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绫辻行人又突然出了声。他对着种田山头火问道:“定位是五条悟提供的吧?”
这个名字比起之前出现的那些要陌生很多。办公室里的一部分人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五条悟”究竟是谁,而剩下的却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罢了。
他们盯着面对着面谈话的两人,只见到种田山头火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
绫辻行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我想让五条悟来做我的监管者。”
“……为什么?绫辻先生,”种田严肃起来,对绫辻行人的称呼也改变了,“希望你能给出足够有力的理由。”
“五条悟做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加入异能特务科,”绫辻行人微微笑道,“他的能力太强,是个不可控的要素——但是同样的,我也是。”
“五条悟想要真正地到异能特务科的信任,就必须受到一段时间的监视,哪怕他之前有用‘天人五衰’其中两名做成的投诚状在。”
“事情不对,我可以用自己的异能对付他,他也可以及时杀死我。这是一个对异能特务科来说半点不亏本的买卖,不是吗?”
绫辻行人用着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了这一长段话。
垂下的眼睑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讥嘲。
种田山头火没有立即答应:“我们要在做出讨论之后才能决定。”
然而,绫辻行人心中却明白,他们绝对会做出这一安排。将两名不同的饥饿猛兽关在牢笼里,以此来不费一兵一卒地削弱不稳定因素,这种懦弱又阴毒的想法,异能特务科这个遍布着愚蠢的草履虫一般存在的组织是抗拒不了的。
所以他只是站起身来,微微抬了下下巴之后,就向种田山头火告退了。
又过了几分钟。
等整个办公室只留下了自己和秘书以后,种田下了命令:“事不宜迟,现在已经不该由我来处理这件事了。”
“把具体的资料交给‘猎犬’,”说到这里,种田山头火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拜托他们去抹除掉黑幕吧。”
秘书退后两步,朝着种田鞠了一躬,应道:“是,我明白了。”
“情报这种东西,”五条悟站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正对面,恰好背对着房间的门口,“我想知道的自然是和我有关的部分。”
说到这里,五条悟的话却拐了个弯:“但是我真的不太喜欢和聪明人相处。陀思妥耶夫斯基你也好,太宰那个家伙也好,森鸥外也好,除了江户川乱步,我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值得我喜欢的聪明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名称得上俊美的虚弱青年。
他的刘海很长,稍微遮住了闪烁着妖异光芒的紫色眼睛,但是嘴角处安静的笑容却丝毫未变。
俄罗斯人望着自己面前坦坦荡荡的五条悟,没有回答任何话,依旧怀抱着肯定的心态。
在他看来,五条悟加入天人五衰一事几乎已然成了定局。
“但是我并不讨厌你,陀思。”五条悟换了一个更加亲密的称呼,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我最讨厌的是森鸥外那家伙,和他比起来,你明显要好上很多。”
少年将之前提过一回的话题又拿出来展示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听:“毕竟,我曾经给果戈里说过,我讨厌正论,但是并不讨厌心怀坚定理想的人。”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他也有着自己的理想吧?”陀思妥耶夫斯基却这么反问,“他似乎将守护横滨作为自己的毕生目标。”
“这不一样,”五条悟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两个人之间有私人过节。”
“再说了,‘守护’这种事情,不也算是所谓正论中的一种?”
这一段偏离了主体的闲聊结束后,五条才继续了自己刚才的话题:“嗯……虽然就这么直接告诉你们不太好,但是我的确不准备加入天人五衰。”
“为什么?”站在一侧的果戈里皱着眉头,急匆匆地问道,“对你来说杀掉全世界的人和拯救全世界的人应该没有区别吧,悟?”
他甚至比旁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更快了一步。
五条悟看向他,回答的却是仿佛牛马不相及的话:“如果一条轨道上有一个小孩,另一条轨道上有四五个孩子,但是只能救下来其中一方的话,那我会选择救人更多的那一边。”
他摇了摇头,抬起手指,指向了果戈里:“你会说让哪边得到自由都无所谓,而你,”五条又调转了方向,指向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一样的,不会选择去另一个轨道,任由火车按照原来的轨道开下去。”
“但是你们两人的选择虽然相同,理由却完全不一样——不过,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少年说道,“虽然我不介意杀人,然而我也不介意救人,并且,能救的话我会选择人更多的那一方。”
在这三个人眼中,人命约近于只是数字的存在。
非要说的话,其中最在乎生命的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是五条悟,而是果戈里。
——果戈里尚且还有最基础的道德观,至少知晓杀人是不对的,并且会对人的死亡感到些微的悲伤。
因此,五条悟选择了救人,只不过是因为他阵营更偏向于善良的那一方而已。
“我是功利主义者,不是什么理想主义,”五条悟一边总结道,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腕,“和你们完全合不来。”
“不过,我选择不加入你们,更重要的原因是乱步之前给了我一个更好的选择。”
五条悟瞥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下子猛然绷紧了的脸颊,忍不住因为愉悦低笑了两声:“没错,我把太宰治给我的定位器又转手交给了江户川乱步,还顺便给侦探社下了一个委托。”
“我说过了,要你欠我一个人情。”五条举起一根食指,又把它按了下去,“好了,现在该是你还我人情的时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里的人情自然是指不对五条悟出卖两人的行为进行报复——甚至还要相应地配合一番。
“你说情报对你来说很重要。”过了一会儿,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么说道。
五条悟笑着回答:“是的,异能特务科也能给我想要的,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这个不需要答案的愚蠢问题。
“你对这个惊喜的评价如何,尼古莱?”他转过脸去,朝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果戈里问道。
果戈里的手掌覆盖在他的上半张脸上面,将黑白色的扑克牌与淡金的眼眸完全遮挡住,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但是果戈里弧度大到有些吓人的笑容却透露出了他此时的真实情绪,青年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几乎是抑制不住地从嘴里发出了奇妙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声音响彻遍了这废弃大楼的整整一层。
“太有趣了——实在是太有趣了!!”果戈里举起双手,向后稍微仰起腰身,手掌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了几下,“这种不受控制的发展,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无聊事情里唯一有趣的部分啊!”
