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听我说完成不?”凌青蘅翻了个白眼,“皇上让你先回南疆招兵买马,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和朝廷军队里应外合,打那些藩王一个措手不及,你现在单枪匹马一个人回京城,手下又没兵又没权,能帮到皇上多少?还不如听皇上的,先回南疆韬光养晦以图大计。”
顾悯听凌青蘅说完,垂眸默然思考了片刻,凌青蘅见他还犹豫不决,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好皇上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皇上,这你总放心了吧?”
凌青蘅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顾悯还怎么放心,他敛起眉,目光锐利地盯着凌青蘅,语气里满满都是警告之意:“谁需要你帮忙照顾?我警告你,你离皇上远一点。”
“……你什么意思啊?不是,”凌青蘅一阵无语,眉头纠结地道,“你难不成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有断袖之癖?我说的照顾就是君臣之间的照顾,你以为是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什么人呐!”
顾悯没心情听凌青蘅插科打诨,虽然这次死里逃生,明白了沈映并没有想杀他,但还来不及高兴,便又知道了他们接下来会天各一方,还不知道要分别多久,心里那滋味,比让他死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他的皇上真是好狠的心,暗中瞒着他这么多事情也就罢了,两人再见之时都不知是何年何月,沈映竟然离别前最后一面都不来见他,让他怎么忍受得了这么长时间日日夜夜的相思之苦的煎熬。
凌青蘅看着顾悯出神,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一拍大。腿道:“哦对了,皇上还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顾悯回过神,“什么?”
凌青蘅道:“皇上说,‘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暂别情未尽,总有再见时’。所以你也别太难过了,只要把那几个藩王灭了,你和皇上便很快会再见。”
“暂别情未尽,总有再见时”,顾悯从这两句话里听出来,沈映其实也很舍不得他,于是淡淡一笑,点了下头。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凌青蘅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对顾悯说:“是你们平阳王府的人,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这一路多多保重。”放下帘子,想了想又问,“你可还有话要我帮你转达给皇上?”
顾悯想起当时在诏狱里喝下“毒酒”之前,朔玉也问过他差不多同样的话,可他那时一心以为沈映绝情绝义,真的要赐死自己,所以便挥剑斩情丝,其余一句话也没有让朔玉带给沈映,也不知道沈映看到他的断发后心里会有多难受。
顾悯一想到这里,心中就刺痛难忍,真想回到过去扇那时的自己两巴掌。
顾悯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睁开眼目光坚定地望着凌青蘅,沉声道:“劳烦你回去帮我告诉皇上,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回京,将这太平盛世拱手送到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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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悯用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从一个男宠摇身一变成了权盛一时的临阳侯,可他的得宠到失势也如昙花一现,京城里的人知道临阳侯的死讯后,纷纷感慨在皇帝身边再受宠又能怎么样,君心难测,还不是说赐死就赐死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不过京城里向来不缺权贵,像这等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事,京城里的老百姓都已经司空见惯,等到朝廷又出了新贵,京中便再无人想得起临阳侯顾悯的名讳。
这一年下来,朝廷出的新贵还不少。
一个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因为服侍皇帝服侍得好,被皇帝破格提拔进了司礼监成了位高权重的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
第二个是皇帝新建的一个名叫“六扇门”的衙门,六扇门是查案办案的地方,但却不属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六扇门统领名叫凌青蘅,乃是皇帝的心腹,其人神秘无比,文武百官只闻其名,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第三个就是皇帝新册封的国师。
今年皇家春猎上,皇帝所骑之马受惊失控,将皇帝从马背上甩了下来,皇帝从马上摔下来后,受了惊吓,回到宫中大病一场,病中总说看到临阳侯的鬼魂来向他索命,终日惶恐不安,命人便遍寻道士法师来宫里驱鬼。
可是不管找了多少道士和尚来做法,皇帝还是一病不起,直到有个道号为“玄阳”的道人进宫做法后,皇帝的病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皇帝病好之后,不仅给玄阳道人在京城里建了一座道观,还下旨拜玄阳道人为国师,从此也不上朝了,整日沉迷在后宫里和玄阳道人研究炼丹修仙之术。
各地藩王们知道了皇帝在宫里的所作所为之后,愈发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还以为小皇帝多有能耐,没想到这么不禁吓,不过就是摔了一次马,便成了惊弓之鸟,小小年纪便不问朝政,沉迷修仙炼丹,长此以往还怎么能把江山治理得好?
