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柏大家二闺女四个月大的时候,柏三媳妇生了,可能是头胎的缘故,叫了一天一夜,到了后半夜才算是把孩子生下来,不太幸运的是也是个闺女。
自那之后柏老头好像有了白头发,果然是不该强留的,如果把老大家的二闺女给别人,说不定了老三媳妇这胎就是小子了,唉,天罚啊,天罚。也从这个时候,柏汀这个小女娃的时候更难过了,至少那刚起了个把月愧疚心的爷爷,是在也不会疼了。虽说又添的老四也是个闺女,但架不住是老三家的第一个孩子,命运的齿轮就这样开始转动了。
柏大又去矿上干活了,但因为矿上出事太频繁了,加上上面查私矿查查的也严,柏大也只能干一天歇两天,但这样磨洋工的一样的挣钱,别说要小子了,这二闺女都快养不起了。
也不知怎地,许是事情太多了,毕竟一个两岁大,一个四五个月,都是缠手的时候,又堆在一个人身上,还奶过好几个村子上的小子,这奶说没了就没了。
一开始煮稀饭饭,但大米不好总是有渣子,卡住了好几回,上一回差点没噎过去。好歹也是个生命,没办法咬牙买了几袋镇上卖的米糊,细腻又甜,也算勉强能吃点,但到底是肠胃太弱,吃了就拉肚子,不吃就没得饿着。但这米糊也是省了又省,大闺女眼巴巴地看着,不忍心给喝一两回,但一两回就抵二闺女喝两天的,终究还是见了底。
就这样半半拉拉的,终于坚持到八个月大的时候,可以喝点面糊,算是勉勉强强不拉肚子了,但那头发又开始稀稀拉拉的,只有没几根在那飘着,还是一样白,本来见太阳就少,那个头也着实小,好像比刚出生时也没长多少。反观大闺女,本来也会自己吃了,一会奶家跑一趟,一会姥家串个门,再在自己家吃点,这小脸日渐胖了不少。
一个瘦的头发都不长头发,一个胖的脸都嘟嘟的,谁见了都说这老大家两口子就是偏心,把小的饿的没样子。
要说偏心肯定是有的,谁不听软软糯糯的喊“妈妈”,不由地就烦那个只会哼哼唧唧,吃了拉肚,不吃大哭的小人。再说爷奶也一样,总归是对第一个孙辈更偏爱些,就算是烤个红薯也会想着给大孙女留一个。那姥家更别说了,虽不是第一个外孙女,但架不住这个天天在跟前转啊,自然也就更亲近些,还有未嫁的小姨和未娶的大舅小舅,天天背着扛着玩,就那性子也更活泼些。
来年快要入夏的时候,小柏汀也差不多一岁了,但还是不太会走路,每次都是一走路就摔跤,尤其是腿软,还有点罗圈腿。
因为还没到农忙,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爱聚在一起,尤其是还没孩子的女人,都爱抱抱别人家的小孩,柏汀也被很多人抱过。这个时候柏老太正好从远处走过来,看着老大媳妇家门口围了好几个人,就想着过来凑个热闹。凑近看才知道,原来是一群人在抢着抱孩子。柏老太也觉得这孩子挺好看的,就是头发不好,估计是爸妈不疼,张嘴就说,“哟,这是谁家孩子,长得挺好看的。”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而且震惊地看着柏老太。
柏老太也蒙了,想着这句话没呀,有啥大惊小怪的,想着就想进柏大家,因为她这趟特地绕过来就是想问老大媳妇借点酵子,自己弄的酵子蒸出来的馍又粘又酸,还是老大媳妇这的酵子好,应该是老大媳妇问张老太要的。她也能张嘴问亲家要,一点酵子也不是啥贵重的,只不过,老大媳妇娘家住在前排,也就是紧邻通往村出口的马路,人来人往的嘴太碎,平白故被人编排也不是啥好事,还不如问媳妇要,但凡敢不给,就给她揭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个媳妇多不孝顺。
“这是恁孙女,恁不认哩了。”“哈哈,这老太婆就知道要东西了过来,平日里难得看见个影子,这回连孙女都不认识了,咋当的奶奶哟,笑死个人了,以后别想恁孙女孝顺恁。”前面一句是抱着孩子的小媳妇说的,后面一句直白的是老大媳妇家邻居李老太说的,那嘴也是厉害的,又上年纪大了,就爱管闲事,家里也有个闺女嫁在了同一个村,也在前排,自己小子都分了家,一个在左前面,另一个在后面住着,老伴也死得早,自己这老屋就她一个人住着,平日里对柏大家的两闺女都不,也可能是没人陪的缘故。
柏老太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前面确认了是自己认了。只不过很快就想通了,谁知道那是自个孙女,娃小时候都长得差不多,当初她生的小子们小时候就不敢出门,就是害怕跟别人家的抱了。再说了,这一群人围着,老大媳妇也不在,谁知道是谁。说她这个当奶的不好,当妈的就好了,孩子给别人抱着,也不是个好妈。
“咋着,自个孙子孙女也不围着,闲吃萝卜淡操心。俺这孙女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也不知道柏老太气糊涂了,还是脑筋转不过来了,在自己儿媳妇家喊个啥,真不怕被人撕了嘴。
