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间逢人恭敬有加,只敢在内心腹诽,若不是真的胆小,若不是真的畏惧权势,怎能如此呢?
可是。
他看向车上,席子未裹严实,露出那依旧还青涩的脸庞,神色怅然。
那营兵见他不答,也不以为意。留具尸首哪有换些银子实在,况且死了几个厮杀汉而已,哪个军官能当回事儿,收走了就收走了。
只他看这个措大不似个有钱的,所以才显得诧异。
周桐愣神片刻,忽地想到了自己好似没回这营兵的话,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军爷恕罪,小老儿一时走神,忘了回您的话。”
营兵见他那副怂包样子,一阵没趣,摆摆手示意他离开,转身进了县衙。
周桐推着车,一路往家中走,他不敢走大路,怕推着尸首招人厌恶。
衙门里通报已画影图形缉拿田凯了,给的罪名是邪教细作,而他推着这人,衙门也给安上了个罪名,是那田凯的同党。
衙门说他们连同王龙、赵景阳兄弟四人一起勾结邪教,屠了陈塘庄不说,还害死了高家庄无辜之人。
可这话又能骗哪个明眼人?
陈塘庄暂且不说,高家庄的事可是白日间做下的,有多少县中沿途百姓见得夜里营兵行军。
有多少人见了那些营兵耀武扬威,使唤着衙役推着人头在路上行走?
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敢言敢怒者,就如车上这人一般。
周桐看着车上少年带有解脱之意的脸庞,好想当街站定,大声告诉这全县的百姓,这少年非是一个勾结邪教的妖人,而是一个豪气英侠!
他幼年丧母,未及束发之年,这孩儿的父亲就因与一盗匪厮杀没了性命。
少时他走街串巷,最爱调皮捣蛋,读过几本书,却不明多少理,自父亲去世,更是变本加厉,愈发的没人样了。
直到自己非常讨厌的那小田捕快,平日里管束他,教导他,才有所改观。
那时自己还未去那园子里讲荤段子,平日间在茶馆说书,讲的是一部《三侠五义》,后来这孩子大了些,几乎日日来听。
他常把自己比作那南侠展昭,等年岁渐长,又觉得哥哥更似那南侠,自己只做个丁兆蕙罢。
今日见来,你更似那三闯冲霄楼,义薄云天的白玉堂!
你最爱听那忠肝义胆,最喜闻那兄弟情深,最中意路见不平,拔刀除恶的英姿豪侠,今日不想至此,你也成了那故事里的人呐……
周桐双目湿润,想到此处,推车的脚步更加沉重,看着少年脸庞,忍不住曼声唱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
秋来南往,春来北归。
昨日一别送离鸿,今朝方迎雁北还。
夕阳透过晚霞,余晖洒在一群从不失信的北归雁上,引得一阵阵悦耳的鸣声。
田凯抬头望向天空,叹了口气,道:“雁别叫了,从今日起,我,亦是漂泊者。”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