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将到未到,两路卖宝钞香烛护身符神像的店铺、摊点已经渐渐多起来。这一天虽不是庙会的日子,却不乏善男、信女,从香客上讲,和尚们无疑是成功的,道士们抓抓鬼,驱驱邪,测测字……求财也好,求运数也罢,求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过好自己的日子然后去修炼,求长生;和尚大不同,热衷于弘扬佛法。他们宣传的一个“许愿、还愿”,外加一个“保佑、灭罪”,几乎可将家事一网打尽。只要你一脚踏进来,就要料理各种佛事,转眼间就可以把你吸住。
香客们贫富不一,再现着社会百态。
一条石砌大道,穷人无车无马,心态卑微,走在路的两边,富贵人家车马从骑,大摇大摆等着两侧穷人避让,自自然然地中间穿行……就像东夏走路靠左手,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寺庙正门是两个大石狮子,外头是一片宽阔的青石场。
且不管青石场上车马从人如何停泊,李虎第一个在意的就是那两个大石头狮子。
石狮镇邪,若嗔若笑,半蹲半坐,惟妙惟肖,对生对视。
打过石器的李虎老远起意比较,想知道它与自家石场的石狮子在工艺上孰高孰低,心里热切,一不小心赶快了,中途挤在一队车马的中腰。那车马正在兜圈往石头场面上停驻,车夫二把刀,但见马越过自己一侧,怕车骑并道一起,带着豪奴身上的习气叱喝:“闷怂,把你劈擦唻?”
这骂人的方言李虎半点听不懂,扭头还笑笑。
逢毕自然也听不懂。
他口鼻中嗅到香味,觉得车里坐的定是姑娘,扭头要问健威什么,催促健威跟上来。李虎无所畏惧,走得快,他却生人生地,一心让健威带路。
那车夫见李虎骂不还口,不免得意,故意喊道:“闷怂。”
李虎觉得在打招呼,扭过头,又点头致笑。
车夫心里得意。
车里掀起帘子。
两个妙龄少女的面庞凑在车窗口,其中一个在问:“来喜。你喊什么呢?”
车夫见李虎已经走过去,解释说:“一个闷怂,骑着马从后面挤上来,怕他惊了咱们的车驾,吼他呢。”
紧接着,逢毕与健威也挤上来了。
只是他们车马打转,已经离了好远。
二人追李虎走得急,李虎也站住了等他们。
一个少女在他们后面伸出头,又缩回去,捏着腔调跟同伴嬉闹:“是几个骑马的俊后生呀,还以为要抢花车呢。”
等她们下车,却是一串子女子。不想一辆马车挤着。
前头车上下来个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夫人,她们便全赶往前头老夫人身边,顿时一片叽叽咋咋声。
和尚常言众生平等,却是不见平等。
乘车马而来,从者若干的,都有小知客僧人来牵引,见着大富大贵的不但接进正门,大知客就赶过来围着团团转。
李虎三人拴好马匹,本来还算受待见,然而小僧们一见身后那群人下马车,就全跑跟前接,远远听到他们领赏钱称谢的唱诺声。
健威对和尚别无成见,然而见到这些小僧人与饭馆里的招待一个模样,不由苦笑摇头,轻声跟逢毕说:“赶寺庙要备香油钱,公子知道不?”
他怕闹笑话。
逢毕也觉得要提醒,赶到李虎身边,见李虎站在大门外的石狮子跟前绕到后头就又绕到前头,也好奇地瞄狮子两眼,提醒说:“爷。健威说进寺庙要给香油钱?”
李虎“哦”了一声,他修过寺庙却没赶过寺庙,心也不在给香油钱上,端详着这石头狮子说:“这刀工、雕工都挺细,就是神态不太对,一脸嬉色。”紧接着,他反问:“给谁钱?为什么给?”
逢毕以为要给小和尚钱,反正他也解释不清,就给健威摆手,让健威来说,眼看李虎又往石子师后面绕,他只好拉健威站着,等李虎绕过来。
一大群女眷路过了,卷着香风,两人慌不迭避让,李虎却正从石头狮子后面绕出来,两人提醒不及,就见一个活泼的少女蹦蹦跳跳钻他怀里。
那少女尖叫一声,飞快退回来,柳眉倒竖……大叫道:“你干什么?”
