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有小片的麦田熟了, 生产队开始组织社员收割麦子。
如果大片麦田成熟,就要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这种小片的就还好, 一群壮劳力就可以应付, 其他人还是做其他的。
因为还没放麦收假,小哥俩继续上学。
小岭则天天盼着放假,他觉得收麦子比上学好玩儿多了。
赵秀芬拜托林苏叶这段时间画几幅体现社员们热火朝天的麦收场景图, 到时候以学校名义送到县里和区里, 算是一种任务, 听说还会评奖, 能发茶缸暖壶。
林苏叶现在上课都有意识地观察老师和学生们的动作,再抽空去地里观察收麦子的社员,整天忙着练人物速写,画得废寝忘食。
她专心写生,拿铅笔把大家的各种样子、动作画下来。她毕竟没有专业学习过, 画人的样子也得好好画一阵子呢。
好在她善于观察、模仿,照葫芦画瓢的本事不小,倒是也像模像样的,只是自己不满意, 总想画得更好点, 免得给学校拖后腿。
她已经给小姑准备好了行头,遮阳帽、新手巾、长袖的褂子和裤子, 另外准备了套袖、略高筒的袜子。
虽然热一点, 但是不会被麦芒刺挠到过敏痒痒。
她自己体质特殊, 每年都不去麦收秋收, 因为不但干不了什么活儿,没一会儿还给她晒晕过去, 不够吓人的。
反正有薛明翊的工资养着,生产队也不强求,社员们一般也不嫉妒。
不过还是有那二般人,宋爱花就是一个,她又羡慕又嫉妒,林苏叶不用下地干活,还能见天吃鸡蛋细面,那简直就是地主婆神仙的日子,她做梦都想拥有。
她上次要钱婆婆不给,连着作了几天,薛老婆子依然不给她吃鸡蛋。
宋爱花怒了,决定出大招!
这日她正在地里锄地,干了没半个钟头,她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把锄头一丢,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地跪下去。
立刻就有妇女关心她怎么啦。
宋爱花:“我、我肚子疼。”
就有妇女喊旁边棉花地里干活儿的薛老三:“老三,快点,你媳妇儿肚子疼。”
薛老三一听蹭蹭跑过来,急切地问道:“爱花,爱花,你咋了?”
宋爱花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三哥,哎呀,我……我肚子疼。”
薛老三见状吓得赶紧上前扶着她,“爱花,我送你回家。”
媳妇儿有身孕,他也不敢背,直接抱起来就往家走。
地里的妇女目送他们离去的身影,感慨道:“别看薛老三奸懒馋滑的,倒是疼媳妇儿。”
另外一个妇女讥讽道:“宋爱花敦敦实实的,他一把子就抱起来往家走,这力气一天不拿个十工分能像话?”
“这两口子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明明都五大三粗的,非要装得跟人家明翊媳妇儿似的娇娇弱弱,哎,笑死人。”
“那还是没饿着,有老太太补贴着饿不着呗。”
且说薛老三抱着宋爱花一口气回家,虽然累得够呛,却也没把媳妇儿丢下。
宋爱花感动得不行,歪在炕上,“三哥,你……你快歇歇。”
薛老三顾不得自己歇息,“你快躺下,我去找赤脚大夫给你看看。”
宋爱花拉着他,“三哥,不用,你……你给我冲个蛋花汤喝就好了。”
薛老三为难道:“爱花,那个鸡蛋,昨晚上咱就吃了。”
薛老三半夜去薛大嫂家鸡窝摸了个鸡蛋,两口子馋得根本等不及天亮,昨晚上就偷摸点把火,用铁勺给烧熟吃了。
这会儿还要吃鸡蛋,去哪里吃?
