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媳妇娘家人一起干,人家给管着孩子,有时候还过来送送饭,家里有个病歪歪的需要照顾,也从不添麻烦。再说三家合在一起还是他家沾光,不就是看着媳妇的面多给一袋半袋的。
这边倒好,一见面,妈就劈头盖脸地问咋不把牛牵过来,真不知道咋张嘴了,用牛都是得给钱的,这倒好,反倒成了理所当然了,恁脸大恁倒去啊,就会说他这个好说话的。自己家的牛被牵走了,不敢说话,就知道惦记这些好说话的。还有爸也不知道咋了,明明都是公平公正的,听见妈那不论理的瞎胡闹也不说话,还接话说爸也老了。
柏大看了一眼媳妇也不说话,内心里却是越想越气,想着想着竟然一口气吃完了一碗米饭,菜动的却不多。
“多吃点菜,不是留了一半,够明早吃了。”柏大媳妇语气平淡地说道。
“再给俺盛一碗,还有点没吃饱。”柏大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本他是自己盛的,但是媳妇坐在锅边不好够,好在媳妇也没说话,只是接过碗盛了满满一碗,又说道,“多吃点菜,干活累。”
这几个字把柏大吓了一跳,以为要跟他算账,扒拉了一会米饭,眼前就出现了一筷子菜,“咋了?”媳妇言简意赅地问道。
“没事,吃吧。”俩人都开始扒拉饭,只不过,这顿饭柏大吃得特别饱,媳妇却是将将吃了一碗就不吃了。
米饭就辣椒鸡蛋是好饭,搁在哪家遇上了都能吃个两碗,就算是娃娃也能吃两小碗,而在柏大家也意味着今晚不平凡。
柏大主动洗了碗,就拿着衣服去河里洗澡,柏大媳妇也打了点水在家清洗一下,大夏天的不洗个澡,自己都受不了,只不过唯一能洗澡的河被男人们霸占了,而且就算是没人,女人家也不好意思去洗,赤身裸体的不像话。
等俩人都收拾好躺在床上的时候,柏大有点不老实,想着还没试过在忙季过夫妻生活,只不过媳妇却没动,柏大也觉得没啥意思就准备翻身睡觉了。
“老二会走路了,就是今个,咱妈拿着刀在后面砍,说是又稳又远。”看来柏大媳妇是准备聊聊了。
柏大又翻过来,说道,“真哩,那好。说这老二也就回来头一天见了,搁咱妈家一个月了吧。”过了好一会,没等到回音,自行接了说了句,“有一个月了。”
柏大媳妇才开口道,“嗯,俺想好了,到时候咱俩都出去吧,恁不是说那个活挺好的,俺也去,能赚多少是多少。不……”
不等媳妇说完,柏大大声说道,“恁也去,不行,那活都是力气活,别说恁了,俺也吃力。”
“那咋办,俺爸那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也没去过医院看,就搁咱这乡下看,那都是看了一本书就抓药的,治死的人还少啊。活不了几年了,好过一点也行啊。”说着说着,媳妇开始有些哽咽了。
“今晚上俩兄弟为何不来家里吃饭啊,昨个恁说叫俺买点鸡蛋拿去,统共就买了差不多三十了,想着俩闺女就搁那哩,多给几个,拿了十五个过去,留了十多个搁屋。晚上俺妈就叫俩兄弟回去吃饭了。恁不明白啥意思吗?”媳妇又接着说,除了哭腔竟还有些许生气,声音都大了不少。
是了,柏大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咋会不明白这老丈人家对自己帮助,平日里会照顾娘仨的也只有这边了。他也一直知道老丈人俩摘己的很,就算是有事了也总是不张嘴。不说别的,大闺女白白胖胖的就得益于老丈人家。
漆黑的夜里,还隔着一堵墙,柏大仿佛看到了贴在外间墙上的大闺女的百天照。穿着绿色的小棉袄,下面也是绿色的棉裤,脚上还有一双很可爱的虎头鞋。当初跑镇上照百天照,那相馆老板就一个劲夸娃好看。
咋能不好看,奶娃娃皮肤好又白,个子也高,抱起来相当有重量,拍照的时候正好睡着了,还自己会笑,也不知道梦见啥好吃的了,当时还想有好吃的也吃不成,牙都没一颗。相馆老板也是真会拍啊,正好拍下来笑的时候。
当初照片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闺女是真好看。那套绿色的衣服不用说就知道是张老太的,肯定是改了结婚时穿的旗袍,要不上哪找这么好的料子,现在的衣服都是咋简单咋做,穿身上就起个不漏肉的作用,还是以前的老物件好啊。
大闺女是头一个孩子,自己跟媳妇俩也没啥经验,不会带,刚开始奶也出不来,天天抱着回娘家,自己有时也跟着去,张老太是真有耐心啊,说话也温柔,不跟自己妈似的,除了吼就是吼。有时候也开玩笑,但总是和睦的。
二闺女呢,这也都一岁了,百天照就没想过去照,不是眼瞪瞪着,就是要送给人家,哪还有心思,媳妇也喂不饱了,半半拉拉的长大了,现在还是放在老丈人家给管着。真应该好好孝顺孝顺。
想的有一会的柏大开口道,“现在还是先别出去,活是真累,恁也干不下来,何必跑一趟。再等等,俺听一块干活的师傅说他有条出路,大坝那有很多钢筋厂,男工女工都有,离咱家也不算远,也就两百多里地,回来看娃也方便。”
“大坝,高谷山市的大坝?”媳妇惊讶的差点坐起来。想了想接着问,“嗯,恁爸知道不?”
