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白日烟火 翌年秋树 4449 字 2023-05-14

进去后正待我迷茫时,龙哥一眼就找到从广州来的别的项目部门的几个同事,走了过去,我跟在后面来到餐桌前,听着他们说笑着打招呼感觉自己这样有些傻,便自顾自坐下来,情不自禁掏出手机,翻了翻无聊的新闻,突然有些想给妹妹发消息,可切到那一页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想真应该不考虑那么多,补个机票钱带妹妹也来享受享受的,这会儿也能有个和我说话的人。

不久后李修云出现在视野中,他跟在一个留着络腮胡,束起长发的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旁,那人穿着一件纯黑色T恤,戴着一串项链,上面坠着根大概是银的印第安羽毛。这人气质长相让我联想到了差不多年纪的梁家辉。原本坐着的人看到他接连站了起来,但没有人说话。

令我没想到的是,李修云突然冲我和龙哥招手,我赶忙从座位上窜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李修云向这位大哥简单介绍了我和龙哥,他看了我们各一眼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

“很年轻啊。”

李修云接话道:“是啊,年轻人想法多有冲劲。”

那人没有再看我们,冲周围其他几桌人说了声新年好,在大家的回应声中转身带着李修云离开。

我想他大概是公司总部这边的什么领导吧,没太在意继续坐下刷着手机。

到六点主持人上台宣布晚会开始,一边上着菜,台上一边表演着各种节目。菜品我印象中虽然和很多类似的宴会一样品种繁多,但不怎么好吃,也有可能是我中午吃得较晚较多的缘故。

台上接连表演了变魔术、舞蹈、唱歌之类比较常规的晚会节目,没有小品和相声,大概是觉得不合这种高雅气质,这些演员看起来应该也是上海这边的同事,表演虽然很卖力但能看出并不专业。

最后压轴的节目看上去是下了血本。先花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从后面搬上来一套交响乐乐器,大提琴我看就有五把。等布置完毕,从台后两边列队走上来五十个左右乐团成员,身着礼服找好位置坐下,本以为就要开始演奏了,主持人跑过去突然在旁边提醒指挥什么话,于是大家又都纷纷站起来,朝台下鞠躬。

大概是因为舞台并非是为交响乐演出准备,后排没有那种逐级抬高的阶梯,这个乐团大概也没有演奏前一齐鞠躬的习惯,导致这一环节几乎成了灾难:在相互遮挡的上半身此起彼伏的弯曲立直中,台上不时传来稀稀疏疏凳子的挪动声和乐谱架的碰撞声,这些声音被无数个话筒完美地收录并广播出来,最后在一声如同定场的清脆大鼓和擦片声响下终趋于缓和。

台下一群本来面向舞台安安静静端坐好的观众,也绷不住了交头接耳发出几阵笑声,让我一度怀疑这是不是也是演出的一部分。

终于整顿完毕开始演奏,我身边的人也齐刷刷举起手机开始录制。由于没有事先报幕,前奏一响起,台下“有识之士”便纷纷开始向周围人主动报幕:“《天空之城》。”

后面又接着演奏了德沃夏克的《幽默曲》、莫扎特的《第四十交响曲》,报幕的人便没有了,拍视频的人也一个个放下了手机,转过身继续聊天吃饭。等到最后一首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响起时,我已经看不到人还在注视着台上。觥筹交错之间,似乎小提琴的拉奏声也成了锯木头。

乐团在稀疏的鼓掌声中下台后,也许是时间已经较晚,没有搬走乐器,最大的领导便上台讲话了。

我相信读者也能够理解,这种讲话别说十多年后,就是第二天醒来问说了什么,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但我依稀记得,领导有提到明年是公司战略转型上至关重要的一年,其结果除了决定公司未来几十年的发展外,对国家乃至世界的发展进步都将产生影响……结语说完,我也不由自主地跟随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也许,经过整个晚会的烘托和最后的讲话,在那短暂的时刻大家都相信,我们将有无比光明的未来。

