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说来就来了,屋子里太热坐不住人了,老樊家忙过麦季吃完饭后就都躲在门口的大杨树下乘凉,知了“知知”叫的实在太吵,书杰嚷嚷着瞌睡,就第一个回屋了;张小姑说是要蒸馍,就又在灶火里忙起来,樊老头一大早就上地干活了,也累了就进屋了。书珍也回去掂量那块布去了,就剩下书听和柏汀。原本玩得好好的俩人,又来了一帮小子笑闹着喊书听下河洗澡。这一群人中午不睡觉,估计就是趁着大人睡觉偷偷出来的。
大杨树下就剩下柏汀一个,在那抠洞,总是见别人这抠那抠,她也学会了,一开始是趴在地上的,后来又撅着屁股抠,就是这个时候,“哇”的哭声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整个院子,或者说半拉村子都听到了哭声,而这个哭的相当难过的人就是柏汀。张小姑是第一个冲出来的,本来离得也最近,抱着朱汀看了一圈哪哪都好好的,就开始问咋了,结果柏汀就是一个劲哭,咋问也不说。樊老头也出来了,睡眼惺忪的一直问咋了咋了。书珍也出来了,捂着手指头,看来是被吓到扎到手指头了。
仨人转圈圈地问,也没有问出来个所以然,还是书杰出来一眼看到了,喊了一声,“咦,柏汀屁股咋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只见那雪白雪白的且圆圆的屁股上青红紫的狰狞一片,正奇怪是啥咬了的时候,那边“鹅鹅鹅”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只最大的鹅总想着欺负柏汀,以前就抢过柏汀手里的馍,还追过柏汀,这次估计是柏汀蹲在那,又穿个了裙子,正好露出来个屁股,大鹅以为是馍,一张嘴就上来了。
“是不是那大鹅,柏汀,是不是,要是晚上就杀吃它,”书珍问道。书杰接话道,“还用问,肯定是啊。搁咱家谁敢欺负柏汀,就是大鹅这个傻子。”
果然,柏汀听到大鹅的时候,就不哭了,指着大鹅撇嘴,看着大鹅就是罪魁了。
张小姑把朱汀递给樊老头,顺手抄起一根棍就追了过去。那大鹅也不是笨的,见到有人追,张开翅膀就加速跑,围着院子转圈圈就是追不上去。张小姑气狠了,不管是棍子还是石头就扔了过去,大鹅跑再快,还是笨的,以为是扔东西给它吃的,还跑过去啄了两个。这下好了,张小姑抓紧时间,赶过来就是一顿揍,把大鹅揍得羽毛都掉了好些根,走路也一歪一歪的,完全没有咬柏汀的意气风发。此时此刻,就是一只走路有点跛脚,脖子也歪歪的颓废了的鹅。
这只鹅最终没被杀掉,毕竟是只母的,还指着下蛋给柏汀吃呢。
等到七月底,那些搭台唱戏的人开始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转,看戏也不要钱,就是得各家各户管饭,再统一交上来几斤麦就行了。出东西的时候很多人不情愿,但看戏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积极,毕竟这可算是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时候。
管戏子吃的第一顿饭就在老樊家,谁叫樊老头是队长呢,凡事都得起到带头作用。这天的午饭也说不上多丰盛,但就是量大,谁来了都能管够。那些来吃饭的也特别知足,说句实话,谁不都是农民啊,他们也是,各家各户啥情况都知道,这年头跑着唱戏非是想多赚点粮食,好在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有个照应,至于多少说是有规定,但也看情况。似这样能可着劲吃的就很好,饭菜不需要多好,能管够吃饱就行。
唱戏是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天气实在太热,尤其是穿上戏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刚穿上就是一身汗。再说那戏台子一般都是搭在空旷的地方,为的就是能坐更多的人,但也意味着连片遮阳的树叶都没有。晚上吃完饭,搬个板凳,拿着蒲扇,盯着戏文,那才叫美嘞,谁大中午顶着太阳看啊。下午这一场多半是疯跑的娃们和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都属于没啥事的人群。
柏汀也几乎每天都去,不过有点远,总是走不到地就走不动了,被书珍抱一截,被书听背一段,再被书杰扛一会,凑凑活活也就到了。这么小的娃,还没人家凳子高,能看个啥,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张小姑是不同意柏汀跟着这几个不靠谱的去,这些人野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再给弄丢了就事大了。
晚上吃完饭,三个人拉着柏汀又准备走,张小姑拿着锅铲就出来了。高声喊道,“把柏汀放下,等会跟大人一块去。”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抱着就跑,完全不顾后面的着急怒骂。没过多久,柏汀就想瞌睡了,但唱戏的才刚开始。原本说好七点的,但有俩村子说再等等,热热闹闹的唱才好,唱戏的巴不得同意,越晚唱越凉快,于是一个个涂着大花脸就在旁边转悠。