“知道啊,那个大伯二伯都住那,不过咱也是靠自己吃饭,又不是靠别人怕啥。再说那高谷山市就是靠着有煤矿才发起来的,要是咱这也有,还不知道谁到谁那打工呢。”
“那倒是,可惜咱就是不生在那,要不然说不定咱也是个老板,守住个煤矿啥干不了。像俺男人这么能干的不好找啊。”说着说着,媳妇骄傲起来,仿佛已经预想到往后日子的红火场面。
是啊,人都不懒,不过是没机会罢了。
柏大也跟着笑起来,许是太累也太困了,夫妻俩聊着聊着竟都打起呼来。第二天起来又是忙碌的一天,但这麦季忙着忙着也就过去了。
柏大又出去打工了,地里的活留给柏大媳妇慢慢干,娘家兄弟锄完自己的也过来帮帮忙,孩子大多时候还是交给张老太管,一天天的也都在长大。
转眼间,秋季的庄稼,眼瞅着也能收了。
按照惯例每家每户都会种很多红薯,毕竟麦子产量低,只靠一样很难养活人,加点红薯干、红薯面的,再紧巴紧巴日子也就熬过来了。
对于柏大媳妇而言,这个秋季要难很多,男人想多干几天,因为这个季节很多工人都回家收秋了,人手就少了,老板说凡是愿意留下来的,连着干一个半工就给算两个工。诱惑真的挺大的,柏大也发了电报回来问,老大媳妇想着地里活还有两兄弟,那外头的工可是说没有就没有,干脆就自己受点累咬咬牙也就过来了。
按照约定,柏大说不回电报代表同意,发电报代表回来,柏大媳妇就没有发了,开始准备秋收的事情。
老柏家是指望不上了,麦季那么忙还不露头,更别说这秋收了。柏大媳妇也是个争气的,不露头也不去叫,明知道自己男人不回来还装聋作哑的人,也不必要舔着脸低三下四,干多少都是自己的。
柏大媳妇依旧和娘家及叔家的和一起,玉米、红薯、黄豆、高粱啥的收好一车,娘家叔就负责拉回来一车,俩兄弟也都是心疼二姐的,总是不到时间就催着回家做饭,他们再在地里头多干一会儿。
别人忙活个把月的也就差不多弄完了,他们硬是拖到了快两月,主要是柏大媳妇一个女人家再怎么吃苦耐劳还是慢很多,不过也没关系,只要霜降之前,把地空出来不耽误种麦就行,慢点就慢点。好在是有牛拉车,也省不少力气,总比那些靠人力,一个拉两三个推的好些,力气再大,也没有牛受力,拉个两趟,肩膀就红肿一片,费人的很。
柏大媳妇忙完秋收就开始着手犁地,掐着时间又下麦种,这一年的忙季差不多过去了,再等着小麦发芽了,看哪缺就再补点,有草了再锄锄地,就能安心在家侍弄秋收了。
柏大也是个耐劳的,一直等到大年二十八才出现在村子里,村里人见着都夸能干,媳妇能干,男人也能干。
干的时间长,钱自然也多些,又加上老板还算厚道,找柏大算个帐的,过年回来差不多拿回来了两百多块钱。老大媳妇拿到厚厚一砸钱的时候,眼泪差点哭出来,手都是抖的。可以说,这是他俩拿命换来的,男人在外拼命,女人在家拼命。
还没等俩人数完钱,就有人敲门。柏大开的门,一看是自己妈,就请了进来。柏大媳妇在里间放钱,没好气的出来,这人是属狗的吗,男人前脚回来,这要钱的闻着味后脚就来了。这都快过年了,没看到他们家啥都没买的吗,不就是指着男人回来啊。
“妈,恁咋来了?”这句话是柏大说的,一进村就听说了,旁人为啥一见自己就夸媳妇能干啊,不就是老柏家都没来帮忙吗,当时听了就觉得臊得慌,这倒好,没等他去说,反倒先上门了。
“恁说哩,咋了,几个月不回家,亲妈也不认了?”柏老太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气势,声音也特别大,仿佛在说恁敢不认俺这个妈,俺就在这撒泼,看恁丢人还是俺丢人。
柏大深深吸了一口气,“出门是真难啊,钱也赚不了多少,力气活却是越来越重。秋收的事,俺也听说了。要是想要钱,得跟张云荣说,恁自己说吧。”
“俺地个亲娘哟,恁看看俺生得是个啥东西。人家老二在部队没回来,还邮回来东西了。就恁不是个东西,出去赚到钱了,就知道给媳妇给媳妇,媳妇再藏着掖着。咋了,恁俩想生三胎啊。俺给恁说,俺这就去计生委去,俺去揭发恁。”不等柏老太嚎完,柏大就腾地站了起来,眼睛瞪着,拳头握着,大有打人的趋势。
柏老太一看不对,赶紧从地上起来,噔噔噔跑到外面,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嚎,“大家都来看看啊,俺是个啥命啊,咋生了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啊。赚了钱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不管俺这俩老家伙了。”