宋爱花就开始哭:“三哥,你说我嫁给你这三四年,咱……咱俩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呀,他想吃个鸡蛋都不能够啊,他可真命苦啊,人家大孙子天天顿顿吃鸡蛋呀……”
薛老三看媳妇儿真的哭出眼泪儿来,就心疼了,“你等着,我去管娘要。”
他一口气跑去林苏叶家,发现铁将军把门,都不在家。
他就跑去大娘家旁边的场院里,薛老婆子果然在,还有另外几个老妯娌,五六个老婆子正在那里一边捡麦草一边闲聊磨牙。
这是生产队给老婆子们的任务,把铡刀铡过的麦草里藏着的小麦穗捡出来,那也都是粮食,自然不能浪费。
薛老三直接要钱和鸡蛋。
薛老婆子皱眉:“你不上工发什么疯呢?”
自从宋爱花那天管她要钱没得逞,两口子就变着花样跟她要吃的,薛老婆子看见这不争气的儿子就来气。
想想还是自己惯坏的,她就更来气,觉得自己也没用。
薛老三看她不给,啪叽就给薛老婆子跪下了,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娘,是儿子不争气,爱花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饿得要坐不住胎了呀。”
都说大孙子幺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以前薛老婆子还没有大孙子的时候,那是最疼小儿子的。
他打小也算被薛老婆子惯坏的,在亲娘跟前很舍得下脸面摆烂,丝毫不觉得如何。
薛老婆子看他来这么一出,老大个人,都结婚要当爹的人还这样,她一下子愣了。
她一个老婆子和儿媳妇摆烂撒泼就算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她就来气,又非常丢人,感觉在老妯娌们面前没脸面。
几个老婆子也都说薛老三,让他赶紧起来,别气人。
薛老三却跪在地上抹泪,丝毫不管地上还有一摊水渍,似乎不给就不起来。
最后薛老婆子也气得打哆嗦,“你呀你呀,怎么就被个老婆拿捏住了,她让你来跟亲娘哭闹你就听她的?”
薛老三哭道:“娘,是我没本事,不能像二哥那样赚大钱,养娘和老婆、孩子,是我没用。”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娘,你说你当初要是往里死打我,让我也上进,我是不是就和我二哥似的,也有出息了?”
薛老婆子气得够呛,说得好像爹娘打他就有出息一样,老大也没多大出息,就是卖力气种地赚工分不一样过得不错?
大奶奶听不下去了,赶紧道:“我给你俩鸡蛋,你先回去给爱花补养补养。”
薛老三拿了鸡蛋,一下子破涕为笑,“娘,大娘,那我走了呀,爱花吃了鸡蛋指定好。”
等他乐颠颠地跑了,薛老婆子气得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我这做的什么孽啊。”
她也不能拿俩鸡蛋还给大嫂,毕竟家里鸡蛋都给吃了,只能给钱。
集上五分钱一个,村里基本都是4分一个,村民自己买来倒去的,自然没人管。
薛老婆子从大褂子内兜里掏了八分钱出来给大嫂子。
大奶奶也不好意思,“我们还欠你十块呢。”
薛老婆子:“那不是孩子结婚嘛,等年底分红再说吧。”
旁边的五奶奶讨好地笑道:“咱村这些老太太里头,就数二嫂最有福气。二哥还在的时候就疼媳妇儿,现在明翊又出息,大团长、开工资,又孝顺。”
薛老婆子心里略略舒服点。
旁边的四奶奶就道:“二嫂,我们三小子眼瞅着就要结婚,等麦收以后就得张罗盖新房,这钱总也凑不齐,明翊前几天不是刚汇来四百块……是不是帮衬我们一下。”
五奶奶立刻附和道:“对呀,满村也就二嫂能帮得上忙,其他人自己都填不饱肚子呢。”
薛老婆子心里顿时不爽起来,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心里却万分庆幸林苏叶当家,还把钱都存起来,她道:“现在我们儿媳妇当家管钱,我花一分钱都得跟她要。你们要是想借钱,那还是去找她吧。”
她倒是想学学林苏叶怎么拒绝别人。
在她看来跟借钱的亲朋说“没有”是真的很难,开不了口,尤其自己有钱就更无法拒绝。
对方渴盼的眼神,看似恭维却又带着威胁的话语,都让她不知道怎么说不。
她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不当家还挺好,当家一时爽,却也处处透着不爽。
看她居然拒绝自己,四奶奶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许多,“二嫂以前多大方的人,怎么现在不敞亮了呢。我也不是不还,你不借就不借嘛,怎么还找借口呢?”
