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马就栓在小玉娇的楼下。
楼上,小玉娇坐在榻上呜呜咽咽的哭,哭得好听极了,像洞萧。
庆儿坐在楼下,龟公早就送上了酒菜,供着他吃喝。小玉娇的妹妹还未留头,在楼里耳濡目染,已有了一分媚色,站在庆儿身边替他倒酒,听到小玉娇在楼上哭的声儿,悠悠一叹,对庆儿说:“我姐姐一心里都是沈二哥。”
庆儿喷笑,在她嫩滑的腮上一摸,道:“小妹子,你姐姐多哭一声,我家二哥就要多掏几分银子!她可不是要哭个不停嘛!”
小女孩到底还小,闻言没忍住,低头噗哧一声笑了。
庆儿家中也有一个刚落地的女儿,看这女孩现出孩子的模样来,顿时心里就不好受了,“不要你在这里侍候了,下去吧。”
小女孩连忙死死抓住酒壶,低声求他:“好爷!让我陪着您吧!我要到后头去,就该让我干活了!好几盆衣裳等着人洗呢!”她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上面已经有了伤痕,被井水泡得通红。
庆儿五味杂陈:“那你宁可在前头?日后呢?”小女孩望了一眼二楼,坚定道:“日后,我要跟姐姐一样,住到二楼去!”
庆儿摇头:“唉……”
二楼里,小玉娇哭够了,张着一双兔子眼,侍候浴桶里的沈星河起身,替他抹水,擦头,修面,捏脚。
等把沈星河侍候得浑身舒泰了,小玉娇坐在床头,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让他枕在她软绵的胸脯上,继续悲声道:“我早知我与二哥长久不了。日后,二哥想必是不会再来见我了。”
沈星河拍拍小玉娇的大腿:“我给你留下些傍身的东西,别都给了你爹你娘,你也要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小玉娇在他面上贴一贴,亲了个嘴儿,“二哥日后也要好好的。”
沈星河长长的叹了一声,愁绪满腹。
小玉娇聪明机灵,道:“二哥可是在发愁大奶奶的事?”沈星河犹豫道:“你说,兰芳会生气吗?”
小玉娇见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她懂事起,学的就是如何说出让男人高兴的话,男人想听的话。
她仗着沈星河这会儿瞧不见,翻了个大白眼,声音柔柔地说:“她不会。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不会怨你,要怨,也只怨自己命不好!就像我一样,跟你没缘分。”
说到这里,她声音里又带了哭腔。
沈星河心中怜惜,起身道:“我要娶了,日后不能再来了。今日相见就是最后了,你叫百宝阁的人来吧,挑些东西,日后给你做嫁妆,也留个念想。”
小玉娇合掌做了个什,“二哥心好!”
她伸头朝外叫龟公,“哥哥!二哥要秤银子!你唤百宝阁的人来一趟!”
百宝阁跟这些楼里的姑娘们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听到叫唤,知道沈二哥要洒钱,立刻捧了许多实在的金器来了。
小玉娇此时别提多风光了,楼里一共住了四个姐妹,她都叫进来替她挑金子!
沈星河只管付钱就是。
桌前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小玉娇风光够了,一人送了一对金坠子就把人都赶出去了,自己捡了几对实心镯子,这才把沈星河拉过来叫他付钱。
沈星河:“都记着,月末去我家找我。”
百宝阁的老板连声答应下来。
沈星河在小玉娇的手腕上赏了赏,都嫌不够好,又在桌子前转一转,也都看不上,问老板:“有没有更精巧些的?”
小玉娇一怔,顿时懂了。那沈大奶奶是寡妇,肯定不能戴金子,想必是给日后的二奶奶挑的。
这沈二哥可真是个多情种!还以为他娶二奶奶是被沈老太太逼的,原来他自己也瞧中了!
她立刻走过去,对老板说:“我这等人用的都粗糙,老板家里必定有存下的好东西,精致细巧,顶好是南边的样子!钱不算什么!二哥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她轻轻推了沈星河一把,面上带笑。
百宝阁的老板听不懂这机锋,但肯定不能说自己家没有这好东西,忙道:“都有!都有!南边的有,京里的样子也有!半年前京里的相爷家里嫁姑娘,有一顶冠子,一副镯子,三条链子,八对钗的样子流了出来,我家的匠人也照着打了,就在家里藏着呢。二哥要看,我这就送到沈家去!”
