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怒(1 / 2)

不周山 事后一支烟 3968 字 2023-05-14

周老太太终究没有开口替周岺说过一句话。

她就坐在那里,摸牌,胡牌,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多说。

周岺原本也没想她能好心为自己说两句话,只是最终看到她真的不为所动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失落。

她已经过了拼命讨好一个人,自降身段,出了事情就盲目将责任都推给自己的年纪了。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周老太太那么不待见自己。甚至在得知周岢不是周家亲生血脉之后她也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她可以喜欢一个和周家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却始终不肯看自己一眼。

她还为此迁怒了周岢很久,不想跟他说话,不论他怎么冲自己示好都冲他甩脸子。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十分可笑。

为什么要不死心地去试图打动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看她一眼的人呢。

上午发生的事情,周岺自然没有告诉周善才。她不想告状,也不想试图去做一些让周善才难受的事情。

她想,也就这两天,很快自己就会回北京。

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她对这片土地没什么眷恋,也不存在所谓乡愁的羁绊。

当然这只是她当时的想法,后来发生的一切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以至于多年之后她都不愿再主动想起。

事情的导火索是什么呢?

是后来的那一顿饭吗?

还是早在这之前,麻将桌上的一切已经暗地里将结局写好?

周善才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跟周善学一人手里提着两瓶白酒,脸上是轻松的。

“今天晚上出去吃饭。”他这样跟周岺说。

“还要喝酒?”

“一点点。”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拇指和食指之间空了约莫两公分,“一些亲戚朋友。”

周岺没应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明天去看看你妈妈和爷爷,我们晚上就可以走。”他又补充道。

周岺眼里带了笑,抬起头和他对视,发现他也正在冲自己笑。

很快到了傍晚,周善才轻轻将门推开。周岺正坐在屋子里看电视,上面播着不知名的电影。

周善才坐在沙发上陪着她看了一会,进广告的时候才沉吟着开口。

“一会就走,你要不要收拾一下?”

“我也去?”周岺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惊讶,“我都不太认识他们了,见了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点苦恼。

“不怕,你就坐在那里只管吃东西就好。我让你叫谁你就跟着叫。”

“唉,非去不可吗?”她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

“主要你不是很久没回来了吗?他们都说想见见你。”

他们是谁,周岺觉得自己大概心里面已经猜到了。

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见她周岺不知道,可她确实不太想见那些人。

可她不想让自己爸爸面子难看,于是最终点了头。

饭店定在永乐,当初周善才和徐珍门市对面的那家。周岺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家饭馆还在营业,而且里面坐得满满登登全是人。

那家老板将周岺看了好一会,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看向周善才:“这是丫头?”

周善才点点头。

“这么久没见,这都认不出来了!长得越来越像她妈妈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来来来,带你们到里面!”

两个人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来了几个人。有年轻人,也有上了点年纪的,更多的是跟周善才年龄相仿的。

周岺跟在周善才身后,关上门落座。

“可算来了呀,就等你点菜了!”一个微胖的男人开口道,声音有点哑,像是一只声带被劈过的鸭子。

“等我干什么啊,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就好。”周善才笑着接过菜单。

“那可不行!”那个人连忙摆手,客气至极。

周善才点菜的功夫,周岺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不知不觉思绪又飞到了刚才进门的一刹那。

实在是这间饭店快十年都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屋子里贴着的已经泛黄掉角的价目表都还挂在墙上,瞬间就让她回到了自己四五岁的时候,跟周岢每天跑到这家饭馆吹电扇的日子。

那时候徐珍在家带孩子,她过日子节俭,家里也实在是拮据,就连好说歹说按上的风扇也几乎没打开吹过几次。可有时候夏天真的很热,特别是两个孩子跑来跑去在外面玩,回来的时候难免会满头大汗。然而徐珍怕他们两个吹了风扇感冒,所以在周岺和周岢的印象里,自家的风扇几乎就是个摆设。

而对面的饭馆因为做饭和顾客多的缘故,屋子里悬挂了四五个挂扇。

所以两个孩子经常溜到对面去蹭风扇。

这家人家里也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跟周岺差不了几岁,女孩比周岢还大两岁。

街坊邻居对这家两个孩子的身世讳莫如深,虽然从前周岺也从徐珍口中听说过一些传言,但是在她看来,这一家很和谐,老板也尤其宠爱自己的小儿子。

想到这里,周岺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男孩模模糊糊的影子。

“想吃什么?”