接着主持人开始介绍最后抽奖环节的奖品,令我大为惊讶:奖品共分五等,就算什么也没抽到,也有一千的京东券,最大的特等奖两位竟是十万美元现钞。

抽奖结果从低到高,一轮轮在大屏幕上进行。先中的人懊悔不已,而始终没有被抽到的人也大都表现得亢奋而焦躁,到最后每轮中奖人数逐渐减少时,每一个被念到的名字几乎都会在那一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再次和阳光普照结缘,已经低头看手机时,我竟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中了仅次于特等奖的一等奖:欧洲五日游套票两张。

一桌的人在龙哥的嬉笑拍打中纷纷看向我,确认没错后的那一瞬间,这个华丽而枯燥的年会晚宴突然散发着耀眼的星光。

这个消息在龙哥帮助下迅速在工作群内传播开,我按照往年中大奖的惯例,学着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收获着无数同事们的祝福……

散场后,我看着手机一路荡回到酒店房间,脑子还沉浸在中大奖的喜悦中。背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后,我看着房顶上吊着的水晶灯,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哈哈大笑。

也许是本能地担心惊扰了住在隔壁的忧愁,我的声音迅速像卡在了喉咙似的突然断了,于是房间又瞬间沉默了下来。

我注视着落地窗外,流金灿烂的上海夜景,耳旁似乎又响起了自己的笑声和晚宴上的来来往往。定定神后,身边分明只有这些精心编织的迷人物件,它们悄无声息地看着我,就像看着其他曾经躺在这里的人一样。

我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要发消息给妹妹告诉她中奖的消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我想看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想看到她突然瞪大眼睛,露出可爱迷人的笑容跳上前来抱住我,亲吻我的样子,我不想把这样的美好浪费掉。我明白,明天还要跟着去参观公司在上海的新园区,要晚上很晚才能回去,如果现在发消息告诉她,到那时恐怕这份喜悦已经淡得像泡了四五道的茶水了吧。

也许是为了保留住自己心里的喜悦,我开始在网上查关于这个欧洲五日游的各种信息,虽然这场旅行要到明年国庆假期才会发生。从晚上八点半到十点半,我感觉自己的欧洲地理知识都增进了不少。

龙哥终于回来了,涨红了脸,头发像是湿过一遍又被晒干了那样,表情显得很亢奋。我问他,他说是去打牌了。

龙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了一瓶标价八百八的威士忌酒,兑了冰箱里免费的可乐冰块,也递给我一杯,开始给我讲晚上打牌的事情。

“你记得早些时候来的那个白爷吗?”龙哥问我。

“什么白爷?”

“啧,就是跟着李修云一起来的那个长头发留胡子的。”

我想起来便问他是什么人。龙哥惊讶后瞬间露出鄙夷:

“兄弟,你在公司混这么多年没听过白爷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自己等级这么低,接触不到啊。

龙哥喝了口酒:“没事,你应该很快就认识了。他的位置是仅次于刚才讲话的**的,所以又有人喜欢私底下叫白太子。我之前也没见过真人,只听人说,他从来不会出现在公司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都住在北上广深这样的五星级酒店。在广州那些要去见他的大佬,都是往珠江新城那边的酒店跑。我感觉像他这种跟着**一路白手起家有大量原始股的人,身家也得有上百亿。

我刚才跟着李修云去参加在白爷房间搞的牌局了。

好家伙他那个套房,我感觉光是客厅就差不多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四通八达连着好几个房间。十几个至少是李修云这个级别的已经坐在里面,在里面抽烟喝酒玩牌。他们不知道从哪弄了张正规打德州比赛的那种大牌桌,还找了个荷官在那专门发牌。”

“美女荷官?”

“不是,男的。”龙哥继续说:“我也纳闷,一帮有钱的老爷们怎么找一男荷官。后来我不也没敢上桌嘛,我在旁白听他们聊天,大概意思就是说去年搞太过分了,谁谁的老婆到一半过来查岗,看到房子里穿得露的好几个女的,就发飙了,弄得很难看……今年就成这样了。”

我笑出了声,又问:“你就一直看他们打牌看到刚刚?”

