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岢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湿湿的头发上盖着毛巾,将她的视线遮住,她看不真切。
“吹头发。”
一阵静默之后,便是脚步走动的声音,再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没等她在心里计算出他的脚步时,胳膊便被人握住了。
温热又干燥的触感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她的小臂,‘电流’长驱直入从汗毛入侵扎根皮肉。
周岺被他抓着带到了床边。
“坐。”他开口,声音在她的头顶。
她乖乖地坐了下来,下一秒,头顶的毛巾便被人拿了起来。
然而也只是一秒钟,便又落在了她的头上,紧接着便是一阵‘磋磨’。
周岢嘴角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双手覆在白色的毛巾上为她擦头发。
手法实在算不上专业,手劲儿也掌握不太好,生怕太重把人弄疼了,又觉得太轻了像在挠痒痒画花儿,发尾还滴水。
把头发擦得差不多不滴水了,他将矮柜上的吹风机拿过来,插上插头,摁开了。
也许是怕她觉得烫,他只开了小风,一点点吹。声音并不大,回荡在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
周岺只能通过他轻柔的动作和穿插在她发间的指腹的温度去判断他的情绪。
平稳的,沉默的。
他的手指偶尔刮过她的耳廓,令她觉得有些烫又有些痒,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并没有说什么,却被他捕捉到了。
“烫?”他问道,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没有。”
尽管这么说,他随后的动作还是轻了几分。
“烫着了就吭声。”他将嘴角的烟拿掉,夹到了耳根,“我这手没轻没重的...”
“真没有。”周岺又说。
他没再说话了。
“还记得我小时候给你洗头的事儿吗?”他突然问。
“记得。爸妈不在家,我在外面摔了个狗啃泥,头发上全是泥巴。”
“是啊。你非要跟着我出去玩,我就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你,你就奔水坑里面去了。”他笑了一声,伸手抓起一绺她耳后的头发。
“还不是因为你要甩掉我...”
“嗯。嫌你烦。”
听到这句,周岺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拉了回来。
“哼。”他笑了一声,“还不乐意了?”
“……”
“唉,怎么会嫌你烦呢?我们小树这么可爱,宠着还来不及呢!”他摸了摸她已经被吹干了的发顶,语气带着点顽劣,又有些装腔作势。
周岺心想你放屁,我可记得你当时总跟妈面前哭,嫌弃死了我这个跟屁虫。
“怎么?不信啊?”他把下面的头发握在手上一点点吹,“我不想带你可不是讨厌你,是怕你跟着我们一群臭小子玩给磕了碰了,怪心疼的是不是?再说了,一小姑娘家家的,跟着一群臭小子算什么啊?再给大壮那厮觊觎了...”说到这里,他住了嘴。
“大壮是谁?”周岺皱了皱眉。
“他是谁不重要!唉,你怎么不抓好重点呢?我说...”
周岺严重怀疑是晚上吃饭的时候那瓶啤酒的缘故,让他变得絮絮叨叨,话多得不行。
“知道知道!”
“唉你什么态度嘛,都不表示一下感动之情吗?”
“你可没少让我伤心难过啊,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感动个什么啊。
“啧。”他关了吹风机,将插头拔了下来,把线卷好。
“小没良心的。”他低声骂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把梳子。
周岢的大手握着一把黑色的小梳子,一打眼看起来委实怪异得很。他一面轻轻地梳着她额前的发,另一只手抚在她的发顶固定着。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很,只剩下电视机里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
“只要顺利闯过这一关,8000元带回家。”
什么节目啊?能得8000块。她心想。
“请摁响铃声!”
“开——门——大——吉!”
随着一串毫无规律的音符旋律出现在周岺耳朵里的,还有一句没有情绪的话。
“手怎么回事。”他说。
一晚上了,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周岺觉得自己脑海里‘砰’地一声,有一罐汽水炸开了,将她所有的感官一齐炸得面目全非,麻木又迟钝。
“什么手。”她听到自己低低地答。
周岢没有说话,甚至将她的头发梳好、梳顺,一并压到耳后之后,把梳子放下,才慢慢地托起她那只右手,指着微微胀起的手腕,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这个。”
周岺说,是不小心摔了跤,扭到了手。
他摇了摇头,“不是。”
“真的是。”她只会重复,肯定,却想不出别的答案。
他黑漆漆的眼珠凝望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能压迫她。
他的唇线是平的,挺直的鼻梁就连阴影也是直愣愣地扫下来,额角鬓发也无不是棱角分明的。
这样的人,比谁都更在乎原则,比谁都更为执着。
她不想告诉他,却在面对着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变得格外脆弱,格外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