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2 / 2)

不周山 事后一支烟 2102 字 2023-05-14

她闭了闭眼睛,眼睛穿过交错的光影,瞟向中间悬着的照明灯,却不想与他黑漆漆的眼珠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眼神相碰,周岺先挪了眼。

她迅速地看向一边,窗外的夜景过滤后只剩下了模糊的光影。

就像她混沌不堪的思绪。

好似较劲,又好像打赌一般,她又一次将眼睛放在了那块长方形的镜子上,却又再一次,与他清明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她有些恼,干脆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谁也没有说话,带着潮湿夹杂着酸涩的音乐自顾在这一方天地里流淌。

是谁将它收进了耳朵,又是谁把它堵在了门外?

熟悉的建筑出现在周岺的眼前。四年了,这里变化却并不大。

当初她从周善才的口中得知,他没有留在北京,而是选择了家乡的这座省会城市。他放弃了年轻的可能,选择了亲人。那个时候她是什么反应呢?

她一点也不惊讶。她太了解他了,他一定会选择周善才,选择这个家。

就像他曾经因此同样推开了她。

车子很快开进了小区,却转了个弯,停在了一处僻静之地。

“我们谈谈。”

他将车子熄了火,深吸一口气道。声音冷冽,像是不容接近的古井,终于开凿出了泉水,冰凉又厚重。在一片寂静之中更显几分疏离。

从前两个人见不了面只能电话的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了从他的嗓音、语调去分析他的心情和想法,甚至就连他在电话另一端一呼一吸之间的停顿,她也能在心里分析几十上百遍。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去分析了。

是疏离。

周岺没说话,直直地盯着前面的镜子。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一起,谁也没有躲避。

“怎么想着回来了?”

这句话乍一听来,让人觉得熟稔又温情,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可里面却又明明白白地夹杂着那么些无可奈何。

面对她的时候,他似乎永远那么游刃有余,永远可以带着无限的包容与耐心。

可她不想要。

他靠在座椅上,背微弯,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摩挲着,低着头,从镜子里只能看到他剪得极短的发顶,和耸起的眉骨。

“突然想了。”

周岺这样回答,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这句话错漏百出,不如不说。

果然,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只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快速地敲击了几下,头稍稍抬起,飞快地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有揶揄,也可能有点别的。但周岺不想揣测。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

“是不是还在怪我。”

“没有。”

他其实问得很慢,周岺回答得却很快,仿佛料定了他会问她这个问题,仿佛这段对话已经在她心中排演了几百几千遍。

他滚了滚喉结,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几次都放弃。最终才沉吟着开口。

“我和她后来就分手了。”

“哦。关我什么事呢?”

周岺看都没看他一眼,也靠在后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一点点光亮照在她的面庞上,眉眼间俱是冷漠。

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看着她绷直的唇线,恍惚间想起了从前两个人闹别扭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那时候的她还是孩子心性,嘴巴上恼着不肯原谅,眼睛早已经出卖了心意。

可现在,这双眼睛写满了抗拒。

“我能下去了吗?”

周岺抱着手臂,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们谈谈。”他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不肯松口。像是一个固执的孩子。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她看着他,眼睛是亮的,声音是冷的。

“爸爸都知道。”

她愣了一下,将眼睛挪开了。

“所以呢?所以你又想跟我谈了?”

他没说话。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之间的阻力是爸爸吗?周岢,你不懂,你从来都不懂。所以你可以一次次把我推开。”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车子停在小区里,两侧是高高的居民楼,却没有几处光亮。没来由地令人想起某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深夜,谁和谁曾沿着街道从一片漆黑走到天边露出鱼肚白。

她及时止住了自己欲要流动的思绪。

“让我下去。”

她又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然而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她猛地转过头去看他,眼睛分明是愤怒的,却在对上他的眼睛时,熄了火。

他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时,谁也没有挪开眼睛。

究竟是谁的眼睛里藏着一条河流呢?

恍惚之间,她突然觉得有一双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还没等她伸手打掉,对方却已经先开了口。

“哭什么?”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角,手却被按住了。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看到他的嘴巴动了动,似是要说话,下一秒,冰凉的泪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顺着指缝,滑落在她的指背。

寂静长着触角,伸进每一处缝隙。“咔咔”的表针声,广播电流紊乱的声音,所有细小的声音带着翅膀,钻进了她的耳朵,挠动着她的心。

“孩子气。”

他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去慢慢地擦拭着她的眼角,小心翼翼又满是温情。

女人凄切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沧桑的歌声。

“这个时候,我心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顿时,我的视线,失去了色彩。”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蒙住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