快过年了,大多都回到家围着灶火做吃的,正愁着聊,被这一嗓子嚎的,不一会就有人伸头,还有人不嫌事大的起哄,“哟,这不是老柏家婆子,搁这干啥,又来欺负恁家老大啊。要说那柏大还真是倒霉。以前孝顺啊,上学的时候一回来就爸呀妈呀的喊,结了婚还偷偷往家拿东西,为这也不着跟张家小媳妇吵了多少回,不改呀就不改。”“可不是,咱这住的近的谁不知道,这老头老妈得孝顺,也得先过好小家啊。”“哈哈,柏家老婆子,使劲哭使劲哭,俺看见村支书出门看了一眼,再使大点劲,就过来了,断断恁这家务事。哈哈。”众人七嘴八舌的,一边搓着手,一边恁一言俺一语的吵闹着。
“赶紧回家吧,吵吵啥哩。”柏大嫌丢人,耐不住性子吼了一嗓子。走了出来,嫌弃地说着,“真不嫌丢人,给,走吧。”递过来了一张十块钱。
柏老太一看有戏,刚吼了一下就得了十块钱,再多闹一会,不就又多了,接了钱又准备张嘴嚎。
“再叫一下,恁看看俺给恁抢回来不?”柏大恶狠狠地说,身体朝着柏老太又弯下了一分。
柏老太一直都知道自己这大小子跟老头子最像,看着温温和和的,一发脾气能吓死人。
柏老太先挪了挪屁股,又一手撑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走远了一些,说道,“过两天俺还来。”
“恁敢来,俺就去请村支书,好好评评理。看恁这婆子是咋对媳妇的,光想着沾光,恁也做点好事啊。”柏大还是有点替媳妇生气,自己一个男人出点力就出点力了,为难一个女人,就有点欺负人了。
“俺来了,恁媳妇能干的很,根本都不看俺,俺何必受那气。”柏老太不服气的回嘴,脚步却不停,终究还是害怕被打。
柏大往前走了一步,“妈,恁要是不想要俺这个小子,就直说,俺会记住的。”
许是这话有点重了,柏老太不敢说话,看了一眼,就走了,这会没再回头。
这边柏大刚回到屋,没看到媳妇,掀帘子一看,媳妇正在抹眼泪,那手裂了好几道口子,手指头上也有很多小口,脸也不如当大闺女时光滑了,衣服应该还是生大闺女时买的。那时候就一个娃,自己又在矿上正吃香,媳妇也敢花钱,扯块布就找张老太做衣服,如今这都三年多了,大很多,颜色也快掉完了。
柏大从后头搂住媳妇,没有说话,听着媳妇鼻子一吸一吸的,自己眼眶也有点热,这就是自己给媳妇过的日子,太对不起人家了,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自己,才几年就成这样了。
“走,咱去镇上,一人买件衣服,再割点肉,再买点鸡蛋、大米,灌点菜油香油,好好过年。哭啥哭,村支书来了,咱也没。好好过日子,叫他们好好羡慕。”柏大有点激动,声音有点大,又怕在媳妇耳边说话吓着人,就站了起来。
柏大媳妇原本哭的正起劲,听了这一段话,又想笑,想着自己哭就是想让男人心疼,不能笑,但又忍不住,后来就变成了又哭又笑。又想想,自己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叫个老婆子拿住了,哭啥,好好过日子。
柏大媳妇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手挽着男人胳膊,颇为亲密。这一下子柏大有点不好意思,俩人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吵过架、闹过别扭,也和和睦睦过,夜里想要了就直接伸手,媳妇也高兴。
如今这大白天的,俩人这么在一块,还真有不好意思。轻轻缩了一下胳膊,媳妇手还是没有拿出来,顿了一下,不拿就不拿吧,自己媳妇的怕啥。
有钱就是好办,柏大找了辆自行车,驮着媳妇就去镇上了,一路上冷风呼呼响,还飘着小雪,冷是真冷,总感觉那风那雪都是钻着下的,总往人脖子里跑,好在心里热乎,面上也高兴,这一路也不算慢。
到了镇上才知道过年有多热闹,平日里也没见过这么多人,都大中午了,肉铺还满满的,买衣服的也是花花绿绿的摆在门口,尤其是那灌油的,一会吆喝一声一会又吆喝一声,叫的真好听。
柏大夫妻俩也不耽误,先去肉铺,照着那肥瘦相间的地方,狠狠地要了五斤,老板还故意多切一点,多一点就多一点吧,不就是那块角钱,又叫老板给分成了两份,包着拿走了,老板高兴,他们也高兴。
柏大媳妇嫌米重又怕鸡蛋烂,就转了个远路,先去买衣服,挑挑拣拣的就看重一件娃的衣服,是件天蓝色的小棉袄,是真好看,原本想着咬咬牙给俩闺女都买一件,结果只剩下一件大的,就先买了。