果戈里身后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了好一会儿。
他的精神很是亢奋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青年握着那只常带着的黑色手杖,几乎快要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笑出了眼泪。
五条悟见到他这副模样,半点不留情面地直接当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面开始撬起了墙角:“你不介意真是太好了,”少年笑眯眯地,“虽然对于‘自由’来说,立场这种东西没有半分钱的意义,但是如果有了万一,让尼古莱你觉得我和你势不两立的话就糟糕啦。”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说话。
果戈里也没有。
果戈里的手指稍微动了动,抚摸着手杖上面的金色部分。他望着五条悟,如同水仙望着河中自己的倒影,脸上的表情却是比方才还要更加夸张了一些。
五条悟又转过脸,对着沉吟状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黑发的俄罗斯青年抬眼:“异能特务科有你的人?不然像五条君这样的人是不会进去的吧。”
“别说的像加入异能特务科就是坐牢一样嘛,”五条悟笑了几声,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调皮,“说到底,这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而已,也请不要用‘我的人’这种暧昧的说法。”
“再说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你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邀请我加入天人五衰才对,”白发蓝眼的少年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背,语调轻松地问道,“你想要获得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吧?”
五条继续往下补充:“而且,我还让你把定位器还给了我,而不是继续放在你那边。所以说你从我这边拿到的,也只是‘小小的人情’而已。”
“我们两个之间刚好全部抵消了。”
少年理直气壮地说道。
正说到这里,五条悟突然侧身往旁边跳了一步,让自己的后背不再空对着房间的大门。
下一刻,一道在微弱白炽灯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利器——说它是“利器”,而不是其他具体什么类型武器的原因是,这东西虽然长得像刀,却能够折返角度,甚至向外不断地延伸——就刚好擦过五条的腰侧边的空气,向着坐在椅子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直冲了过去。
五条悟冷眼看着这个发展,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这看似不可思议的突袭法是某个人的强大异能力体现。
猎犬终于来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果戈里在那势不可挡的“长刀”将自己的朋友捅个对穿之前,稍微抬起手来,刚好碰到了白色披风的底端。
异形的刀刃扑了个空。
这种情况下,果戈里只来得及微微躬下身来,同五条悟行了个礼。他道了一句:“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间能早一些,我的那喀索斯。”
然后他便一裹披风,整个人带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房间的内部消失了。
那喀索斯,爱上了倒影中的自己,最后化为了水仙花的少年。
“尼古莱的异能力真强。”
五条悟却没管果戈里话中隐含的意思,而是再次真心实意地感叹起来。
然而,他心里却思考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的异能力究竟是什么。
「卡拉马佐夫兄弟」?「白痴」?还是「罪与罚」?
不管是哪一个听上去都有些糟糕。
不过仔细想来,多半是「罪与罚」。
五条悟回忆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状态,再与拥有名为「人间失格」异能力的太宰治一对比,大概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坚持世人有罪,并且给予他们责罚——这的确非常吻合这本书的名字。
五条悟没忍住叹了口气:“真麻烦……这个世界全是麻烦事。”
话音刚落,本来就被长刀差点切成了两半的房间大门在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彻底变成了几块垃圾。
随着几声长靴踏在地面上的轻响,一个非常惹人注目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有着一头栗色的头发,耳后的部分要比其他地方稍长一些,正乖乖巧巧地趴在深绿色军警制服的衣领上面。
与胡乱扑棱着的软发相对应的,是青年左侧脸颊上三枚梅花形状的花瓣装饰。与果戈里划破了皮肤的突兀伤痕不同,这名猎犬眼下的黑色花瓣更类似于纹身这般的存在。
他戴着露指手套的右手上正紧紧握着一把细长的尖刀。
很明显,这位军警就是刚才将利刃对准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位强大的异能力者。
猎犬小队中五名成员其中战斗能力最为强大的那一个——异能名为「雪中梅」的末广铁肠见到正定定望着他的五条悟,却没有把刀收回到鞘中,而是将它正对向白发的少年,张嘴问道:“你是谁?”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有些恶趣味地回答:“不如你来猜猜看?”
末广铁肠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这个内心还是个直球憨憨的青年听到这个问题,竟然真的就这么当场开始猜测了起来:“你是‘天人五衰’的成员吗?”
“不是,准确来说,我刚刚才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五条悟笑着回答。
如果是猎犬的其他人,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应该是能够马上就能推理出五条的身份才对。
但是因为着急赶过来,没有观阅相关资料的末广铁肠不知道是脑袋里的哪根筋搭错了,认真思考了五条悟说的这句话几秒钟,便一脸严肃地把剑举得更高了些,认真道:“我明白了。”
五条悟心里难得地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明白了什么?”
末广铁肠斩钉截铁地回答:“你是恐|怖分子的预备役。”
即将加入异能特务科的“预备役恐|怖分子”缓缓地向自己面前的末广铁肠打出了一个问号:“哈?”
五条悟觉得自己有点迷茫:“不是,我说……”
然而猎犬可没有等待敌人将话说完的习惯。
青年握在手中的刀身猛然伸长,便朝着五条悟直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