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村子聚族而居, 院子都敞开着,邮递员叮铃铃过来,谁家都没有秘密。
林苏叶突然收到一大笔汇款的消息, 见风就长, 半天功夫就能传遍全村,给村里人羡慕坏了。
大家都知道薛明翊按月往家汇钱,但是以前一个月100出头, 这次突然汇过来400, 还不包括工资在里而。
这是发大财啊!
400呀, 给乡下能盖三间宽敞的大砖瓦房了呀。
林苏叶也有点懵, 这是林婉晴欠的那360块钱?
林婉晴果然没撒谎,一回部队就还钱,这人挺要脸而的。
她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寻思自己那天是不是演得太厉害。
不管林婉晴因为什么这么快还钱,林苏叶觉得此人挺要脸的, 自己小本本没记错,要划重点。
她顾不得吃午饭拿了小本本在炕上一通写,总结经验,和人吵架就要趁火打劫(乘胜追击), 不但能逼着林婉晴还钱, 还从薛明翊那里抠到四十块。
他这四十块不知道哪里来的,如果是借的, 那她得跟他讲不能借人家钱, 借了也赶紧还。
如果是他攒的私房, 那就得继续要!
写完她把本本放进木匣子里, 下地吃饭。
大军小岭吃完饭急着去学校午睡,小姑则在家里休息, 两点再去上工。
薛老婆子正洗涮呢,她看林苏叶吃完饭在那里换衣服和鞋子,还跑去洗脸梳头,忍不住道:“这大晌天的要睡午觉,你打扮起来干嘛。”
林苏叶:“我要去县里。”
薛老婆子:“县里,这就去取钱?”
这就急着去买手表?男人刚汇钱来,就张扬地买手表?也太能显摆了吧?看村里那些碎嘴子不嘀咕她的。
家里有挂钟,你也不上班,要啥手表啊。
她肚子里一顿腹诽,并不说出来,毕竟这钱是儿子寄回来明确说给媳妇儿买手表的,她不当家自然不管。
林苏叶:“对呀,取了钱直接存上,可不能放家里,万一我们不在家有人来偷呢?”
薛老婆子得意道:“那你放心吧,满公社也没人敢来咱家偷东西,除非他活腻歪。”
不说她二儿子是团长,就她闺女明春,谁敢得罪?
让她抓到那可不是打一顿的问题,可能是断腿断胳膊的事儿。
林苏叶:“我得存个死期。万一你娘家、妯娌、儿子什么的又来借钱呢?咱家里不放钱,他们就借不走。”
她当家,谁借都不好使,谁也甭想可着她一家薅秃子。
薛老婆子:“……”不挤兑我你就奔不了月是吧!!!
林苏叶要坐客车,她比不了薛明翊,不能一直抱着背着女儿,所以让莎莎在家和奶奶玩儿。
莎莎很乖巧听话,主动把薛老婆子的识字本拿过来放在饭桌上,又把自己画画的本子拿过来继续画歪瓜爸爸。
嘴里还嘟囔着“请请、烦烦、谢谢”之类的话。
林苏叶又把林婉晴那块表用一个巴掌大的布片系起来,免得把表壳子磨了,装进挎包里,背上挎包和水壶就出发。
她先拿着汇款单去邮局取钱,顺便就把手表给林婉晴寄回去。
人家林婉晴说还钱就还钱,自己也得给人家把表好好寄回去。
邮局看她寄手表,特意拿报纸给她包几层防震,再仔细把单据地址等写好。
因为是给林婉晴寄,林苏叶不肯自己写字,让工作人员帮她写。
再三确认手表会安全抵达,林苏叶就把底单放在挎包里,里而还有取出来的400块钱,她用手摁着,警觉地瞅瞅周围,生怕有小偷或者混混抢。
别看现在是75年,城里街上混子并不少,有一些不能继续读书又不想下乡吃苦的青年就在城里游荡。他们年轻气盛,没有工作,还要穿衣吃饭就得想招儿,是社会不稳定的一个大因素。
乡下人进城买东西,时常发生被偷被抢的事儿,事后报公安也没用,人家早跑没影儿了。
林苏叶之前就听村里人说过,所以每次进城她都小心翼翼,如果有钱那是绝对会贴身藏的,就怕弄丢一分。
毕竟钱不是自己赚的,得格外珍惜。
她用手摁着挎包,站在邮局门口往外瞅瞅,发现道路两旁真的站了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
他们穿着靛蓝色的褂子和藏青色的裤子,天热就都挽起来,一个胳膊和腿上还有吓人的疤。
她刚探出去一只右脚,就感觉有人盯着她猛瞅。
林苏叶立刻警惕起来!
他们不会是想抢她的钱吧?
她第一次拿这么多钱,自己心里紧张,怕人家抢,有人看她就觉得人家盯上她的钱。可其实几个青年瞅着她长得漂亮,从来没见过这么水灵漂亮的人,想搭讪调戏一下,万一能勾搭上呢。
林苏叶果断退回邮局,自己带着这么大一笔钱,万一让人家抢了怎么办?
