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都加加油啊，这次积分第一名可以出去春游的！”
“害，尽力就行。”
操场一旁张老师端着个保温杯大手一挥，老神在在地嘱咐着，
“我不鼓吹狼性文化啊，校运会就是给你们这群孩子放松下，创造回忆，名次不重要。”
…
真的不重要吗？
林野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行程安排”：上午三千米和接力，下午跳高，明天三级跳和四百米。
这好像也不是自己报的吧？如果没有报名上限，林野觉得自己名字不出意外会出现在所有项目上。倒是路欲——就一项接力。
“你不冷吗？”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林野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不再去看纸上“路欲”的名字。变脸似的又换了个冷漠样儿，只当没听见。
初秋的风裹挟着凉意掀起林野校服单薄的一角，也乱了他的发梢。显得人又孤又冷的，和周围闹成一团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路欲只觉心脏被轻轻揪了下，他还想说什么，奈何不远处学生会的人在催了。路欲索性将手上的校服外套往林野脑袋上一扔，转身时淡淡道，
“穿个外套。如果不想参加就给我发消息，除了接力，其他我都能替你去。”
…
一片黑暗中乌木的气息化作了实质的外套，裹得林野呼吸不畅。
等他一把将外套扯下来又想怼两句时，另一边路欲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操，这算什么？暧昧吗？
林野嘁了声腹诽着，可在又一阵秋风拂起额发时，他不过犹豫一秒，还是将路欲留下的外套老老实实穿上，裹紧。
在学生会的主席台坐三年了，这还是路欲第一次那么讨厌这个位置。
离小狗太远了。
其实只要林野出现就总是最惹眼的那个，哪怕在人潮汹涌的操场也吸引着数不清的视线。但他总孤零零的一个人。
倒也不是班级融入的问题，就比如说现在——
他和班里一群人去三千米的地方报道，他周围的人笑着闹着，林野也应着，但那份疏离感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不习惯熙攘，不习惯人群，或者说不习惯单纯静好的生活。
只有路欲知道他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那种感觉，就像是习惯在黑暗森林中求生的狼突然被带到温房的火炉旁休憩，提防中带了丝措。
如此想来，就算林野在这个世界失去了记忆，但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倒还挺放松，挺真实的。凶就凶点吧，起码不客套疏远。
“这些是刚收上来的稿件，学生会小卖部那边……哎，会长你去哪儿？”
“昨天都安排好了，你们照做就行。”路欲收拾了下桌面，转身就要下主席台，
“有什么事儿打我电话，我去陪陪我同桌。”
“行，会长放心吧。不过你同桌是……”
女孩儿的话还没说完，三千米的枪响打响了。
路欲嘴角勾了个浅淡的弧度，下巴一扬，示意跑道上银发被吹得乱糟糟的某人，
“那个。”
“原来是林野啊！他最近在学校的传闻可多了，新晋‘校霸’！我的天他这速度，体育生吗？”
路欲没再答话，转身间暗暗道：不是，是我家的“黑道生”。
耳畔的风声夹杂着众人的呐喊，灰蓝色的天空掠过群群小雀。
又一个弯道，林野偏头扫了眼被自己落在操场另一边的第二名，喘息间不由蹙了下眉——
也许昨晚那个飞机杯自己试过火了，他就不该撸第二次的。有点累，虚。
“冲啊阿野，最后两百米了！”
“加油！！这里！”
…
到底是三千米，周围人的欢呼加油声远比其他项目要热烈许多。少男少女的欢笑洋溢在一处，却让林野的步子有了一丝犹疑——
不习惯。
跑道尽头已经拉起了终点线，林野看见班里的许多人都围在一旁，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那起劲的摇臂呼喊冲破云霄。就好像他跑的不是步，是丰功伟业似的……
没必要吧？
“牛逼啊！！阿野加油，把纪录刷到人可破！”
终点线不过一百米，众人的声音刺激着耳膜带起阵阵心跳，其实林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是慌。
那一刻也不知怎的，他余光下意识地扫了眼主席台，本能地想找到一个熟悉的，让自己安心些的身影。
奈何，那个座位空空如也。
就差最后几十米了，林野收回视线再度望向前方热烈得快要将自己吞没的人群，步子一时竟有些放慢的冲动——
或许自己不该跑这么快惹人注目的。也不是这么说，他也想为班里争取些积分，他只是不习惯得有些…恐慌。
“别减速啊林野，这里！”
那道声音埋没在人群中并不突出，但熟悉的音色足够林野辨认。