龙哥摇摇头:“我跟李修云站在白爷身后,他开始手气很差,好几副冤家牌,好家伙一输我看就是上百万,但在他们感觉好像比我们输几百块还更不心疼些,招招手就又是继续打。但后面我感觉总在输,白爷他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本来笑呵呵还跟李修云开玩笑,慢慢变得一直脸阴沉着,李修云也不敢多说话,就看着他继续玩。

到差不多九点半多,白爷接了个电话,估计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起身就要出去,桌上的人叫住说这不行,让白爷找个人顶上……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哪里来的胆子,红着脸答应就坐上去了。

我一开始心想,一个电话也就几分钟,我就一直扔牌把这段时间帮着顶过去就算完了,没想到他一出去就是十多分钟,小盲到我这里时候,突然给我发了张同色的AQ,你知道我……这种牌你叫我扔,比他妈给我两巴掌还难受。

于是我就跟了两个大盲的注上了。第一轮发了张Q还有个跟我手牌同色的4。我感觉领先,到我就又打大概四分之一底池进去,这时候底池的筹码就差不多有五六十万了。现在想想,我当时还是打太少了,如果多raise一些,那个牌面兴许就打跑了。结果后面有三家都call了。

下轮发牌发了张K,我他妈尿都要出来了。我第一个说话,没敢继续加,真的蠢啊。后面有人开枪了,直接raise了五十万……”

龙哥说得口干喝了口酒,我便问然后呢,你扔牌了吗?

“按道理是要扔的,十二个人的桌这种情况基本上是肯定有K。但是……我就是被黏住了,因为我感觉白爷差不多要回来了,如果他回来看到我又输了几十万。当然他不会在乎这些钱,但他会觉得,这人就是个草包,于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他的眼界了。你理解吗?”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龙哥得意地笑着慢吞吞地说:“于是我直接推了。”

“白爷有多少筹码我都没仔细数过当时,两三百万吧。我着了魔一样,就一声不吭地一摞摞全摆进去了……当时我应该用推的,哈哈但是我还是太拘谨了。他们也都没想到我敢这样搞,两个前面过的直接扔牌了,剩下对面那个刚刚raise的老哥,他看着我,在那边抽烟边和旁边的人笑着聊天分析我,假装气定神闲的,其实我知道他心态也有变化了,旁边的人都怂恿他跟,在那帮他分析说我最多有什么牌,不像是拿对K或者对A……大概聊了得有五分钟吧,白爷突然回来了,大家突然安静下来,他走到我身后也看到我面前已经没有筹码了,愣了一秒,问了句什么情况?”

我笑出了声,脑袋里已经浮现那个画面了。

“对面那哥们最后把烟碾死在那个桌子上,毫无征兆地突然就把牌扔了。谢天谢地,这个逼再不扔我感觉自己要被掐死了……我给白爷赢了一百二十多万吧最后。”

“牛逼!”我由衷赞叹着不禁鼓起掌来,心情似乎也被感染了。我知道对于喜欢打牌的龙哥来说,这样的经历是多么梦幻,这让我甚至可能有些嫉妒,不自觉地开口说:“可惜赌的不是你自己的钱。”

“兄弟!”龙哥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在了茶几上:“格局大一点,你不会以为为白爷赢钱会比我自己赢最后来的少吧?兄弟,他是财神爷懂吗?”说完抓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接着继续说:“也奇怪,再之后白爷手气就变好了,有一把直接收了三四百万的底池,最后局散的时候,他先是说要转我钱,我当然没要,最后便给我发了根烟抽。”

“你这算是攀上高枝了吧。”我说。

龙哥发着呆没有回应我,我俩似乎不约而同都看向窗外。

我注意到远方那个东西原来就是东方明珠,曼身的粉色灯光将它妆点得像是在象征男性生殖器的某种图腾。也许千百万年后发现它的外星人会兴奋地宣称:他们找到了地球本地原住民父权主义文化的重要证据。

“嘿,延言!”龙哥突然开口:

“你想不想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