正好柏大媳妇出来了,原本就是抱着娃在门口闲聊,突然有点肚子疼跑了趟厕所,这裤子还没提上就听见前面在那吵吵,一听可不就是那不聪明的婆子嘛。还有啥好想的,历时就冲出来了,“咋地,孙女孙女不认识,还想叫人家夸恁啊,晚上俺就去问问公公,还认这个他大小子不,还认俺这个儿媳不,闺女不景人,好歹也是条命,俺认。”
柏老太完犊子了,这老大媳妇是想捶人啊,还要啥酵子不酵子,赶紧走吧。就在众人在劝老大媳妇的时候,柏老太一溜烟就跑了。
柏大媳妇也不听劝,直接抱过二闺女就回家了,门都没关,就开始放声大哭。也是憋得太久了,要这个二闺女事多不说,自从老三家添了孩子之后,明明同样都是孙女,也就差了几个月,这老头子老婆子就跟忘了一样,看着老大家难为得不行,俩人却没来一个人问问,更别说拿东西了。
柏大在矿上挣不住钱,就跑到附近镇上看哪需要力气活,多苦多累都不吭声,这还不到三十呀,腰也开始弯了,头发都开始掉了,省吃俭用的,可全家人还是吃不饱,好不容易有点钱又被那要债的挤走。这姓柏的是独姓,但那些姓柏的都缩着脑袋当作没看见,都不是当初过来分一百块钱的时候了。
老大媳妇哭,二闺女也哭,一声一声的,看谁声音大。
不作美的时候,天又下雨了,柏大媳妇又赶紧站起来收麦子,这半铲子麦就是割麦之前最后的粮食了,真接不上顿了就只能饿着。还有晾的差不多干的尿布,都得收回来。慌神间,麦子还没收完,屋里那边传过来“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哇”一声,完了,肯定是摔下来了。
果然没,是二闺女从床上摔下来了。
这张床是过年时候买的,之前那种砌的床睡着实在是难受,而且下面印透了骚尿,也是时候了,在上面生了俩孩子,也被俩孩子尿个了遍,夏天捂着长痱子,冬天长冻疮,大人小孩都受不了,一咬牙就买了一张床,钱也不是一次性付齐的,都是每个月给点,有了就给多点,没了就少给点,老板也不富裕,差不多每个月都过来一趟,能挤点是点。但这买的床腿特别高,比之前高好一截子,以前也注意害怕摔着孩子,万一摔出个好歹还得去医院,就是雪上加霜了。但这次真的是着急了,也给气忘了。
等柏大媳妇跑过来的时候,二闺女已经摔下来了,头先着地,正好是额头角那,一眼就看到了乌青一片,哭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估计是又疼又吓住了。
原本走到家的李老太又跑了过来,进屋就看到孩子的头,也是一阵惊呼,连忙就抱过来,还直呼,“恁这个傻妮子呀,傻妮子,娃娃知道个啥,有个啥啊,恁咋下这么狠的手啊。”很明显是把这一幕怪在了柏大媳妇身上。
老大媳妇也跟着哭,本来就是刚哭过,谁说一句狠话,那泪跟不要钱似的外涌,又忍不住想辩解,“婶子,哪是俺呀,这不是就是俺一个人,下雨了,慌着收东西,一把放床上了,忘了这妮子她会爬了,就一头栽下来了,俺是她妈,咋会不心疼啊。”说着说着张嘴又想哭。
“恁不会喊人,俺不就在这。这妮子也是个脑子不转弯的。”李老太说完又心疼地对着乌青的地方呼呼了起来。柏大媳妇又看了一眼,转身去收东西了,娃得抱着,东西也得收啊,不收没东西吃,收了娃摔跤,俺咋就不长个十个八个手。
柏老太忐忑了一个晚上,生怕老大媳妇冲过来,柏老头真揍自己一顿,一大把年纪了,想想就丢脸,好在下了雨,又庆幸了些许,这雨来得真是时候,路滑不好走的,又抱着个娃,行动总是不方便的,能别来就别来了。
这一晚,柏老太睡的非常早,如果不是天阴下雨,估计还没完全擦黑。
大闺女又留在了娘家,柏大媳妇自顾吃点了稀饭哄着娃就早早的睡了。半夜免不了娃又是一阵哭闹,柏大媳妇也明白,这是晚半响吓到了,哭出来也好,就是个孩子,憋着才吓人哩。
第二天一大早,柏大媳妇打开屋门就发现门前放这个筐子,难道是自己着急忙慌的给忘外面了,但这块布不像,黑不溜秋的,是那老太婆的,好像昨个晚半响来的时候是挎这个篮子来的。
将信将疑的,老大媳妇还是打开了篮子,有几个鸡蛋,一碗米,和一把野菜苗。挺好的,管他呢,先拿进屋再说,等老婆子过来拿再过,多少扣下来一些。可她等了又等,就是不见柏老太的身影,就抱着娃磨面去了。
虽说只有一铲子,也够娘俩吃半个月的。地里的麦子眼看着也快能割了,到时候男人也就回来了,不管多少,总能拿回来一点。就算不回来也不打紧,俩兄弟都是正能干的时候,帮个忙,张老太给看着孩子,就那五亩多地,怎么着也能割回来,上回男人回来挣了差不多小六十,就给了娘家十五,就是希望能多少有个照应。大不了再厚着脸皮回娘家吃两顿,这个青黄不接的日子就算是熬过去了。
看着老大媳妇抱着娃挎着一铲子麦一歪一歪的走远,柏老太才露头,她是拿筐子的。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别说筐子里放着好东西了,就算是个空筐子也不可能落外面。这筐子是柏老太一大早就放那的,原以为晚上睡得早就能瞒住柏老头,谁知道柏老头在家门口站站,就有好事的添油加醋的说了柏老太跟大儿媳妇吵架的事。
柏老头回屋里是想立马就说教一番的,奈何柏老太已经躺床上了,咋喊就是不答应。后来柏老头想了想,想着不管真睡假睡的,老婆子这样子一辈子说了也不会改,干脆教她咋做算了,就直接嘱咐了给老大家拿点好的,说完也不管老婆子回不回应,反正将功赎过的机会已经给了,不照办再说。