又转了转都没有小娃衣服,柏大媳妇就说,“也行啊,老二穿去年老大买那个,老大没有衣服捡,正好老二可以捡她姐的。”柏大想张嘴说话,顿了顿又想了想,都有衣服穿就行,再给媳妇买件吧,还照着那粉色的买,冬天夏天都是粉色,看着高兴。
最后,老大媳妇给自己挑了一件,也好几年没买衣服了,是时候买了,跟大闺女一样也选了一件蓝色的,不过是深蓝色的,耐脏也看不出来年纪。
后来又挤进菜市场,直接买了一箱鸡蛋,又买了大半袋米和小半袋面。家里也有麦打面,但蒸出来的馍黑黄黑黄的,还黏黏的,不好吃,过年了吃点买的面也行。
俩人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先去了老张家,原想着给半箱鸡蛋的,结果张老太非不要,最终只要了十几个,那块分好的肉要了,大米是说啥也不要了。实在拗不过,就带着俩闺女回来了。
大闺女听见有花衣服穿高高兴兴的,二闺女还不到两岁,会说的话还不多,声音又小,还不知道要。给了一块饼干,高高兴兴地跑开了。原想着没买衣服就多吃点饼干算补偿,结果大闺女也看见了,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把饼干吃完了。
老大媳妇是个会做饭的,多点肥肉少点瘦肉,满打满算也就夫妻俩能吃,娃吃几个就饱了,差不多弄了小半盆饺子馅,再用买的白面和面,大年二十九上午开始包,不一会就包满三个篦子,也算够吃了。没啥事,就开始围着娃转,大闺女会的多,小姨绣嫁妆累了教几个字,再讲几个故事,娃记性也好,再一一学,大差不差的惹得全家都高兴,二闺女也不懂啥意思,别人笑也跟着笑。
这一年是个小年,没有三十,二十九过完就是新的一年了。
柏大家从二十九到初一这两天都没有出门,就一家人侍弄着吃。按说大年初一是给爷奶、叔叔婶子拜年的,但柏大看出媳妇磨磨唧唧不想去,没有强求,自己吃了早饭,带着大闺女去了,不过,没一会就回来了。
按说每家每户都种有花生,除去花生种之外,哪怕是那些小的瘪的也会炒上一盆子,招待亲朋也好,自己吃也行,总归是都有的。有的人家讲究些,再买点糖块,大人又不吃,都是哄娃娃们高兴的。
柏大带着闺女去磕头,就说了句“过年好”,往后啥也没有,别说糖块了,就是炒花生也没有。去的时候,老三家也在,他那闺女嘴里吃的,手里拿的,兜里装的也有,都掉出来了。这偏心真是偏到家了,大闺女看见也想吃,但柏老头俩站那就是不动。
柏大哄了好一会,还交代好别回家告状才敢回来,一路上想幸好媳妇没来,要不然不管是吵架还是哭鼻子,他都哄不住。
回来后,把娃放下就拿起烧纸的篮子,说是都等着哩。媳妇也不怀疑,初一本来就得去祭拜,结婚第一年也去了,现在有孩子了,因为孩子不能去,就没再去了,男人去也好,到那烧个纸,许个愿,希望老柏家祖先能保佑他们来年不愁吃穿。
柏大差不多小中午才回来,媳妇见了笑道,“俺还以为恁爸恁妈留恁吃饭哩。”说完就去系围裙准备做饭。柏大也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吃饭还是别想了。
大年初二,整个村子里都忙了起来,路远的吃个早饭就出发了,能赶上中午饭就不了;路近了,磨磨蹭蹭的等到小中午再出发,到了正好等着吃饭。
柏大家是后者,初二走舅家,他自己那舅早死了,娃的舅家就在前院,三两分钟就到了,自是不用着急。
懒懒散散的睡个懒觉,吃个饭再动手包糖,再凑一包果子,就是走亲戚的礼了。
包糖纸是黄色厚厚的那种,黑糖湿一点包的早了容易晕纸,白糖干些早晚都行。但柏大家亲戚少,这边是独户,柏老太也没有亲戚了,不用走;就剩柏大媳妇这边,平辈的商量着等娃过了十岁能走动了再走,这么一算就剩下张老太和张二叔家。还有就是张老太的娘家,但在镇上又隔辈,平时里不见面,见面了也不知道说啥,再说那边条件跟这边一个天一个地,就默许也不走了,等发达了再说。
置办年货的时候,特意买了白糖,往年包的是黑糖,便宜些,今年受人家帮助太多了,恩情慢慢还,送礼就不能太寒酸了,再说每次带着闺女去拜年,还给几毛压岁钱,再不好点真不好意思。
一家四口晃晃悠悠地来到了老张家,大闺女刚进门就砰砰砰磕头,把张老太吓一跳,反应过来说道,“这个娃,才几天不见就行这么大礼,姥不给发个钱可不行。”本是在外面玩的兄弟俩听到声就回来了,看到平日里背着抱着的娃正在那撅屁股磕头,顿时就心疼,俩人看谁跑得快,一把就抱起来了。这边二闺女也看到舅舅了,屁颠屁颠的也跟着跑过去,到了跟前也咣的一下磕头,这下子把张老头也给热闹出来了。