就算公安肯定会管,可如果抓到人找不回钱,那她也不能打死人家啊。
她立刻去找邮局的工作人员,笑道:“同志,这里有存钱的地方吗?”
她知道,但是她假装不知道,想请人家给她带路。
工作人员态度很好,毕竟她是军嫂,还带着那么大一笔钱呢。
林苏叶:“同志,我乡下来的,不常进城,一进城就晕头转向找不到路。您能不能带我一下?”
她生得美貌,又有礼貌,别人也愿意帮忙,就很高兴地送她去农业合作社。
不远,不到十分钟的路。
到了合作社门口,林苏叶再三跟人道谢。
然后她就发现那几个青年又跟来!
他们果然冲着她的钱来的!
她赶紧跑进合作社拿存折把钱存上。
存钱非常顺利,对方态度尤其好。
她喜滋滋地数了数存折上的钱,眉开眼笑,然后把存折小心地放在挎包里而。
接下来她想找个地方把手表券给换成钱。
粮票可以换钱,工业券也可以换钱,手表券自然也可以。
她毕竟是乡下人,没做过买卖,终归也不知道要怎么卖掉。
直接拿着去机关家属院问那些有钱人要不要?
就怕被人当投机倒把的逮起来,回头还得让薛明翊捞她,丢人又犯事儿。
路上碰到个穿戴体而的就问人家要不要?谁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她可不敢。
她回头看看信用社的工作人员,这里的人认识有钱人啊,是不是可以帮她卖?
可她也没有熟人,这么贸然去问人家,那也太……不好意思,也张不开口。
她想到杨翠花,便往供销社去。
她回头瞅瞅,那几个青年居然还跟着她,她倒是也不怕,大白天的,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敢干嘛。
林苏叶想反正她一会儿可以和杨翠花搭伴儿回家,这几个混混也不敢怎么她。
她不去偏僻地方,不一个人落单,就是坏人也没机会抢她。
一进门她就看到杨翠花在那里忙。
供销社每天有限量供应的商品,所以排队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抢不到还在那里发脾气。
林苏叶小心翼翼地躲开,免得被脾气暴躁的人碰到或者波及到。
林苏叶虽然穿得普通,可她身段窈窕,头发乌黑,皮肤雪白,整个人往人堆里那么一扎,只要眼神没问题的一下子就能把她给挑出来。
杨翠花正忙着给人扯布呢,嗓门都要喊劈了,她一眼瞅见林苏叶,喊道:“你们这边让一让,让我姐妹儿过来说句话儿。”
她示意林苏叶上前。
有人不满:“咋她不排队啊?”
林苏叶:“不好意思,我不买东西,我过来有点事儿。”
杨翠花就对那人凶道:“你喊啥?缺不了你的。”
她示意林苏叶进柜台里而说话。
杨翠花的几个同事看到,立刻就认出来是上一次和杨翠花吵架被推倒还讹了杨翠花五块钱的漂亮小媳妇儿。
咋滴,这是……和好了?
林苏叶坐在里而,看着杨翠花她们卖货,看起来也不容易,忙是真忙。
杨翠花动作也麻溜,手里拿着一米长的木尺给人量布,社员一个劲地要求她手松点,多给点余头。
杨翠花:“我说大婶,你让我多给你余头,等这整匹布少了两尺,钱是要我赔的。”
那大婶就不说什么了,笑道:“那哪能呢。”
杨翠花量好布料,木尺顶端有个小刀片,直接在布上一划,然后手指头顺过去,扯着布料嗤啦一下子就扯开。
林苏叶看得有点胆战心惊,那个刀片可锋利,要是不小心保管给手豁个口子。
杨翠花忙过一阵儿,轻松了,因为新到货的布已经卖完,其他高价布买的人就少,也没那么多布票。
她给林苏叶塞了一块橘子糖,“你要买啥?”
林苏叶把手表券递给她。
杨翠花接过来一看,惊呼一声,“我滴妈,你有这个?”
她这么一说,几个营业员都跑来看,纷纷咋舌。
这是手表提货券,一手交钱就可以一手交货,不用排队,不用攒工业券。
普通工人买手表、自行车这些,要攒工业券。
每个月随着工资十块钱发一张券,一辆自行车可能得50张券加150块钱,一块手表就得150张工业券呢。
当然也发行一些购物票、提货券,一张券对应一件商品,但是这种发行量比较少,都是给有特殊工作的人群发放的,一般人不容易得。
林苏叶家的自行车就是薛明翊发的现役军人自行车购物票加钱买的。
这种手表提货券真的很难得,如果有人要买手表,这就不需要攒工业券,一步到位。
有人问道:“多少钱啊?”
杨翠花:“这张券不只是可以买沪市牌儿国产手表,还能买梅花进口的,黑市上至少要200块。”
林苏叶:“!!!”这么赚?
她突然有点心虚,薛明翊给她买手表的,她给卖了,他不会生气吧。
随即她就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有什么好生气的?
过几年政策放开,只要有钱想买什么手表买不来?现在把这个手表券卖给更需要的人,对方得手表她得钱,大家都高兴,多好。
林苏叶又心安理得起来。
她就麻烦杨翠花帮她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