其实,柏老头因为柏大得罪了侄子的事很生气,虽然没有说一句重话,但很明显就是记仇了。又加上老三家生闺女办酒席这一茬子事,还有老三亲家话里话外的提点,就把所有注意力,也把所有能贴的东西都贴给了老三媳妇。乍一听老婆子和大媳妇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丢人,再来就是觉得老大媳妇也是个事多的,才想着拿东西堵人嘴。再说这都快农忙了,老大也快回来了,也不能弄得太僵。
柏老太自然是没睡着,尤其是那耳朵恨不得支起来,而且就在柏老头在门口和人聊天的话,可是一字不漏的听见了。柏老头进屋的时候,柏老太也是刚刚躺下,打定了主意不回应的,一旦回应了,四目相对的就不好说了。
这鸡蛋是攒了好长时间的,家里就喂了一只母鸡,就算一天一个鸡蛋也供不上老三媳妇吃的,孩子都六个月了,还是娇贵的不行,老三媳妇天天吃好吃的,下的奶一个娃根本吃不完。柏老太也是意间撞见了,老三媳妇一个喂娃,一个用碗接着,然后自己又咕噜喝了。
柏老太当时就恶心到不行,自己奶五个孩子也没想过喝自己的奶。生老大的时候,柏老头也稀罕,不知道在那掏了鸟蛋,还有野鸽子,少是少,总归是贴补了,所以,老大小时候的奶也足,总是吃不完,自己也好奇喝了一碗,直接就吐了,没味道不说,还有点土腥味,还试着加了一点糖,更难喝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想了。当时看到老三媳妇一口喝下,心里还有点佩服。
这次本来是想着听老头的命令,多给老大家几个鸡蛋,毕竟那孩子是真瘦,一个没头发的娃,还是个女娃,咋看咋难看。但拿进筐的鸡蛋还是又拿了出来,这村子小,万一被老三媳妇知道岂不坏事,干脆两家都给点,数了数,算了,还是老大家少一点吧,再配一碗米,煮个米糊,再给一把菜叶子,行了。最终是老大家六个鸡蛋,一碗米,一把菜叶子;老三家是十一个鸡蛋,半瓢米,和一把菜叶子。
柏老太先送的老大家,在外面看了好长时间才看到老大媳妇出来,犹犹豫豫的才把筐子拿进屋里头。柏老太都差骂娘了,一会骂老大媳妇是个懒虫,一会又骂老大媳妇小家气,给东西还不敢拿。其实也不过是害怕被人发现,尤其是被老三媳妇看见,说是送东西吧,少不了要闹;说不是送东西吧,又说不过去,谁又不知道柏老太对这个老大媳妇没多喜欢。
柏老太也等不了了,又挎着篮子来到了老三媳妇家,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自己走进屋,还没撩开门帘,就被一句话给吓出来了。
“喊喊喊,敲敲敲,咋,没来过。”听着老三媳妇的气话赶紧又退了出来,连忙把篮子递了过去,说自己是来送好东西的。
“咋,不就是鸡蛋,没见过,有本事把那个鸡杀了给俺吃。几个破鸡蛋在那喊,喊不完了算是,娃都吵醒了。恁不知道带娃的人起不来,放那,走吧。”老三媳妇连珠炮似的输出。
柏老太举了半天还是自己放下了,最终放在了门帘下。“恁是想绊死俺,放那干啥,不会放灶火。”老三媳妇又是一吼,柏老太赶紧麻溜地把东西放在了灶火,招呼也不敢打就走了。正要回去一拍大腿坏了,俩筐都没有了,想趁着老三媳妇不知道偷偷拿回来又不敢,怕老三媳妇再追着出来骂,想了想又回到了老大家,推了推门,有点生气,“屋里能有啥,磨个面还锁门,”推开了个门缝,正好看见自己的筐放在那,试了试也拿不出来,又觉得自己笨,手能进去,那筐还能拿出来咋地。又看了一眼,柏老太拍了拍衣服站起来就准备走。
“哟,咋地,昨个没吵够,今个又来了。恁大媳妇不在家,磨面去了,去,去那吵。看看恁大媳妇打不打恁。”原来是李老太,从柏老太第一回鬼鬼祟祟地出现,又从老三家出来,李老太都在那瞅着,看着模样都知道没干啥好事。人家老大媳妇娘家一个村,算是吃这老柏家的亏吃不够了,不就是不想撕破脸。看人家老张家的俩小子,个子都高,人也结实,但凡这柏老太敢去,不说推搡一下了,就是挡一下也能叫柏老太厥过去。而这磨面的一户正好在老张家正门前,只是隔一条马路而已。柏老太敢去闹,老张家也绝对不会忍,柏老太就别想逃过一顿打。
也就是仗着自己上年纪了,又厉害起来了。年轻时候可不少挨打,生柏三月子里还挨了一顿。不知道门檐高低,还没出月子就伸手要人家光棍家的玉米棒子,也不想想人家为啥给恁呀,那是有想法的。再说那打光棍的男人有好人吗,不是趴在这家墙头偷听,就是趴那家,看见个大闺女小媳妇眼睛都直了,村子上的光棍还少,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傻货。
柏老太不敢接李老太的话,也不会傻到真跑到磨坊那一家去,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筐子而已。而且不用想也知道,老大媳妇把麦拿到前院,必定是指着俩兄弟去磨面,这万一碰上了,就算是不说话,也不会待见她。
柏老太有一点好处就是见势就起,见好就收,从不跟人硬碰硬,也不彻底得罪人,就像那夹缝里生长的野菜,风往哪吹就往哪倒,哪有水分就往哪长。