沈星河一听之下就相中了,要他立刻送过去:“我全要了!算了,我跟你去你家拿,省得晚上你再卖给别人去!”
小玉娇心里既羡又妒,道:“二哥错了,这县里哪还有别的人家配用这等好东西?只怕老板打出来,就是等着卖给你的!”百宝阁的老板笑道:“叫姑娘说中了!”
他们还真是打出来等着卖给沈家,只等沈星河娶老婆了。可惜这一等就是半年。不过早早晚晚的,沈星河一定会娶,沈老太太也不可能放他一直这么浪荡下去。
沈老太太到了家后,累得狠了,可事情多,样样件件都要她来安排。
钟婶赶过来时,听到沈老太太正在交待,“跟亲戚们说,我才回来,路上赶得急了些,等我歇几日再请他们来说话。”
大管家沈忠道:“我都记下了,想亲戚们都能谅解。”他急切地问,“老太太,这回去,事情成了没有?”
沈老太太就笑了,一眼看到钟婶,忙叫她过来:“你来的正好!一会儿你跟沈忠家的赶紧去把当年给杜家下的聘礼单子找出来,照着那个拟个单子给我。”
钟婶心中一沉,问:“成了?风家姑娘如何?二哥也应了?”
沈老太太看着她点点头,对沈忠说:“成了。风家姑娘生得天仙一样,难得性情也好!我一眼就相中了,二哥也相中了。当时就定下了。因着二哥年纪大了,风家也通情达理,答应明年就让风姑娘嫁进来!所以这礼数,咱们沈家可不能缺了!”
沈忠连道:“正是!正是!二哥那边的院子也要好好收拾收拾了!”
沈老太太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我年纪大了,想跟孩子们住得近些,二哥夫妻年轻,我也不放心他们住得远了。就把我后面的飘香轩给改一改,把旁边那个牡丹园圈进去,后头那道墙给推了,重新起一道。”
沈忠正在盘算,钟婶忙说:“这么动起来,那工程就大了!大哥当年的院子就在飘香轩旁边!挨得这么近,又是扒墙,又是改园子的,大奶奶住着可要受罪了!”
沈老太太:“我也想过了,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太空旷了,就算有丫头们陪着,她自己也住得不舒服。我早想叫她搬出来,又怕她多心。趁着这个机会,让她搬到我以前修佛的静心堂去。”钟婶顿时道:“这……这怎么成?大奶奶那个人,本就心多……”沈老太太看了一眼沈忠,说:“你先去吧。”
沈忠出去,沈老太太才对钟婶说:“我正是这个意思。二哥要娶了,我怕她纠缠不休,才要把他们俩个隔开。二哥就放我眼皮底下,我盯着他。那一个,让她搬远点,也省得心越来越大!”
钟婶:“老太太,她好歹替大哥守过几年!有她在,大哥就不算孤魂野鬼……我一直想,留着她,日后再给她过继个孩子,大哥也能日后享烟火,得供奉……”沈老太太叹道:“我原来也这么想。又觉得她年轻守寡,不免多疼了她些,结果就把她的心养大了!升米恩,斗米仇!我拦着她和二哥的事,难道只为了沈家吗?她一女二适,就以为沈家愿意了,别人就不说闲话了?她先嫁哥哥,再嫁弟弟,还都是一个门里的,日后走出去,不止她要被人指指点点,就是她生下了孩子,那孩子日后就不出去见人了?”
钟婶哭道:“她是糊涂了……”沈老太太:“她不是糊涂了!她是自私!只顾自己!不顾二哥,不顾沈家,连日后她都不顾了!她只要眼下这一时的快活!”她恨道,“要不是我要积德,我早在发现她勾引二哥后就把她沉塘了!”钟婶听得害怕:“老太太!”
沈老太太:“你不用再劝!二哥的亲事已经定了,你告诉她,叫她死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