薛老婆子来气了,她抹不开面不好意思拒绝,可她也受不了冤枉,“你不信就去问呀。”
五奶奶笑道:“二嫂别生气嘛。钱在你们家里,放在谁的腰包里咱也不知道,也不能管是吧,哈哈。”
薛老婆子原本张不开口要钱,人家不还自己不好意思要,这会儿被叉烧儿子和她俩气得直接开口:“小五,你之前借我两块钱可有日子了。”
五奶奶立刻道:“二嫂子,你财大气粗的,干嘛总计较这点呀。我有钱肯定给你,这不是没钱嘛。还有咱们妯娌这么多年处的感情了,四嫂家里盖房子,总得凑凑吧?”
大奶奶把脸色一摔,“行啦,盖房子几十块钱好干嘛?不攒够三百别动土。”
薛老婆子脸色不好看,只闷头捡麦草不吭声。
五奶奶生气薛老婆子管她要钱,“哎哟二嫂,明翊媳妇管家,是不是嫌弃你补贴老三家,不乐意了呀。你可得好好给儿媳妇儿认个错,别到时候再记恨你,你说以后万一他们去随军,把你丢给老三两口子,你咋整呢?”
这话一出,薛老婆子的脸呱嗒就拉得更厉害。
烦死了!
她很想直接啐那俩妯娌脸上以后不来往,却又开不了口,总是拉不下脸。
毕竟老妯娌也不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也就是凑一起做做针线,而且以往关系也不错,真要撕破脸她也不好意思,又觉得人家就挤兑两句也没太过分,自己要是说决裂的话反而显得小气,开不起玩笑似的。
可心里总归不舒服,她对大奶奶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准备做饭,还得去浇菜。”
四奶奶就道:“二嫂子,明翊媳妇整天就学字画画当文化人儿了,家务活儿一点不干呢?这当家还把老婆婆管起来了。”
薛老婆子把随身揣着的本子掏出来拍在她俩跟前,“学字咋了?我也学呢。大嫂也学,你俩也赶紧学起来!”
她之前带着识字本过来和大奶奶一起学识字,大奶奶很捧场,谁知道四五俩笑话她们,说她们老来俏,一把年纪还赶时髦。
薛老婆子害臊,看见她俩就把本子揣起来,假装不学,这会儿被挤兑就直接拍出来。
光明正大的,爱咋咋滴!
四奶奶和五奶奶被她震得呆了一下。
薛老婆子又道:“我们家儿媳妇管钱,我当家,干啥活儿都是我说了算,我吩咐!”
说完她端着簸箕里捡的小麦穗赶紧去交任务。
她一走,一直没说话的三奶奶道:“你们俩也太过分了,占了便宜还挤兑人。我看你们赶紧把借的钱还二嫂,别等她回过神来和你们发飙。”
四奶奶笑道:“二嫂还能发飙呢?当初被你婆婆吓破胆子,哈哈,想起来就好笑。”
三奶奶和薛老婆子是一家的,两个的老头子是亲兄弟,其他都是堂的。
不过薛老婆子和大奶奶关系最好,而四奶奶和五奶奶以前天天掐架,在婆婆面前争宠,老了倒是关系亲近起来。
年轻时候不管多能掐架,互相看不顺眼,一旦年纪大,儿孙满堂,或者老头子没了,老婆子们的心气儿也就下来了。
都是些庄户人,斗来斗去的,有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