任凭李老太在后面骂骂咧咧,柏老太就是只管走,反正也不是来吵架的,等下午再来拿也行,到时候知道是她拿来的,老大媳妇不得乖乖地叫“妈”,柏老太想着想着还挺高兴的。
这边也果不其然,老大媳妇正坐在屋檐下躲阴凉,大闺女坐着木马满院子转,二闺女在张老太怀里抱着,那一铲子麦交给了弟弟,正在前面磨着,或许这才是生活,其乐融融,忧虑。
老大媳妇眯了一会,又抬眼看院子里那一棵核桃树,这树大约小时候就有了,好像是自己的爷爷种的。那时候爷爷也算是地主,到了农忙,家里请的长工就有十好几个,从那条河开始一直到前头村都是张家的地,得有一两千亩,家里单是粮仓就有几十个,也是爷爷心善,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开仓放粮,来吃饭的有力气就出把力气,没力气的就忙着做做饭烧个火啥的,想活命的都能来,瘸子瞎子也收,算是方圆十里的大善人了。
爸是爷爷的第一个孩子,说来也怪,爸这一代就只有叔俩男丁,还有一个闺女小姑,明明是不愁吃穿的人家却人丁单薄,那些穷的揭不开锅的反而子嗣众多,爷爷也是个痴情种,只有奶奶一个女人,那时候的女人都裹小脚,爷爷也嫌弃过奶奶走路慢,甚至嫌弃的狠了,还下手捶过人,但终究是只要了一个女人,当时可是有不少人家主动把闺女送上门的,为的就是能换两亩地。可惜都没成。
有了爸和叔之后,等爸刚有十八岁就送去当兵了,也亏了爷爷有这个眼力劲。刚太平那会,又兴起了打地主,做了再多善事也白搭,都是眼红仇富的人,没几天这个家就掏空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还有这个空落落的院子,也是村子上唯一有真正院墙的人家。
这棵核桃树就是后来闹过了之后才种了,妈是镇上地主家的,原是被一个路过的将军看中了,说是等三年就过来娶,临走时还拿了一张妈的照片,穿了绿色旗袍,挽着头发,手里还拿着一把小扇子,娇笑倩兮,可那打仗年代谁又说得准呢,等了两年,就由妈的兄弟做主嫁了。
俩地主家结合,换了个年代,都靠着爸这个军人的身份保护,唉,时代弄人。
老大媳妇又数了数树上的核桃,觉得也没啥意思,反正会给自己留几个的,又何必数呢,不过是难得的静谧罢了。
小妹回来了,这才过了几年啊,不仅能相看男人,还能婚前见见面,想想自己那个时候,应该是最后一批娃娃亲了吧。
看着小妹手里拿着的红布,应该是做衣服用的吧,妈把孩子递了过来,接了小妹手上的布就回屋了。美梦结束了,弟弟应该也快磨好面了,是时候回家了。
老大媳妇抱着娃在前面走,娘家兄弟在后面跟着背面,本就一铲子麦,能有多少面,不过是小半袋,只是从娘家回来,就变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了,或许这就是娘家的意义吧。
刚一进屋,想叫弟弟留下来吃饭,柏老太就出现了。
“赶紧把筐给俺,等着回家做饭哩。“柏老太这句话弄蒙了老大媳妇,心想俺啥时候见恁的筐了,就算要筐也得去后院老三家要,啥好东西都往那送,筐也落不少吧。
自家弟弟在这,老大媳妇也不想吵,只是看了眼没说话,转身就带着娃去了里屋。外间剩下柏老太和张家兄弟,柏老太动了动嘴不敢说话,等了一会才知道老大媳妇这是故意躲着自己,干脆壮一回担子,大声说道,“这筐子鸡蛋和米,还有青菜,是俺拿出来的,现在就是来拿个筐。”
听着这话,老大媳妇走了出来,手里没有抱娃,原来是娃睡了。笑了笑说道,“哦,那几个鸡蛋是恁拿的,拿走吧,俺也不要。建国要不两天就回来了,恁那鸡蛋想给谁给谁,别在这恶心俺,说是吃恁鸡蛋了,就那几个,还不够几个月的娃吃的,拿走吧赶紧。”
柏老太原想着自己送了东西总能得一个好脸,谁着这老大媳妇直接揭了短,这张家兄弟还在这站着,虽说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但个子也高了,力气也不少。
柏老太掂量了一下,一边动手腾筐,一边说道,“静啊,俺也算是伺候过恁的,做人得凭良心,这时候都没啥东西,挤出来几个鸡蛋,也别嫌少,这也是俺跟恁爸俩人省下来的,多少给娃吃吧,别挑肥拣瘦了。”说完拿着筐就跑,生怕有人追似的。
柏大媳妇也想到了,谁会给东西给这么小气,现在人穷是穷,但也不可能给人送东西就送几个鸡蛋的,也只有自己这婆子了,想买好还不舍得给东西。这么拉扯一番,不过是不想落面子罢了。
娘家兄弟也摆摆手要走,走出屋子又折回来说道,“二姐,咱妈喂的那鸭子也快下蛋了,到时候都攒着给小外甥女吃。”
柏大媳妇听了笑起来,“咱妈喂鸭子是为了给咱爸戒烟的,那烟叶子抽了多年,现在落个咳嗽,这才多大年纪了,不过五十多岁,看俺公公,也快五十了,那干活还是杠杠的,多看着点吧。”
娘家弟弟听了也是这个道理,算了,反正能攒几个是几个,只要看住不要老幺偷吃了,就能给二姐拿过来点。
柏大媳妇又进里间看了一眼二闺女,才把地上的几个鸡蛋捡起来,又来到了灶火,一共六个,一天给娃炖一个鸡蛋糕,也能支撑几天,也算是补补。唉,这孩子是最遭罪的,能吃一点是一点吧。