张家俩兄弟可高兴了,一人抱一个,满院子跑,一会呜呜一趟,一会又咚咚一趟,吵闹的不行,柏大赶紧把礼放下,去扶张老头,跟着又喊“爸”,张老头也很高兴,本就喜欢这女婿,平日里见面少,现在见了更觉得高兴。
翁婿俩搀扶着进了屋,张老太在灶火叫了一嗓子,“玩会就行了,别叫俩娃冻着了。”那边院子里疯跑的人听见了,大闺女扯着嗓子喊“别叫冻着了”,二闺女也跟着喊“冻着了”,俩兄弟趁机一个抱一个又跑起来了,两个小的尤其高兴,一时间满院子都是笑声。
张老头看着院子说道,“准备啥时间要小子啊,这都快三十了吧,早生早不操心,这小子总归是要要的。”
柏大笑了笑没有回话,自己和媳妇的重点是赚钱,等赚到钱再要也不迟,到时候小子就不用吃老二的苦,多好。
“咱有个招,张云荣的她姑候冈村,几个娃只有老大嫁出去了,这剩下几个都搁家,能给带娃,也跟她姑说好了,带个一两年都行。那个村在山冈后头,前头还隔了一个村子,村后头就是地,地后头就是山,偏僻又安静,只要跟村子人交代好,就不会有人知道,恁那姑父年前选上村支书了,大小是个官,又好些。”
柏大听完张老头的话也有点心动,不管是赚钱还是生小子,自己跟前带俩再怀一个,没有人帮真不行。
“回去跟张云荣商量商量,她同意了俺也没意见。就是今年俺俩商量着都出去,她干点轻浅的,俺干点重的,农忙了再回来,现在年轻能多干点就多干点。”柏大思量着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吐露。
“行啊,去吧,都能去,把俩娃都放在,放心吧,恁妈一辈子带娃,几个娃都能带好。”张老头不问干啥活,但总是同意能想着出去的人。
“聊啥哩,过来劈点柴火。”柏大媳妇过来说了一句,就先走到柴火堆前。柏大看了一眼张老头,就起身走了。
张老头看着柏大夫妻俩,面上没表情,心里却在盘算,自己一辈子也算出过国,虽然是打仗,但也感受到社会的发达,回到这个穷山沟,过得是越来越穷,甚至还不如刚退伍那几年,生个娃,第一个是个小子,但不到五岁就死了,后来一连串生了仨闺女,不信邪,又生了第四个才改了命,老婆子原本不想再生了,这穷得都揭不开锅了,生了也养不活,但他觉得还得有个小子,强扭着又怀了一个,生出来果然是个小子,这俩小子就隔了一年半,这也是命吧。年轻时候累了就想抽点旱烟,也算是在部队上学会的,谁知这一抽就是大半辈子,后来咳嗽越来越严重,有时还带血,终究是败给了命,活不久了。大闺女嫁的远,原本说得也近,结果不着谁打听出来了,说是大闺女好看,一下子有两家求亲,最后叫大闺女选,她就看重那个个高的。唉,这高个有个啥用,嫁恁远,想回来都难,今个这都快中午了还没影,估计也是难了。想想小闺女还真是悬,大闺女嫁了个老大,二闺女也嫁了个老大,这过了年嫁的也是个老大,都有点拎不清。就说这个跟前的女婿吧,刚结婚那两年就是不贴心,不知道哪亲哪远,心里只装着老柏家,二闺女总会来哭,要不是骂着回去,说不定这柏大就是个光棍了。想那柏老头真能算计,喝了一回酒非得打赌,自己不在意想着不过是个玩笑,结果人家在意了。第二天就拿着八字过来了,还说不定老大,就定老二。咋个那么聪明,老二长着长着更耐看,个子也高挑,还白,算是随了优点。磨不下面子,叫老二嫁了过去,那穷不哈哈的老柏家,还是个独户,连个帮衬的人没有,这才几年,老二就变样了。好在这柏大是个识相的,也算是看清了自己爸妈的颜色,才把心收回来。
张老头想着想着又咳嗽了起来,但很快就自己捂住嘴巴,喉咙再痒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子们还没说亲,等到都有媳妇再走吧。
吃完饭,柏大就借口说有个老同学约自己,柏大媳妇也怀疑哪有过年约的,但还是跟着回家了。俩闺女还不想走,就留下了。
回到家,老大媳妇见男人坐在床上不动就知道这人说谎,柏大也不解释,只是动手解媳妇衣服,柏大媳妇吓了一跳,因为冬天的原因,俩闺女都是偎着自己睡的,男人回来了也碍于孩子不敢亲热,没想到男人这么猴急,大白天的就不怕人家笑话。
柏大见媳妇不动弹也就不管不顾了,也不知道咋了,现在特别想,就想着跟媳妇狠狠做一次,听听媳妇舒服的叫声,半推半就的还是得逞了。媳妇果然不让人失望,又忍不住又怕人家听到,喵喵的比大声叫更刺激,完事后又抱着亲了好一阵子才松手,痛快。