周善才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周岺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吃的。

“周岺啊,想吃什么就点啊!”微胖男人出声道。

周岺还是摇摇头,冲对方微微笑了一下。

周善才收起菜单,出门去叫服务员。

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也是,在大城市生活久了,难免就看不上小地方的东西了嘛。你们在那里应该什么都吃过,不能跟我们一般见识...”

这话听着横竖让人觉得不舒服,周岺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是一个国字脸的男人,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微胖男人斜了一眼国字脸。

“哎呦开个玩笑嘛!岺岺还记得我吗?这些年在外面上学,可别不是家里的亲戚都记不下几个了吧?”微胖男人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壶热水,笑得意味深长。

“......”

周岺没出声。

她离开的时候年纪小,加上本就对童年印象模糊,家里的亲戚谁是谁难免分不清楚。除了血缘近的叔叔舅舅小姨,对其他亲戚是真的没什么头绪。周善才也不在,她只得勉强笑笑应对,闭口不言。

“嗨,这孩子,看来是真的记不得她老姑父了啊...也是,在外面上学嘛...平时也不怎么回家。”

“是啊是啊,听说考上了北京重点中学,真的是,哎哟善才啊,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岺坐在座位上,只觉得那些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现在说些都还早呢,高中学习好才是真的好啊!我记得小兰和小民不也学习很好吗?都工作了吧?你们这才是熬出头了,我家这个还什么都不懂呢。”周善才连忙摇头,指了指身旁的周岺,话虽然这么说,眼睛里却全是骄傲和宠溺。

“嗨哟,小兰她上了个师范,在县城里当老师呢,工资也不高,前些年自己攒了点钱在县城买了套房。小民毕业以后在外地找了个女朋友,年前结的婚。”

微胖男人虽然表现出一副自家孩子不争气的表情,语气却听来是有些得意的。

“这多好啊!不像我啊,儿子儿子没成事,女儿也还正是花钱的节骨眼儿。”周善才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起身就要敬,“来,我敬姑父一杯!”

两人碰完杯,微胖男人状似不经意地又开口了:“小岢怎么样啊?我听说在那边找了个工作,已经入职了?”

“是,前段时间刚入职。”周善才低头笑了笑。

“怎么样啊?工资待遇还行吗?”

“就那样吧,不指望他能挣多少钱,能给家里稍微交点就行。”

“嗨,要我说嘛,还得早点结婚。你看看家里跟他一个辈分的男孩子,不都结了婚了吗?这孩子啊都是玩心重,只有成了家他才能收了心一门心思想着过日子!”

“是是是。”周善才低着头把玩着酒杯应道。

“可要抓紧啊,这再不抓点紧,家里的女孩子可都就该嫁人的嫁人了!到时候一不小心错过了,以后就不好再找喽!”

“是啊是啊,你们家条件不错,虽说家里两个孩子,可这小岺是女孩子不是?要是两个男孩,可有你愁的!”国字脸附和道。

这话周岺听着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她偏过头看到周善才只笑也没做声。

她捏紧了拳头,仿佛是要咬碎了牙齿。

抓什么紧,抓紧抓紧的,我哥才不会找村子里这些女孩呢!还早点结婚,玩心重?周岺简直要冒脏话了。

你是哪个眼睛见到我哥不务正业了?还条件不错?得亏我是女孩?你自己不把自己闺女当回事,还轮得到你来对别人家评头论足?封建!

她在脑内疯狂输出,并没意识到自己也是所谓的‘村子里的女孩’。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并不是针对那些女孩子的出身,毕竟她自己也是农村女孩。只是从这人口中说出来,好像一切就变了味。

凭什么她哥在外面发展,就还非得在家里找老婆呢?他难道就不能在外面谈恋爱?再说了,她哥今年才21啊,21还得抓紧?周岺觉得自己头上都快冒烟儿了。

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

“哎呦,你可算来了!这么磨磨蹭蹭呢?”国字脸站起来走向门口,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善才几个人也起身,周岺转头往门口看,是一群女眷。

还是不认识。

她心里开始打鼓,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再有‘猜一猜’环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