中午这顿还是娘俩,大闺女没有领回来,赖在娘家不回来,说等着吃好吃的,不过是看到张老头枕头底下的几颗糖,全是为了戒烟用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嘴馋的很。
接下来都是大好天,地里也晒干了,麦子早就金黄金黄的了,看来是该割麦了。柏大媳妇这几天早上和下半晌都会来地里转一圈,算是提前锻炼身体,为割麦做准备,也带着娃多见见颜色。
等她回来的时候,屋子门是开着了,一开始还吓一跳,后来听到大闺女说话才知道是男人回来了。
柏大听到脚步声也迎了出来,这次出去的时间长点,差不多有一个半月,真有点想媳妇。看着娃也长大了不少,就是头发不好,还是缺营养啊,大闺女小时候哪这样过。
柏大拉着媳妇进屋,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厚是挺厚的,不过就是些一块两块,最大十块的小票子,数了数也有七十多块,是件高兴的事,挺好的。
柏大抱着娃,媳妇又数了一遍钱,抽了一张十块钱,对男人说道,“这一张给俺娘家,俺爸那咳嗽又严重了。”柏大点了点头。媳妇又说,“恁明个去镇上买点鸡蛋面条,能买点米再买点米。”割麦也是力气活,一直这样劳累,身体也垮了,这才多大啊,以后孩子们都大了,有享福的时候,身体又不行了岂不是白干。
柏大没意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媳妇从里面又拿了两张五块的,数了三张两块的,还有两张一块的。想了想又拿了一张两块的出来,抬头说道,“有剩余就看着买吧,给大闺女买包糖块也行。”
鸡蛋是一块一一斤,一斤差不多有十个十一个,看个头大小,整个忙季,就算是光割麦那几天吃,肯定要找娘家兄弟干活,不说肉了,辣椒炒蛋总得有的吃。这么算的话,至少得买三斤鸡蛋,还得省几个给二闺女蒸鸡蛋吃,还有大闺女偶尔也得吃。好点的大米也得块把一斤,现在买家多,价格不一定高低,买三斤大米算三块多;还得再买点面,至少十斤吧,麦子收了也得等等才能磨面,差不多是五毛一斤,这是五块钱;割块肉的话,少说也得个五块钱。家里也没有油了,剩下的钱看着灌吧,能不能给大闺女买糖都是另说,再看吧,这个麦季,也不少吃的。
柏大看着精打细算的媳妇也不说啥,反正就这点钱,媳妇看着掂量吧,他都没意见。
其实,柏大挣得不是七十多块,而是八十多块,一起干活的人当中也就数他挣得多,也是没办法,只有他会算数,平日里搬搬货,再去库房清点数量,再计算钱。老板是有个会计的,但这么多账目只找一个人,老板也不放心,知道柏大会算数之后,总是夜半偷偷叫他再算一遍,也算是对会计的审查。一开始差距有点大,老板也不说话,只拿一个总数给会计看,会计一看慌了,又是下跪又是哭爹喊娘的。老板竟然说饶一次,这会计也是个聪明的,每次多算一点,算是一点点把吃掉的又吐了出来,后来也打听到是柏大在算账,曾找他商量一起作假账,柏大不肯,觉得有机会挣钱就不了,哪能坑老板,再说这可是他离家差不多百里地才找到了工作。后来,事情败露了,会计还反咬柏大,可惜老板有后手,上次说是饶一次,实际上暗地里早就找好了新会计,等着老会计再干坏事,就能既撵走老会计,还震慑新会计。老板有时候还会找柏大算账,但也只是隔三差五的,所以就在工人的基础上多给了十五块钱,但这对柏大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说白了,老板也是欺负老实人,商人商人,最精明不过。
柏大也没有跟家人说自己的遭遇,只要能拿着钱回来就行,不过回家之前先偷偷给了柏老头十块,虽不多也算是孝心。
其实,柏大心里也有杆秤,不跟老板讨要更多的钱,就是想留住这个活;给爸妈太多,媳妇肯定能觉察出来,再下回就不好弄了,毕竟出门前答应了媳妇都给她保管的,男人说话得算话。
老大媳妇不疑有他,安排好了就把剩下的钱细细包了起来,还让柏大抱着娃出去,不让看到底是把钱藏哪了。
再等媳妇出来的时候,柏大就催着赶紧做晚饭,也都依他了,一路上肯定没吃饭。
吃完饭又把俩闺女哄睡,柏大就开始挨着媳妇,手脚也开始不老实了,不一会那床就开始晃动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算安静下来。
柏大媳妇摸索着下床洗了洗,就催着柏大去洗,原是不想动的,这滋味是真美啊,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子真是爽,不想动,哪哪都不想动。有啥好洗的,睡觉之前就去河里洗过了,这也不脏,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去洗了。媳妇是个爱干净的,不洗就不让下次了,还是洗洗吧,大不了等会再侍弄一回。
一个家还是有个男人才像样,柏大吃完早饭就拉着架子车上山了,说是拾柴火去了。只有娘仨在家的时候,雨天烧湿的,没有柴火了,就东捡一根西拾一根凑活着。这满满的一车子柴火拉回来,看着就高兴。歇了会也不闲着,又开始拾掇院子,虽然也是玉米秆围的,但娃娃们玩着也放心,省的还得满村子找。灶火那块掉了脚的锅台也重新补上了,嗯,终于像个完整的家了。