看着不仅没起反而还睡着的媳妇,柏大陷入了沉默。以往每次完事后都是他呼呼大睡,媳妇还总想再聊两句,想想还从没看过媳妇就这样睡着的模样,如今看了果然很美很动人。
像他这样的男人,每天一睁眼就是挣钱,十块不嫌少一百能乐开怀。作为村子里为数不多勇敢往外走的人,他见到了这个社会的发展,也羡慕那些城市人不用干活,就能有很多钱花。同时也吃尽了白眼,但凡听到是外地,眼睛里的嫌弃都毫不掩饰。可是那个地方还是美啊,能赚钱也能花钱,东西贵也好,关键是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而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呢,除了灰白还是灰白,每个人脸上都是苦哈哈的,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听见谁说个啥都惊奇的不得了,尤其是听说谁赚到钱了,一百块两百块的像是天文数字一样。当然,这里的人也是真朴实,就像老丈家,也像隔壁李老太,只希望爱的人过好,至于吃亏了没有回报了都不计较。或许是中午老丈人的话给了希望,让柏大想的竟有些睡不着。
凭心而论,当初也不是没想过两口子都出去,还省得两地跑。但孩子也真是累赘啊,大闺女过了年三岁多,咬咬牙也送到城里的学校去,自己和媳妇在周边打工,既能让孩子长见识,还能多赚点钱。可二闺女咋办,一岁多点,走路都绊脚,话也说不清,关键是胆子小,见着自己喊个爸都小小声,太小家子气了,长大了也难超过自己姐,唯唯诺诺的干脆在老家待一辈子算了。带着大闺女去也不算情父母,再努努力要个小子,这一生也算是完美了。而且城市的人好像都是一个孩子,再多也不会超过两个,而那些领出来一个又领出来的一个多半是外地人,想想也是,穷吧还生那么多孩子,怪不得有钱人越来越有钱,人家都知道少生孩子。
时间在柏大的纠结和犹豫中溜走,翻个身床也跟着动了一下,身边传来了呢喃声,干脆叫醒媳妇好好说说,一年一年的拖来拖去,啥时候能富起来啊。
柏大又翻过来摇媳妇手臂,看着没动静,又使劲摇了两下,媳妇动了,勉强睁开的眼睛里还有些朦胧。
“搁家待在初五吧,初六日子顺,咱就去城里吧。”柏大说道。
媳妇迷迷糊糊的想着是不是得去接娃了,就准备坐起来洗个脸走,冷不丁的却听到这一句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会问道,“建国,恁说啥,初六就走?人家不都是过了十五才走的,恁咋走恁早啊。”
柏大回答道,“不是俺,是俺们俩。”说着又轻笑起来,这句话说出来比光是想想带劲的多。
“真哩,俺也能去?俺去,走,初六走。”媳妇的兴奋没让柏大失望,果然,媳妇要是个男人肯定比自己心气高,明明就是个没出过远门的人,心却比天高。
“嗯,还是咱爸说的,他说叫咱把二闺女放到恁姑那,那地方偏僻,恁姑父还是村支书,没人查也没人管。也说不一定叫人家养上两年,咱赚了钱就赶紧生个小子,身边跟着大闺女和小子,再回来看看二闺女,要是搁城里买了房落了户,那仨娃都能跟在身边,咱也不用回这穷山沟了,每年再跟恁爸妈点钱,恁爸的病也能好。干的再好了,恁俩兄弟都能来,娶个城市人,看看,咱这一家子美啊。”
柏大这段话把媳妇也说美了,咋不行啊,不就是想赚点钱养个家再顾顾娘家啊,这下好了,男人也是个开窍的,已经都想好了,她还能说啥,跟着干呗。
柏大媳妇有些欲言又止,男人是不知道,刚收秋完秋,那些计划生育的人就来了,听人家说进村第一家就是她家,二话不说就搬粮食,也幸好她聪明,早就把麦子放在娘家,后来娘家为了防止旁人起疑,又搬了两袋放在叔家。就是收秋的这些倒霉了,玉米棒子还没来得及剥,那些人嫌占地方,就没有拿,但就那还是把剥好的半袋背走了,还有从地里摘回来没有晒干的黄豆也拿走了,要不是嫌弃高粱蜀黍太贱,估计也不给留下,就像扫荡一样。小时候是听故事,现在却是真实发生了。
后来她坐那想,要是说不是熟人举报,也不可能清楚东西放哪了,那些人走的时候还说东西不对,要是不知道咋知道对不对。最有可能的就是老三媳妇,要不就是柏老太,旁人谁干那坏良心的事,再说,哪家不是俩仨娃呀,就算是俩小子也想着再生个闺女。
柏大媳妇清楚一没有证据,二来那毕竟是男人的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是向着自己,也就是那些东西,闹来闹去的,还不如锁门出去打工清净,反正钱都是自己攥着,老柏家的人甭想再要一分。