大臣们也是对大应朝的将来忧心忡忡,本来觉得沈映身上很有大应朝前几任明君的风范,以为他亲政之后会大有作为,没想到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皇帝便变得像以前那样昏庸无道,这可如何是好。
更令人担忧的是,皇帝尚未有子嗣,若是有个好歹,国家必乱,于是大臣们纷纷上奏要求皇帝尽快立后选妃,绵延子嗣。
沈映倒是很痛快地准了,还让朔玉安排内监到各地挑选美女入宫选秀,就在大臣们以为皇帝终于肯充盈后宫了,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秀女进宫的当夜,皇城西北角失火,皇帝夜里受了惊吓,又一病不起,于是让玄阳道人给算了一卦,算出来皇帝居然是孤星照命的命格,注定一生无妻无子,若是强行娶妻生子,便会妨碍到龙体安康,年岁不永。
皇帝自然对玄阳道人的话深信不疑,立即命人将秀女们送出宫,奇怪的是,秀女们一离开皇宫,皇帝的病就不药而愈了。
从此,再有大臣上奏劝皇帝立后纳妃,皇帝就把那个大臣召到宝华殿,当着大应历代皇帝的牌位涕泪横流地哭诉,“爱卿你逼朕娶妻生子,是想让朕折寿早夭吗?”
大臣们虽然觉得子不语怪力乱神,命格之说乃是无稽之谈,但谁敢拿皇帝的龙体冒险,万一皇帝听了谁的劝真的和女人亲近了,结果龙体出了毛病,那个人就算长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劝皇帝立后纳妃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但皇嗣乃是国本,一个没有后的皇帝,怎么能坐得稳江山?
于是又有大臣想出来一个办法,既然皇帝怕死不肯立后生子,那就从宗族里过继一子到名下,立为太子,如此一来,大应朝有了储君,就不怕会出现储位之争引起朝局动荡了。
沈映看到这个大臣的奏疏后,御笔一挥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命各地藩王送他们年龄在五岁以下的嫡系子孙入京,他从中挑选出最聪慧的孩子立为太子。
藩王们一听,居然还有这等把龙椅送上门的好事?那要是不把握住机会不就是傻子吗?
这些藩王为了能多得到一点朝廷的俸饷禄米,个个孩子没少生,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孩子,所以一听说皇帝打算从宗族里过继嗣子,那还不都踊跃参与,并且都认为自己家的孩子是最聪明的。
一个月后,各地藩王府里选出来的嫡子嫡孙陆续送到了京城,二十多个藩王,送来了差不多三十个年龄在五岁以下的幼童,附带着一封都把自己家孩子夸得聪明机灵宛如神童在世的吹牛信。
沈映命人把这些孩子都送去内书堂读书,一个月之后,考察这些孩子读书的成果,不合格者便被淘汰,遣送回王府。
其实这些还不到五岁的孩子都没启蒙呢,有些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又能识得几个字,但事情一但搞得正式起来,比的就不单是孩子了,反而引起了大人们的好胜心,非要在这次考察中争出个高下不可,毕竟谁也不想自家孩子被人说不如别家孩子聪明吧?
况且别看这只是小孩子们的比试,这些孩子的成绩可是比殿试成绩的含金量还高,毕竟一个皇位可是一百个状元都换不来的!
那一个月里,每个藩王都铆足了劲,写信到京城命人督促孩子们刻苦读书,可怜了这些幼童,成了大人们争权夺利的武器,那段时间里,内书堂里小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从早到晚就没停止过。
然而一个月之后,三十个孩子,还是只留下了十个进入最后的考核。
家里有孩子留下的藩王难免沾沾自喜,而孩子被淘汰的藩王当然也不会服气,除了不服气,还顺带嫉恨上了那些家里孩子可以继续留下参选嗣子的藩王。
皇帝选拔嗣子的第一轮考核结果一传达至各地藩王府里,送进宫的检举信就没断过。
“皇上,这是从信王府里送来的密函,您请过目。”朔玉从外面回来,在丹房里找到正在打坐的沈映,双手把密函奉上。
为了让人相信他是沉迷修仙之术,沈映的表面功夫可没少做,不仅在永乐宫里建了丹房,连龙袍都不穿了,平时都穿着舒袍广袖的道袍,真是好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沈映从蒲团上站起来,接过密函,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浏览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漫不经心地问朔玉:“你猜信王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朔玉想了想,微笑着猜测道:“这次考核,信王家的嫡长孙落选了,是以臣猜测,应该是信王不服考核结果,来找皇上抱怨了吧?”
沈映轻笑了声,甩了甩手里的信:“不止如此,他在信里还说了不少其他藩王的坏话,说这些藩王私德有亏,其子孙不配继承大统。瞧瞧,这还没出结果呢,就已经开始狗咬狗了,若结果出来了,那他们还不得打起来。”
朔玉也笑道:“皇上以过继嗣子为由,引藩王内讧,此计实在妙极,就看这些王爷最后嘴里能吐出来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了。”
沈映走到桌旁,拿起茶盏喝了口水,“不过朕用此计也不单单是引他们内讧,朕是真的打算过继嗣子”
朔玉并不知道顾悯未死,以为皇帝不愿意立后生子,还是因为顾悯,不由得心里涌现出些许伤感,但还是劝慰沈映道:“皇上还是忘不了顾少君吗?斯人已逝,皇上也该朝前看,皇上将来或许会遇上比顾少君更好的人,若是现在就立了其他宗室子为太子,等皇上有了自己亲生的皇子,岂不是又多了桩麻烦事?”
沈映抬头望向窗外,淡然一笑,“不会了,朕不会遇上比他更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