中午两口子早早吃了饭又睡了个午觉,柏大就找了辆车子去镇上了,下半晌凉快一点,邻里四坊又开始走动了。
“哟,这张云荣的脸咋红扑扑的,男人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哈哈。”那些结过婚的小媳妇们又开始趁着男人不在家讲荤段子,大闺女们听着听着头都低下去了,但那屁股却不挪动一分,看来也是好奇的很。
有人给抱娃是好事,柏大媳妇也不反驳,而是笑着说道,“咋地,恁家男人不好使啊,这屋子不盖音啊。”说完又是哈哈笑。
对于生活甚是单调的农村,最大的乐趣就是相互打趣,然后再学给男人听,男人们听了嘴上嫌弃女人们嘴碎,夜里却会牟足了劲证明雄风。
悠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真正的农忙开始了。
柏老头过来跟柏大说收完小家的都去帮忙。柏大媳妇撇撇嘴不满意,但也没有说话,因为她阻不阻拦,自己男人都会去帮忙的,还搅得夫妻俩吵架不高兴,倒不如默许,还能念个好。
柏大媳妇已经花了几天时间准备吃食,提前烙好了半筐葱花饼,还有在娘家搜刮的咸菜,虽然为了葱花饼不变坏,晒得硬邦邦的,但如果不是要干力气活,也未必舍得准备这么多。
刚开始的时候还坚持每天一个鸡蛋,后来吃着吃着鸡蛋不够了,就不煮着吃,等中午这一顿掺点面再加点辣椒,炒个鸡蛋面辣椒,满满一盘子吃着也过瘾。这也是柏大最自豪的地方,虽说媳妇有小脾气,但对自己是真好,尤其这吃食远比在自己家吃得好,而且媳妇的手艺也不,跟那做席的师傅差不多。应该是跟张老头学的,因为当初上战场受伤了,地方上也有照顾,每个月还有几块钱的补贴。后来,县城修水库,家家都出劳动力,就只有张老头在后勤,只管炸油条一样,虽然不敢偷拿,但孩子们去了都能吃上一口。这在旁人眼里已经足够羡慕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张老头有了做菜的手艺,媳妇也跟着学了不少,关于这点,老柏家没有一个不承认的。
一开始,柏大想着娃小,媳妇就在家哄娃做个饭再送送饭就行,竟不想媳妇早就打算好了,把娃放在娘家,又把娘家俩兄弟叫来,还牵来了一头牛套在架子车上。
说实话,这也是柏大佩服媳妇的一点,知道汇集所有能用的资源,不管先割哪块,也不管割多少,都能省下不少力气,农忙也是牛最出力的时候,谁家用牛车,谁家用人力车,高低还是有个说法的,柏大以前被人嘲笑用蛮力,如今也被人羡慕,一切都得益于有个会营生的好媳妇。
老大媳妇也不闲着,跟着男人一起下地,早上五点起床,差不多割几拢麦子,再回来做饭,来来回回奔波,又忙活着做饭,并不算轻松,但柏大媳妇不仅不抱怨,还乐呵呵的,每每见着男人冒汗了,就赶紧拿个毛巾擦汗,这么体贴又能干的媳妇,哪个男人不羡慕。
差不多忙活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地里的麦子收到了麦场,接下来就是摊开碾压装袋扛回家,这望天收的年代,能吃几口饭全靠老天爷,所以,再忙再累都不敢耽误,把麦子收回家才能把心放肚子里。
这边柏大刚把所有麦子运到麦场,那边柏老太就过来叫人,眼睛还瞄着那两头正在碾麦的牛。柏大媳妇也注意着,看见婆子那眼神就瞪回去,想用牛可以呀,自己去娘家叔家去要,用一天一块钱。
柏大也知道,自己能用还是多亏了媳妇,媳妇肯定也不会白用,等农忙结束肯定也要给钱,只不过少给点罢了,再说人家老张家二叔就指着这几头牛过生活,那田地差不多都给了老丈人家。
人情归人情,银钱归银钱,人得讲良心。
柏大又回来继续翻麦,好让牛碾得均匀些。柏大媳妇也不问就知道,老婆子走的时候还伸手打了柏大一下,应该是没能如愿。孝顺是一回事,也不能拿着人家的东西填补自己家。
柏大清楚自己家已经算是沾光的了,老丈人家、张叔家和自己家三家合在一起,老丈人地多人少,总是匀一些给自己家,张叔家劳力多,都没有结婚,也只要自己该要的,还出了牲口,要不然只靠自己那一头牛拉到什么时候。怎么算就自己家占便宜了,虽说过后给个十块八块的,但这整个忙季牛可是出了不少力气,就家里剩的钱都给也不一定够,不过是亲叔不好说罢了。媳妇娘家一个村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柏三虽然先干自己的,但哪天不是被媳妇骂。
柏大媳妇瞅着太阳又回家做饭去了,家里的鸡蛋和白面都见底了,米早就没了,就剩两把青菜了,人多就是费,不过也该满足了。娘家俩兄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贴补就贴补点吧,大不了下半晌再去一趟镇上,这力气活不让吃饱也不行,就是钱太不经花。
柏大媳妇刮了刮面缸,又打了俩鸡蛋,和了一把青菜叶子,今天就不放辣椒了,辣椒是好吃,但这热天光吃辣的也不行,太容易上火。又去娘家舀了一瓢面和了和,压个面条,凑合着也算是一顿饱饭,想了想又切了俩辣椒,切的碎呼呼的,加点盐加点香油,谁想吃就吃吧。