像是迷途中听见了呼唤，林野寻着声音望去，正好对上路欲站在人群后方笑着朝自己招手——
今天没什么阳光，但有些人只要站那儿就比阳光还晃眼睛，让奔跑的步子不禁加快，追逐。
终点线近在咫尺。
直到冲过拉起的红条，裁判吹起象征名次的哨声，冲破云霄的叫嚷庆祝和一众拥上来的人群……恍惚间，林野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有减速，奔跑间穿过簇拥而上的人群，像是没发现终点一样将身后人尽数甩开——
“哎阿野别跑了！到了啊喂！”
“停下了！跑入魔了吗这是？阿野！”
林野又跑了二三十米，步子骤然一停的那刻，正正好停在了距离路欲不过半米的位置——
路欲眉尾一挑望着俯身喘气的林野，又看了眼他身后雀跃中透着尴尬的同学。
小狗傻兮兮跑到自己面前找“安全感”的行为，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一瞬间路欲有些想笑，可还是压低声问了句，
“社恐了？就这么不习惯和同学相处吗？”
“哈啊…啊？”
林野没听清，抬眼正要问，不想路欲直接上前一步搂上自己肩转了个圈，一边帮自己顺气一边朝身后众人说道，
“他没事儿，我带他去走一走。”
“啊，行。班长你扶着点他啊，刚跑得也太快了。”
“阿野你好厉害！快快，水。”
“快休息，两小时后还有接力，辛苦了辛苦了。如果不舒服告诉我啊。”
林野还没反应过来，路欲接了水搂着自己就真开始沿着跑道慢慢走。
…
事情的发展不太对，有些尴尬是后知后觉的。
林野胳膊一抬甩开了路欲的搀扶，直起身没事人一样继续走着。他回头和身后的同学们打了个招呼，又瞧了眼那些到终点线就地停步的同学——
操，敢情自己刚才多跑了这几十米，是直直朝路欲冲过来的？！
“别尴尬，他们只会当你跑晕了。”
路欲的轻笑声响在耳边，那句“别尴尬”就跟欲盖弥彰似的。林野啧了声，烦躁地薅了把头发，一手夺过路欲手中的水小声道，
“我本来就是跑晕了。”
“嗯，”路欲忍着笑应了声，也没拆穿人，在林野喝水的间隙又问了句，
“你是第一次参加校运会吗？”
或者说第一次参加校园活动，第一次拥有校园生活？
一双灰眸闻声瞥了路欲一眼。喉结滚动间林野收回目光，轻轻嗯了声。
…
路欲有些笑不出来了，也不知怎的，心脏莫名有些酸。
他知道林野还在生自己的气，索性趁着人喝水抬手就在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揉了把，径自道，
“如果你早点来就好了。”
早点来到我的世界，早点遇见我。我把这些简单平凡的日子都补给你。
林野放下水瓶时朝旁不耐烦地躲了下，有意避开了路欲的目光。太烫了，受不住。
旁边路过的同学还在兴高采烈地祝贺自己，女孩子们手挽着手在不同的赛场忙碌转场……这种感觉其实挺奇妙的。林野不讨厌，他只是不太会应对。
“对了路欲。”
“怎么了？”
“我没跑过接力。你是前面一棒，一会儿教下我？”
路欲脚步一顿，嘴角的弧度却愈发耀人，
“你认真了？”
“和认真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想去春游吗？总要好好跑吧。”
阳光总算拨开了云层，落下一丝丝金线，也难得落尽了路欲的眼睛。
林野的“认真”让他终于不再表现得像一个过客，他在试着接受这个世界，试着打破那分疏离——这已足够路欲惊喜。
可偏偏这时路欲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正是学生会的副会长。
路欲啧了声，胳膊一搭林野的肩，哄人似的拍了两下，
“行，等会儿跑之前我教你，很简单的。”
林野仰头灌着水没说话，只抬腿收着力踹了路欲一脚，示意他起开。
…
“阿野你站在这儿就好。”
林野点了下头，正想问体委要不要练习下交棒，另一边起始点的哨声已然响起，裁判正示意准备。
接力作为群体项目参与的人多，占的积分也多，操场里里外外都围了不少人。林野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蹙眉间想要叫住同学的话一顿，又给咽了回去。
“刚有点事儿耽误了，来我现在教你。”
比赛开始前夕，林野闻声望向小跑到自己身旁的路欲。还不待他开口，只见路欲递来一根红白相间的木棒示范道，
“我跑的时候握的是上面的话，你就握下面，反之亦然。你看，很简单的。”
林野点了下头握住路欲递来的木棒，脑海中思绪一闪，径直道，
“反正传这个就行了对吧。那一会儿你直接用力往前扔，我一边跑一边接，效率更高。”
“……”
高三的学生了，要不是知道自家小狗是“穿越”来的，路欲多少想骂他句傻子。
另一边裁判已经在催了，路欲见状只能忍住笑，从人手中抽回木棒“提醒”道，
“那样就违规了。你只要记得，我手伸过来的时候你从我手中握住就行。放心，我们不会落后的。”
“…行。”
这是林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低估路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