搁家就是应付不完催债的,老是吓唬人说黑孩没户口,没户口又咋了。一晃差不多两个年头了,男人虚岁都二十八了,自己也就差两岁,还是男人说得对,抓紧时间生个小子,到时候啥不就有了。
二闺女二闺女,柏大媳妇默默念了两遍,爸妈没本事,跟着身边也是受罪,还不如搁家,大不了多寄点钱。
小姑家之前抱着孩子也去过一回,也不过是住了一天,这边就有人举报说是怀孕躲起来了,当初是真想撕烂那人的嘴,男人没在家,她上哪怀孕,还能偷男人啊。算了算了,一个地方的人咋了,也一样没啥相引头,不还是各顾各。
柏大媳妇又想起来上次麦忙男人找的那个看命先生。那看命先生说是最好过两年再怀,要不然生的老三还是个闺女,真不真的谁也不敢赌,干脆信以为真,心诚则灵,憋个四年再生,总能转转运了。
算算也就俩年头的事,不是今天来堵门,就是明天来堵门,嘴上说着黑孩以后连书都读不成,说白了就是伸手要钱。再说那户口不就是镇上户籍厅“啪”的一下盖个章,要钱就是喂了这些个坏良心的。柏大媳妇又把所有的事情都盘算了一遍,不上户口就不上户口,不读书就不读书。
俩人洗了把脸就去前院了,二闺女睡了,大闺女精神头倒是好,柏大媳妇试着抱了一下,有点抱不动就又放下了。正巧张老太出来,连忙走过来小声问,“怀了?”这俩字叫两口俩都脸一红,这才回来几天呀,咋怀呀。
bai娇羞地喊了一声“妈”,就直接进屋找张老头去了,张老太在后面嘀咕,“也是哈,收秋没有回来,要是麦季怀了,现在得有五六个月了,都显怀了,这肚子平平的,应该不是。要是过年吧,建国是年前二十八回来的,也没那么快。要是这会说怀了,岂不是坏菜,唉,真是个老糊涂,咋可能嘛。”
这边张老头看着二闺女和女婿齐齐地坐在跟前,看来是听进去中午的话了,倒是挺快的。也行,早走早奔前途。
“趁着过年,抱着娃去吧,老大也先留着,等稳住劲了再回来接。”张老头直接说道。
“嗯”,“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既然说定了,也就开始行动了。
柏大媳妇抱着二闺女跟着男人回家了,走的时候大闺女还闹了一起,俩人看了看直接走了。回到家,柏大媳妇忙着收拾东西,翻来覆去的统共也没多少东西,衣服都是穿大闺女剩下的,家里也早就没有米糊了,肉和鸡蛋也不多了,三四天天天造的,也就剩不下啥了。
柏大看着二闺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也不跟自己亲近,有些趣,又盯着看媳妇忙来忙去的。开口道,“要不明个找个自行车,先去趟镇上,再去恁姑家。这叫人家养孩子的多少还是得买点东西。再给老二买点米糊麦精啥的,衣服也挑一件新的。”
柏大媳妇听了反驳道,“恁以为钱花不完啊,老二去俺姑家还能少她一口吃的,衣服啥的,家里几个老表都会做,剪一件破衣裳再砸砸就行了。鸡蛋跟肉也不用买,恁看谁家去姑家不是又吃又拿的,明个包个黑糖就够了,照样也给看娃。”
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还想带着老大,到那三张嘴都得吃喝,城里的东西肯定又贵,还不如多留点钱防身,万一没啥吃,也回不来,恁说咋弄。恁跟俺爸肯定没说是去大坝吧。到时候免不了求到恁大伯二伯头上,不拿点东西谁帮咱。”
柏大不说话了,媳妇说得对,出门在外,没有钱就得挨饿,大人能忍一顿两顿的,娃咋弄。沉默着又坐在了外间,看着二闺女,想着还是抱一抱吧。结果手伸过去,二闺女身子一歪躲开了,唉,不亲就是不亲。
第二天,两口子起了个大早,整理了一下,拿了一包糖和一筐油膜上路了,油膜是前一晚张家兄弟擦黑送过来的。
柏大又趁黑把二闺女的衣服啥的提前放在临近马路边的杨树下,用雪埋着,不注意也发现不了。做了这么多,第二天才敢大摇大摆出村。路上还有人开玩笑,说两口子偏心,出门走亲戚只带小的不带大的,两口子也只是笑笑,说俩娃不好带。
等他们到候冈村的时候,太阳都已经正头顶偏西了,虽然太阳高照,但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也是了,这个时候大多都刚吃完饭坐在一起聊天,再等个把小时,才会有陆陆续续返程的人。
张小姑个子比较矮,虽是最小的,但是个女娃,没得到多少偏爱,当初嫁这么远只不过是这家出的彩礼多。旁人顶多是多一筐油膜,再送一套红衣服,这家却直接牵了一头牛来,当时在十里八乡也是出名的。
