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呼呼地吹,在烈阳下也丝毫不收敛力度。
鹅黄色的小棉袄偷偷藏在了大(1)班教室的窗户后,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和浅浅的软发,期盼地朝外边看去。
九点来钟的幼儿园附近特别安静,人流量远没有清晨时的多。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家长穿过马路,进入幼儿园,应该是很显眼的。
可许拙等啊等,眼睛都等酸了,也没有等到。
窗户这一块同走廊其实会更近一些。
所以许拙蹲在这里,反倒能更清楚地听见刘北辰妈妈的声音。
“所以我儿子这样青了一块怎么办,破相留疤了怎么办!你们当老师的怎么这么偏心,一直说是辰辰先动的手,他动什么手了,不就是撞了一下吗,小孩子之间这样玩闹不是很正常?和打人能是一个性质吗!道个歉就能解决吗!他爸妈呢?我倒要好好问问他爸妈是怎么教育出这样的孩子的!”
“那没爸妈管的意思了?爸妈不管的孩子还上什么幼儿园,出了事谁负责?你们老师负责吗!”
“什么?你让我说话客气点?小姑娘你才是要搞清楚了!我当老师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就这样的孩子,我来告诉你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
大小胡老师和邢刻都在挨骂。
许拙只能隐约听见一些,就心疼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可是邢刻的父母还是没有来。
他已经顾不上头疼的去努力翻找回忆,然而他这个时期对邢刻的印象就是很淡。往后两人无论是初中成为朋友,还是大学以后重逢,邢刻都绝口没提过他这个阶段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子。
许拙一直以为,邢刻的极端主要是来源于后来的那场车祸。但如果上一世也发生了同今天刘北辰类似的事情,那么他的极端应该也来自于这个时期的父母- -
频繁的回忆冲破了身体的极限,许拙头痛欲裂,反胃得厉害,一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迟疑的:“这位同学?”
许拙抬起头来,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已经疼到发抖,呼吸急促,满脸泪珠,蜷缩在了窗台下。
视线望过去,甚至都无法聚焦在2班老师身上。
就那么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晕了过去。
“许拙晕倒了!!”失去意识之前,许拙听见小朋友们在喊。
“大胡老师小胡老师,许拙晕倒了- -!”
许拙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上一世的大学时代,最开始的时候,邢刻只是在背后默默帮助他,并未露面。
是许拙不愿意平白接受这样过多的馈赠,反复追逐,才终于让邢刻从阴影里走出。
而认出他的一瞬间,许拙就哭了。
邢刻倒是很平静:“说过你会害怕。”
可许拙并不是害怕。
他和邢刻真正熟络起来是初中,而后到高中的某一天,邢刻突然就消失了。那时所有人都告诉他,邢刻去到了更好的城市,拥有了更好的生活。
许拙又难过又高兴,难过在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邢刻要走竟然都不同他说一声。而高兴则在于,邢刻离开以后,他的人生变得比之前更糟糕了,他很庆幸邢刻没有参与。
可谁知道,他们的分开并不是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而是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地狱。
甚至比起许拙,邢刻的困难度要更高一些。
他简直难以想象对方是如何一个人走过那些年的。
而当时的许拙,只是难以想象邢刻如何走过两人分开的那些年。
重生以后,有了刘北辰事件,许拙才意识到,邢刻上一世分明是整个人生都没有好走过。
回忆的酸楚同如今邢刻脸上的伤痕一起,疯狂攻击着许拙的大脑,遭到了五岁身体的剧烈反抗。
许拙只觉得自己在一阵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回忆难以克制地被大脑擦去了一些最痛苦的,难以承受的。
许拙害怕忘记回忆就会忘记对邢刻的情感,于是用力地在每一段消失的回忆上都写下了他的名字。
最终,一阵混沌感过去以后,意识无力地缩回了他幼小的身体。许拙在医院的药水味下,缓缓睁开了乏力的双眼。
“……血糖低了点,应该是早饭吃得不够,其他没有什么大事。”医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开了点药,家长以后注意一下就可以。”
“医生,您确定吗?我家孩子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孙芳丽焦急道。
“确定啊。”医生平和道,随即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睁开的黑圆双眼,笑了一下:“你看,这不就已经醒了吗?小朋友,不要怕,医生伯伯给你做个检查啊?”
许拙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孙芳丽连忙将他抱起来。
“真乖,早上晕过去的时候什么感觉?”
“……晕晕,想吐。”许拙声音变得比平时更软了,张嘴做了个呕吐的小表情。
“头晕反胃啊,那现在好受点了吗?”
许拙眨巴了一下眼睛,点头:“嗯嗯。”
整个脑袋都轻盈多啦。
医生完成了一系列检查,在病历本上写了两笔:“放心吧,没什么问题,回去吃药休息一天,还不行再来医院看一下就是。不要怕,大人的情绪得稳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