李虎愕然抬头,这才发现站在一群女人中,小僧人一句“阿弥陀佛”,让他烦闷,他致歉说:“只顾看这狮子,没有留心小娘走路。”
一大群女人便凑来,七嘴八舌。
其中一个伸出马车车窗看见他过的少女立刻大叫:“就是他。他是登徒子,无赖儿,在这截五妹呢,刚才就靠近我们马车,想掀我们的帘子,被来喜骂跑了。我说他干什么,原来是对五妹图谋不轨。”
李虎愕然,旋即一笑,淡淡解释:“是在看这石狮子呢。”
那五妹也得理不饶人,大声道:“看石狮子?你看石狮子干啥?你傻怂吗?看个石头狮子?你还不如说你打算举石狮子呢。我告诉你,少打姑奶奶主意。姑奶奶的叔叔是京兆尹的,你信不信打声招呼就把你抓走?”
李虎蒙受无妄之灾,有点受不了她们嘴巴的刻毒,现出一丝怒意,一股不怒而威的气质顿时散发出来。
那五妹本是要往跟前凑的,被他吓了一跳,退两步就喊:“咋了?还想打人?”
逢毕、健威顺势挤上去,站在李虎面前。
健威解释说:“几位小娘。我们少爷真的是在看石狮子呢。看得入神,没有留心诸位路过,有什么不是,这里向你们致歉?”
小僧们也连忙劝解。
他们却要帮那些女人,反复请求:“施主要是无心,给她们道个歉吧?”
李虎愕道:“我道过歉了。”
小僧又说:“再道一个。”
逢毕忍无可忍,一把拽住这个说话小僧的脖子,几乎把他提个脚不挨地。健威连忙分开他的手,解释说:“我们真的是在看石头。我们家开石场的,进了京城,这不看到有石雕,学学手艺。”
一群人不听则罢,听了更加趾高气扬。
那五小姐冷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开石场的厉害啥厉害?我们家的人都在那边石场呢,信不信喊一声,他们十几个揍你一个。”
逢毕简直气炸了,正要发作,李虎拉上他的小臂,要求说:“让健威解释,别节外生枝。”
远远里站在的老夫人咳嗽一声。
场面静了一静,旋即有女子带着撒娇喊道:“祖母,这男子欺负五妹。”
老夫人轻声说:“好啦。好啦。礼佛呢。佛眼皮子底下吵闹,佛在看着。”
女子们顿时不吭声了。
李虎硬是等她们一群走完,才带着逢毕二人往里走。
逢毕还在安慰:“爷。别往心里去。毕竟这是在人家靖康。”
健威也认可。
要在东夏,谁敢惹他李虎?管她们是不是女的,逢毕保证大嘴巴就上去。
李虎笑笑,反而讥讽说:“逢毕,你是安慰我,还是在安慰气坏了的你自己?一些谁碰了谁的小事,在靖康不能说动手就动手,在我们东夏,更不能说动手就动手。”
健威赞成,想夸一句,又怕有拍马屁的嫌疑,就连忙提醒:“香油钱投到那边。”
他和逢毕都掏了钱。
李虎顺手捏了十来个夏钱,走到前头,心诚不诚,随俗嘛。
然而到了跟前,左侧响起尖尖的笑声。
李虎扭过头去,又是那几个姑娘。
其中一个肩膀上一摆手绢,轻视道:“哎呀。我以为敢惦记我们五姐儿的是什么人物呢?那可是乡下的扣老门。”
李虎噗嗤一声笑了,干脆把钱收回来,揣在怀里,回她说:“一分一毫都是血汗之物,来之不易呀。”
他干脆大步流星走过去,留下健威和逢毕面面相觑,最后扭头去看和尚们是否生气。
女子中有个二小子模样的竟脱口道:“我靠。太性格了。”
院中前方是大雄宝殿。
左侧从禅院出来的路径上,不知何时走出一群僧人,但看僧衣,都是佛法高深的人物,逢毕和健威扭头看到了他们,他们却望向直上台阶的李虎。健威连忙小声说:“这些和尚肯定是看他没给钱。”
逢毕想也是,连忙一路小跑去追李虎。
健威想了一下,举起一把钱币化解,他要把钱举起来,然后投进去,让人知道,他们进门投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