书听看见那边有找爬叉的就来了兴趣,自己一个人又不敢,黑乎乎的害怕走丢了,就怂恿着书杰一块去,想着白乎乎的肉也好吃,俩人磨蹭了一会就走了。书珍是抱着柏汀的,这边咚咚咚的开始敲锣打鼓了,那俩人还没有回来,书珍有些着急,但也没办法,好不容易抢到的前排位置也被别人占了,就一个人抱着个娃,脚踩两个板凳,屁股坐的板凳跟着一退再退。也实在是害羞,跟着弟弟妹妹还好说,她这个快嫁人的大闺女就有些不好争了。
好在,终是把张小姑给盼来了,看了一眼抱着的柏汀就接了过来,不叫带吧非要带,这倒好三人跑了俩人,都是个不靠谱的。要不是人多,张小姑张嘴就想教训人。
樊老头也过来了,坐在凳子上顺势接过了柏汀,柏汀并不沉,一个两岁多的娃,顶多二十来斤,就是一个人抱久了容易出汗,到时候再捂一身痱子又该难受了。仨人一会换换人,还有人扇扇子,柏汀倒是没醒。
就是这戏都散场了,书听和俩人书杰还没有回来,张小姑就把唯一手电筒给了书珍,叫她去找找,这差不多也有小十点了,别再掉沟里了。
原准备樊老头俩人一个人拿板凳一个人抱娃回家,谁知又有人把樊老头喊走了,只得拿着板凳跟了过去。一开始还好,人多慢悠悠地走着,但走着走着,张小姑就跟不上队伍了,渐渐地就剩下她一个。后来胳膊实在酸了,只得先把柏汀放地上再背起来。这柏汀睡得迷迷糊糊,站着也能睡着,压根不知道是谁在背自己。等快到家的时候,晃晃悠悠的醒了,糯糯地喊了一声,“姑姥”。张小姑原是背了一身汗,这黑布隆冬的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走,心里有点发怵,又不敢停下来,正后悔早点等樊老头一块回来了。一听到柏汀的声音,瞬间就直了直腰。
很高兴地回应了一声,等了半天又听不到声音了,就试着喊了一声,“柏汀?”“嗯”的一声紧跟着响起。
“还醒着哩,跟姑姥说说都看了啥戏呀,那个穿红衣服的好看啊,还是那个黑包脸好看啊?”张小姑开玩笑地问道。
“红衣服的。”柏汀回答道,想了想又喊了一声,“姑姥”。
张小姑停顿了一下,又把小人往上耸了耸,是背的太矮了,那就再背高点。还没等她问这样舒不舒服,背上的柏汀又喊了一声“姑姥。”
这一声算是把张小姑叫明白了,这估计是又要尿,于是也不问了,连忙弯下腰,把柏汀放下,顺便还把小裤也给脱了,柏汀蹲下来就开始尿。这娃还真是,幸好反应的快,张小姑笑着想道。
很快,柏汀要在老樊家过第一个年了,这也差不多三岁了,身量也长高了,脸上肉也多了,总之,刚来的萝卜丁是大改样了。
之前,张小姑也想过张云荣能快点接柏汀,毕竟在这养久了再分开,小孩子都记事了会难过。后来看着张云荣了一次娃也不热情,就想着干脆在这养着吧。热热闹闹的,全当又多了一个小玩意。
再说这一年里,老樊家也少了一个人,那就是书珍出嫁了。
要说书珍出嫁算晚的了,年过二十才出嫁。其实早在十八那年就定好亲事了,但张小姑舍不得。生第一个闺女书红的时候很顺利,但一直等了七年才有第二个闺女,也就是书珍。中间还掉了俩,说出来也心酸,一直怀孕怀孕的,怀到五六个月的时候,不知道啥原因就落了。后来就不想生了,停了一年又怀了,而且这次也还好,平安过了五六个月,就是后来腿脚肿得厉害,基本上不能下来走路,但总算是平安出生了。而后又接连生了一个小子和一个幺女。这样子总算是达到了老樊家儿女成群的要求,她自己也高兴,虽说孩子不少生,管教时也不少打骂,但心里总是喜欢孩子的。这下好了,自己生得一个个长大,又送来一个小的,日子还是热闹的。
这一年也算是老樊家最丰收的一年,本就风调雨顺,地里庄稼长得好,又加上樊老头养啥成啥,喂的鸡鹅长大后都不得不另修个圈了,另外养的牛也下崽了,这一下子有了两头牛,再加上书珍出嫁,亲家送的年礼,不说别的,就那一条足足有三斤重的礼条就叫人高兴。
这才多少光景啊,就算是去年过年也只有个油花,别说肉了,除了炸点猪油,根本就没个肉味。今年就开始有富余了,至少能吃几天肉,加上公婆俩年下收的礼,还能分几包糖,这日子还真是越过越有。
张小姑抱着穿的胖乎乎的柏汀又亲了一口,还真是长胖了都快抱不动了。又解掉了柏汀的头发辫子重新扎了起来,不用想就知道这歪歪扭扭的羊角辫肯定是书杰的杰作。自己那几根头发还弄不明白,老想着侍弄人家柏汀的,也就柏汀听话,龇牙咧嘴的也不吭气,换个人估计看见这书杰就跑,揪住头发能不快逃嘛。
书杰也十七了,是时候找个婆家了,就是这性子,风风火火的,在家跟书听吵,在外跟旁人吵,真不着能找个啥样的。还是柏汀好,安安静静的,一看就有个小闺女样。那张云荣也停了三年没怀了,应该能怀胎了吧,张小姑还是希望张云荣能早点生个小子定住性,不为别的,这柏汀她养着没问题,可早晚还是得回亲妈跟前。
就前天,那个出外打工的樊老头的族家哥的小子回来,在家的时候一直是个光棍汉,家里更是穷的饿死人。这就出去了一年跟换了人似的,回来就把那一百的大票摆满了一整张床,说是谁愿意嫁给自己,年年都挣这么多回来。
满眼都是红彤彤的票子,别说大闺女坐不住了,那小媳妇也没有不羡慕的。这个社会发展的是真快,快的稍不留神就落后了。
守着村子不出户的人,还在发愁吃不饱穿不暖,而那些敢出去闯的人,却早已赚了个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