差不多太阳正挂在头顶,几个男人都回来了,跑到压井那洗洗手脸,还顺便洗了洗头,说是洗头不过是用水浇浇,实在是太热了。
柏大媳妇看见了就赶紧喊,这井里的水喝肚子里都觉得凉,热身子凉水浇,不到老了身体就废了。但几个男人跟个孩子似的,一边喊一边浇,喊着喊着就浇完了,还在那哈哈笑,气得柏大媳妇差点想拿扫把打人,一个个的没有一个听话的,大的大的不听话,小的小的嬉皮笑脸。
嘻嘻闹闹间吃了午饭,俩兄弟回去歇会,柏大也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
柏大媳妇心疼,虽说自己已经想尽办法改善生活了,但这活还是重啊。割完麦不过是开个头,接下来等一场小雨,就开始锄地,先把麦茬锄掉,再看着天气开始种秋季庄稼,这大夏天太阳光足,庄稼长得快,草也长得好,一茬一茬的就是锄不净,很多时候大家基本都是天天上地,日日和草作斗争,可她家不行,男人得出去干活,但也担心她累着,总会想着锄上两遍了再走,可是这太赶了,人不是牲口,就算是牲口也得歇歇。
“下午俺先跟着恁去道场,等个下半晌去趟镇上,看看能买啥就买点啥,咱人多吃得也快,还有俩闺女都在娘家个把月了,也得贴补点。恁那衣服都烂着,看着买一件吧。”老大媳妇拿着扇子一边给男人扇风,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行啊,看着办吧。衣服不用买了,不是还有一件长袖,穿那件就行,还不晒胳膊。到时候出去干活,老板都给发个长毛巾,就恁用那个,质量好的很,到时候干活好了,老板说不定还会多给一条,衣服都压底下了,根本弄不坏。俩闺女也多亏咱妈了,多买一斤鸡蛋送过去吧,钱嘛,花着花着就有了。俺还有个啥事,忘了,忘……”柏大起初一声还挺洪亮,说着说着就没音了。
老大媳妇看着男人也不说话了,更黑了,也瘦了,这活是真累人,快一米九的个子,瘦的俩颧骨外凸,跟老公公还真真是一样。
“下午俺走恁也去吧,那边都叫了好几回了,去干会,省得说恁不孝顺,也说俺这个媳妇不知礼,啊,去吧。”柏大媳妇说完就站起来出去了。
“啊”,也不知柏大是被吵醒了,还是压根没睡着就等着媳妇松口,紧跟着回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开始打呼,这回应该是真睡着了。
柏大媳妇也不计较,快步来到压井跟前,压了半盆水洗了洗脸,顺带着还摸了一把脖子,真凉快呀。
太阳微微偏西,田地里道场里又都开始热闹起来,有孩子的嬉戏声,也有邻居们边干活边玩笑的声音。
其实,这个时候的道场人还不算多,更多是田地和马路上,有割麦的,有往回拉的,能在道场碾麦的都是人口多干得快的,或是有牲口的人家。
老大媳妇从镇上回来的时候,柏大还没有回来,想来还在老柏家那干活。就挑了差不多十五个鸡蛋,又舀了两碗米,稍微收拾下就回了娘家。刚一进门就看见二闺女扶着屋墙站着,见到她了,着急的往大门口走。吓得柏大媳妇也不敢出声,这还是二闺女第一次会走路,很是惊喜,就是快要到柏大媳妇跟前的时候,腿一软就趴在了地上,可能是太长时间不见妈妈了,也不哭就是撅着屁股挣扎着要站起来。老大媳妇赶紧走过来,一边喊,“妈,柏汀会走路了,妈。”
张老太闻声出来,还拿着一把菜刀,说着,“别抱她,再走两步。”柏大媳妇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小柏汀着急找妈妈,又站了起来,张老太赶紧拿着刀往小柏汀两脚中间砍,一边砍一边说,“砍掉俺外孙女的绊脚链,往后走路稳又远。”还止不住地笑,“看吧,老说柏汀笨,看人家搁这养了个把月都会走路了,还是恁这妈当的不合格,娜娜走路的时候也不见恁说啥,比小的还晚一个月哩。这个偏心眼子的妈。”
“哪有呀,当妈的都一样,妈恁可别这么说,俺柏汀要是记住了都怨恁。”柏大媳妇回嘴道。
“会走了,呀,咋恁好哩。柏汀啊,来小姨这,给糖吃。”娘家小妹也出来凑热闹。
小柏汀跟着声音又往回走,也不着急找妈了,虽然话不会说,但一听到有糖就两眼放光,谁给糖就给谁走。
“啥也不会吃,还就是个吃货。妈,恁说这柏汀走路歪歪扭扭的,话也不会说。俺记得娜娜好像过了一岁生日就会喊妈了。”老大媳妇站起来拿着东西朝着张老太走去。
张老太接过东西,撇嘴道,“还好意思说,这个当妈的偏心都偏到哪去了。人家小汀过生日,这当爸的当妈的都不过来,那麦耽误一会能咋着。”
“那也没办法呀,谁叫她生在麦忙季,都快累死了,谁还记得过生日啊。”柏大媳妇不满的反驳道。
“俺是不知道,那娜娜是七月底生,正赶上秋收,咋了,那时候就不忙了。”小妹的嘴也是个厉的,一下子就揭开了柏大媳妇的底。
这会柏大媳妇没说话,倒是张老太说了,“恁那绣衣服的绣好了吗,都啥年代了,非得自己搁那绣,说给恁用缝纫机砸砸就算了,还不依,这绣几天了,饭也不做,活也不干,出嫁了就不干活了。恁那命跟恁二姐差不多,都嫁个老大,底下又好几个弟弟,忙死恁。”
娘家小妹不服了,一跺脚回屋了,这下可苦了小柏汀,好不容易快走到小姨跟前了,小姨又突然走了,到嘴的糖没了,顿时就开始哭,柏大媳妇看了一眼没过来,头也不回就走了,快到门口说了一句,“几个男人快回来了,俺回家做饭。”