嫁的人家姓樊,也算是村里的大户,单是姓樊的几乎占大多半个村子,不过这村子人就不多,以前也是个大村,后来战争结束后,很多人趁机会搬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又加上这地方实在太偏了,跟半截沟不属于一个镇,但这个镇几乎也不管这个村,除了交公粮的车来过,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了。
张小姑嫁过来很受宠,这家只有樊姑父一个男丁,没有兄弟争吃打闹的,一家子挣得都是张小姑的。张小姑生了四个孩子,头两个都是闺女,老大老二差了七岁,第三个是小子,后来又要了个要闺女。
老樊家算是能勉强养活人,也就冲着这一点,才闺女小子都疼,能生几个生几个。也因为生孩子养孩子的,张小姑基本上没上过地,甚至连家里几亩地都在哪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一个锅里吃饭。
看到柏大和柏大媳妇俩人的时候还挺惊讶的,因为太远就商量着哪年富裕了再走,不富裕就不用走,也不为难娃们了。这几年也说不上富裕,但也饿不死,主要是娃太多,又一天天长大,拖着拽着的就没走。也就是上半年张老太领着柏大媳妇抱着娃来过一趟,要不然别说到跟前了,估计路都不认识,他们一路里也是七拐八绕的才走到。
老樊家都很热情,看着冻得颤颤崴崴的人,赶紧往灶火里带,又去重新做饭。人是穷吧,大过年的,不论好歹,总能吃个饱。
张小姑的公婆很识趣,帮忙做好了饭就回屋了。张小姑也没有抬眼,只顾抱着柏汀喂热水,又喝了一点米稀饭,大人还好,老远的路娃最是受罪。柏大两口子也不含糊,接连吃了两个馍才停下。
柏大媳妇是个聪明的,扑通一声跪下了,“小姑,俺就恁这一个姑,俺爸俺叔也就恁一个妹子,恁帮帮俺吧。”柏大也跟着跪下,虽没说话,但表情也是恳求之色。
“恁俩站起来,这是弄啥,有话说,有啥过不去的,都帮都帮。”张小姑吓得赶紧叫起来。
“小姑,俺这还年轻,已经有俩闺女了,计划生育的天天上门要钱,秋季收的庄稼都给背走了,村子里老有人举报,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俺妈成天说俺没有福气,不像小姑嫁到这,有吃有喝,闺女小子都行。”柏大媳妇看了一眼男人,又接着说,“去年这一年,建国基本上都是搁外头打工,秋收也没有舍得回来,俺也不叫他回来。可是这一年到头还是那仨核桃俩枣,根本不够吃,娃也跟着遭罪。就想着俺这恁年轻,总不能活的还不胜老一辈。”说着说着还真抽噎了两声,但嘴上的话还没停,“姑啊,恁帮帮俺吧,靠一个人养不活啊,更别说要小子了。”
“妈妈,妈妈”,柏汀不知怎的,一路上好好的,吃饭也好好的,这会却好似听懂了一样,不安的哭闹起来。这一弄,老大媳妇也开始跟着哭,哭哭啼啼的竟说不下去了。
“姑知道,姑知道。都别哭了,恁这一代是难啊。俺这叫生,不生还不行,到恁这又不叫生,谁家就生一个啊,不都想要个儿女双全啊。也别哭了,娃就搁这吧,恁俩搁一块,争取再要个。这地方人少,也都不乱说,一年两年的都能养着。”
“樊良有,恁过来。”小姑朝着门口大声喊了一声。
“哎,过来了。这是咋了,搁那屋就听见了。娃咋哭了,这张云荣是咋了。书珍跟书杰想跟过来看,没叫她俩过来。”樊姑父一跨进门就说道。
“跟恁说下,这也是遇到难事了,娃先搁咱家养,三五年的也能替咱赶羊娃了。”张小姑直接说了。
“那行啊,明年圈里喂点大鹅,鹅蛋大,管饱又好吃,撒到地里还能吃虫,也好养。”樊姑父接话道。
“说那干啥,喂就是了。”张小姑不满的嗔道,又接着说,“恁先抱着娃去那屋吧,书珍书杰也慢点抱,这娃精。”
柏汀并不想走,就算在樊姑父怀里也不停挣扎,一直被抱到那屋还不消停,不说话不喊人就是手脚挥舞着。
柏大和媳妇俩也不难过了,心也放肚子里了,好好干还能再来。因为回去还得大半天跑,也就没耽误,只是揣了张小姑塞过来的俩馒头就走了,柏大媳妇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屋子,就扭头走了。回去的路上,都没说话,但总感觉比来时要轻快一些。
太阳似是也怕冷一般,下半晌一过就提前躲了起来,开始还有人急行,走过岔路口,人影就困在白影里,伴着北风,水汽又重了一些,许是又要飘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