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毕沙罗的风景画被硬生生撕开一样,背后那些越来越大的噪音破坏了我们之间难得的宁静。
我和波特曼少校同时回过头,看见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赶来,他们摩托车前面的灯光在微露的晨曦中显得有些刺眼。
少校的脸色变得很沉重,他向我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出面,由他来解决。
一个年纪较大的上尉从车上下来,做了个手势,后面的士兵端着枪冲向了仓库后面的小路,他本人则走到我们面前要求检查证件。在发现少校的军衔比自己高了一个阶以后,他郑重地行了礼。
“发生什么事了吗,上尉?”少校收回证件,随便地抬了抬手臂。
“是的,长官。我们奉命来追捕潜逃的三个英国伞兵。”
“哦?在这里?”
“是的,从巴黎传来的情报说他们会从这里偷渡。”上尉的眼睛朝周围扫了一圈,迟疑地说道,“长官,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少校挑高了一边眉毛:“当然。”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位先生是……”
“啊,”少校微笑着解释道,“这位是夏尔特·德·诺多瓦伯爵,我的朋友。我们本来要去埃特拉塔特,中途在这里停一下,欣赏海边的日出。”
“是这样。”上尉显然相信了,“很抱歉打搅您了。请问您是否在周围看到过可疑的人呢?”
“没有。”少校的回答很干脆,“我们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呢,什么人也没有,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你们。”
上尉点点头,似乎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这时少校倒表现出比较感兴趣的样子。他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士官,向他详细询问关于这次追捕的情况。
“或许您因为要和朋友去度假而没有接到通知,长官,实际上这道命令是从巴黎紧急发出的,是党卫队转给我们这边的。他们还派出了两个少尉和一个中士负责三个机动小队沿途搜索,一个朝默伦方向走,一个马上会来接应我们,还有一个朝鲁昂去了,据说那里有些法国人化装成剧团演员给英国人打掩护。”
我的心脏紧缩了一下,觉得胃部开始抽搐。
“这样啊……”波特曼少校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看来我的假期要泡汤了。”
他示意那个上尉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然后发动汽车带我驶出了码头。
背后那些灰褐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以后,我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少校的手臂:“快带我去鲁昂,现在!”
少校的眉头皱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要求!仔细想一想,现在你赶去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可能已经被抓起来了。”
“这不是重点!”
“而且很可能有人正在那里等着逮你这只漏网之鱼。”
“我必须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少校腾出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是的,我能理解。不过现在太——”
“不是还有你吗?我不信贝尔肯中士能无视你的存在!”
这个金发男人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古怪地动了动嘴唇,不过却什么也没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挡风玻璃前方。
“少校……”
“好吧。”他点点头,“如果中士还在,或许我能去质问他越权的罪过。”
汽车沿着昨晚走过的小路往回开。
天已经大亮了,能清楚地看清道路两边的景色,但我们都没有心思欣赏。我的头晕得厉害,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在胡思乱想。
可能真的是被冬天的雨淋病了,又在车里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我觉得自己手脚都使不上力,呼吸变得异常灼热,额角的静脉突突地跳着,一阵阵发疼。但这个时候我不愿意让少校看出我的虚弱,无论如何我都得亲自确定弗朗索瓦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大约十一点钟左右,汽车穿过了鲁昂市区,在离一幢豪华大楼约十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是达那德先生的房子,我一眼就看见了在街边停放的大客车——正是演出小组搭乘的那一辆。车上没有人,旁边站着一个端着枪的德国士兵。
“你待在这儿。”少校对我说,“我去看看就回来。”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看着他整了整帽子,不慌不忙地朝那个士兵走过去。在经历了短暂的交谈之后,他回到了车上,面色凝重地告诉我,弗朗索瓦和几个主要演员已经被贝尔肯中士带走了,其他人则被暂时关押在这里,也许在今天下午才押回巴黎。
“上帝……”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他会怎么做?”
“调查!不管怎么样这是公开的逮捕,而且涉及到你这种文化名流,不会简单地用‘袋鼠法庭’解决!他会把嫌疑犯带回分部,再拼命找出证据,最后处死他们。”
“我们现在就回巴黎!”
少校没有立刻答应,他注视着我的脸,皱起了眉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温度很高,皮肤上一定呈现出了不正常的潮红,视线也有些模糊。他一定是看出了我不对劲。
“夏尔特,听我说——”
“不,谢谢。”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少校。不过你也应该明白这个时候什么比较重要,而且,我是个很固执的人。”
金发的男人用柔和的目光打量着我,最后笑了笑:“是的,您是个固执的人,我早就知道了。”
他没有拒绝我。
但是在回巴黎的路上,我的脑子越来越混乱。
我昨天临走前托付给露旺索的任务显然失败了,所以贝尔肯中士才会有机会给了我一个打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注意我已经很久了。是我的疏忽,我把注意力放在了少校身上,完全没留意这颗耀眼的行星旁还有颗危险的卫星。待我觉察到他的威胁时,已经晚了……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少校每次都对涉及贝尔肯中士的话题讳莫如深。他好像知道什么,但是又难以启齿。真是怪异啊!一个少校为何对自己的贴身副官如此态度暧昧呢?还是说,他们之间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的脑子里突然又回荡着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夏尔特,我是不是个勇敢承认爱情的人?”
“那我姐姐究竟算什么?你难道忘了当初给我的承诺?”
“赶快杀了他吧!你说过,如果做不到,我可以……杀了你!”
……
上帝啊,为什么一切都在这两天里涌到一起了!
我用手按住了额角,体内的燥热、喉头的干痛,还有从头盖骨里向外涌出的疼痛,将我折磨得快要发疯。
“夏尔特,你怎么了……”
身边有人在问我,我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一声,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油画笔连成了一片,渐渐变成黑色,然后,我的头垂了下来,身子撞在了驾驶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