。”洪老太端了一盘水果进屋就说了一大通话。
看来老两口俩都是好客的,也不论对方穿的好不好啊。建国这一身行头还是收拾过的,因为省了买肉钱,就狠心买了一件褂子,虽说冬天穿褂子冷,但好在精神,但跟这屋里的装饰一比,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建国又开始局促了,来得早本就不好,如今离中午吃饭至少得俩小时,可该咋熬啊。站起来走吧又太不懂礼貌,还是自己主动来的,该说点啥好。
洪厂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根本不会冷场。天南地北的一直聊,还兴致勃勃地要教下棋,勉强下了一盘实在下不下去了,又改成聊家长里短,论如何是要留建国吃一顿饭了。
那边在灶火忙活的洪老太也乐呵呵的,一会过来添点茶,一会又说中午弄了啥好吃的,从没享受过这么热情的建国,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但说是中午,墙上那大钟刚敲了十一下,不过是谁也没有在意,饭菜摆好了就直接洗手吃饭。
这张餐桌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一二十个人,桌子上摆了一整条鱼,一个囫囵鸡,还有一盘红彤彤的方块肉,素菜有辣椒炒香菇,红萝卜丝,青菜豆腐,还有炸的丸子、莲藕,中间还摆了一大盆酸辣汤,上面飘着白菇、鸡蛋、青菜,只有三个人吃,真的太奢侈了。但洪厂长却还说人少就简单吃点,下次带着妻女,要做真正一满桌子。
建国暗自盘算着单从桌子上算是简单了点,不足桌子的三分之一,但这摆上桌的菜却是活了三十年都从未见到过的丰盛,更别说吃了。
原本聊了一会逐渐放开的建国,这会又开始紧张,觉得自己拿的那些礼还不值这一桌子菜,再说自己就是个小普工,何德何能啊。
饭桌上,洪厂长和洪老太轮流给建国夹菜,看着碗里米饭快吃完了,又给添了一勺,推都推不掉,只能埋着头一个劲地吃,恐怕吃不完剩下让主人家难看,还以为嫌弃呢,等吃完站起来肚子都有点撑了,也不好意思揉肚子。别别扭扭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离开了,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还觉得好撑,都不好意思回想刚吃完饭就落荒而逃的画面。
张云荣在家是等了又等,想着男人再慢也能赶着中午前回来,住的地方离厂长家也不算远,难道是娇气了,在家两里地要不了一二十分钟,这得个把小时。最终还是闺女闹饿才不得不做饭。
等母女俩吃完饭,才看到建国慢吞吞地回来。
“咋了,饿的了,也不至于呀,早上吃了饭的,锅里给你留了饭,快吃吧。”张云荣狐疑着但还是给建国留了台阶下。
谁知建国也不说话,只是摆摆手,然后就平躺在床上,不说话不动弹。
张云荣吓了一跳,疾步走到跟前,着急地问,“咋了,那厂长不收礼,把恁撵出来了。也不至于呀,咱也不求啥,就是表示下感谢。也不对呀,恁这空手回来的,收了礼把人赶出来了?”张云荣瞬间设想了多种可能,不等建国说话,一个人就开始焦虑起来,这可咋办,全家还有肚里这个都指着呢,咋办,回老家,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