“恁这死妮子。”张老太骂了一句,走过来抱住小柏汀,一边哄一边说,“唉,咋就是个丫头片子。”
“咳咳,饿了,做饭去了。”这声音是从屋里发出来,仔细听,还有些老人迟暮的沙哑,想来也不过小六十的年纪,却病成了这样。
小柏汀并不怕张老头,相反还从张老头那得过不少糖,虽然都只是给舔一口就又拿走了,但也总归是尝到了甜头。这回也不例外,张老头一边咳嗽一边说,“这么小也不会吃,娜娜过来,娜娜。”
“别喊了,娜娜还没回来,不知道跑哪玩去了,恁把糖给俺,给这丫头舔一下,再包起来给娜娜留着。”张老太刚穿上了围裙,又走过来说道。
“不用,恁走吧,做饭去吧。”老头颇有些兴趣的逗着柏汀,一伸一缩就是拿不到,逗了一会觉得累了,就打开糖纸递到柏汀嘴里,不过两秒又拿了出来,嘿嘿笑两声不再理柏汀了。重新包好了糖,又塞在枕头下面。
这边柏大媳妇回到家也开始忙活起来,想着柏大说得对,这钱花着花着就有了,今天也算是狠了一回心,买了差不多三十个鸡蛋,还有五斤米五斤面。按说米和面都不该买了,这新麦下来了,晒晒洗洗滔滔也就能打面了。还有鸡蛋也不能买太多,顶多十多个就够了。但这日子总是皱巴巴苦哈哈的也没啥意思,人嘛,活着总得奢侈一把。
做好饭之后,老大媳妇看着天也该回来了,但左等右等的男仨人没回来一个,自己男人去老柏家那边帮忙了,回来晚也正常,好不容易去一趟,还不得可劲使唤。但这俩兄弟该回来了,每回都喊饿的半大伙子,今个咋都这么能忍,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老大媳妇把饭菜盖好,又一口气跑到了道场,天基本上都擦黑了,地里干活的都往回了,这也看不见了,能回家了。
道场上并没有俩兄弟的身影,牛也赶回家了,只剩下碾石盘和套牛的套子在那放着,麦穗也用破布盖着,怕露水打湿了。这收拾好好的,说明人早走了,都去哪里,难不成被男人叫走都去老柏家干活了,也太便宜他们了吧。明明人也不少,就是那一个个女的不上地干活,这边活还没干完,又赶着男人去给娘家干,能干完才怪,都是啥人呀一家子。
老大媳妇兀自气了一会,想着还是先去娘家看看,万一回家了呢,岂不是平白故吵大架。
果不其然,俩兄弟齐整整地在家坐着,而且已经开始吃饭了,往前一看,不就是下午拿过来的几个鸡蛋,还蒸了红薯馍,俩闺女碗里都有单独的一份鸡蛋,桌子上摆着的掺了面加了辣椒。
老大媳妇突然有些心酸,自己拿过来的本就不多,又给俩闺女吃,再炒一盘子不就没有了,明知道她会做俩兄弟的饭,又何必叫俩兄弟回家吃,就不能给自己吃一口啊。
“没有做饭?过来吃吧,建国不回家,搁老柏家了,过来吃吧。”张老太说着就站了起来,示意柏大媳妇坐她的位置。
柏大媳妇抿了一下嘴,嗔笑道,“咋地,二姐不做恁俩的饭啊,还跑回家吃。”最小的弟弟不明所以,回应道,“是小姐叫俺回家的,说是晚上有好吃的。二姐也吃吧。俺看着下半晌恁一走,建国哥也跟着走了,说是叫俺俩也歇半天。后来俺俩没有回来,快晚上的时候,小姐来叫,说是回来吃饭就回来了。”
“行啦,搁屋吃就搁屋吃,俺先走了。”老大媳妇说完就径自走了。张老太又在后面喊,她也没有回头。
趁着天黑,眼泪开始掉。张老太就是个傻子,拿过来鸡蛋几个老的小的慢慢吃不就行了,自己会照顾好俩兄弟的,能不留点啊,啥都顾念孩子,老的该咋弄啊。
老大媳妇很自责,说白了就是自己没本事,叫着爸妈不能跟着享福。难过了一会,快到家的时候又擦了擦眼泪,看了看筐里的鸡蛋,数了数想着明天再给娘家拿过去几个,这炒好的菜也留点明天吃,唉了口气,又开始发呆。
刺啦刺啦的声响,柏大媳妇没抬头就知道是男人回来了,柏大回来就去压井那打水洗手洗脸,洗完就直奔灶火,看着只有媳妇一个,想着俩兄弟应该是走了,但看着菜还是满盘,就想着应该是俩兄弟下午回去早没有过来,媳妇又不知道就做多了。也不说话,拿了个空盘子把菜都拨了一半,放着明天早上吃,然后就坐下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发现,媳妇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
柏大有点心虚,自己在爸妈那干了半天活,饭都没混上,还得跑回家吃。
其实,他自己也是憋屈的,凑着空干了半天,结果被阴阳怪气地骂了一顿,说是啥看着媳妇脸色偷跑过来的,又说自己是个没眼色的,叫自己爸妈累死累活的干了差不多一个月。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也是累死累活的,凭良心讲,爸妈一开始就跟老三家干,如今老三家还没干完,就被拉着去了老三媳妇娘家,把这剩下的活都撂给爸妈了。老幺又是个惯会偷奸耍滑的,自己干一会歇一会的,还不让媳妇帮忙,妈也是个作的,看着媳妇不去上地,自己也哼哼唧唧的不去。不去就不去吧,婆媳俩可把饭做好呀,看着他过来了,硬是不做饭,说是没米没面,只能喝凉水。叫人家谁听了,心能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