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玉亲自送顾悯去了北镇抚司,然后才回宫复命。
沈映把小太监们都赶到了书房外面伺候,一个人在书房里临摹字帖,可惜临摹得平心静气,他心里杂乱焉能静下来,宣旨写废了一张又一张,废纸铺了满地。
朔玉掀开帘子走进书房,一看地上这情形便知皇帝现在心情差到了极点,走到书桌旁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皇上,临阳侯已经进了诏狱。”
沈映笔尖一顿,任由一大滴浓墨滴在宣旨上,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少顷,才慢慢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朔玉道:“回皇上,临阳侯只说想面见皇上,其余的便没什么了。”说完停顿了一下,打量着沈映的脸色试探地问,“皇上,您要见一见临阳侯吗?”
沈映缓缓闭上眼,见了面又能如何?
为了让人相信他是铁了心要舍弃顾悯,就算见了面,他也只有绝情断义的话说给顾悯听,那样也只会更伤顾悯的心。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沈映睁开眼,扔了手里的毛笔,摇头道:“不见。”
朔玉在旁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开口问一句:“皇上,请恕奴婢多嘴,您真的相信是临阳侯杀了老雍王?”
沈映抬眸扫了眼朔玉,背着手从书桌后面出来走到窗前,抬头举目远眺,“此事不在朕信与不信,而在于临阳侯必须死,朔玉,朕教你一个道理,什么都想要的后果就是会一无所有。”
朔玉怔怔看着沈映的背影,心里有些茫然,他既觉得皇上不应该对临阳侯这般无情,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许欲成大事者,必须得舍弃一些东西吧,譬如情爱。
沈映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一直没松开,克制着情绪,淡声吩咐道:“让北镇抚司的人仔细照看着,就这几天了,别委屈了他。”
朔玉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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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悯自从进了诏狱后便一直在等,可最后终究还是没能等来沈映传召他的消息,等到的只是赐死的旨意和一杯毒酒。
怕顾悯不相信,沈映亲笔写了圣旨,又让朔玉亲自前往诏狱传旨。
顾悯没有下跪接旨,背对着宣旨的朔玉站在牢房最里面的角落里,身形依旧挺拔,纹丝不动,宛如一尊雕像,一直到朔玉把圣旨念完,顾悯也没转过身,不过朔玉也没催促,静静地站在后面等着。
朔玉是一路看着顾悯和沈映走到的今天,却没想到两人最后会是这般结局,怎能不唏嘘。
良久,顾悯才嗓音沙哑地问:“皇上就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我么?”
朔玉低声道:“圣上说,既然情分都没了,那就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顾悯缓缓转过身,一连多日的夜不能寐,让男人的眼里布满血丝和黯然,却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执着的亮光,“我还是不信皇上会如此绝情。”
朔玉看他这样,也是心酸,可却也无可奈何,“侯爷,您别怪皇上,皇上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
被逼的没有办法,所以便要舍弃他,如此决绝,如此绝情。
顾悯感觉自己已经碎成四分五裂的心脏,又在刚刚经历了一遍凌迟,罢了,若是他活着会令沈映觉得为难,若他的死能保住沈映的帝位稳固,那他死便死了罢。
顾悯看着小太监手里端的毒酒,没再犹豫,大步走过去端起酒杯,便打算一饮而尽。
朔玉看着于心不忍,在顾悯的嘴唇快要碰到酒杯时忍不住打断,“侯爷!最后可还有什么话要咱家带给皇上?”
顾悯停下喝酒的动作,垂眸思虑了下,最后抬眼问一旁的锦衣卫:“能否借你的绣春刀一用?”
锦衣卫用眼神询问朔玉的意思,朔玉点了点头,锦衣卫便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恭敬地用双手奉上给顾悯。
顾悯放下酒杯接过绣春刀,迟疑了一下,抬手从头顶的发髻中扯出一缕青丝,手起刀落,割发断情,他将割下来的头发递给朔玉,哀莫大于心死,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请公公帮我把这个带给皇上。”
朔玉把那一缕青丝仔细地用手帕包起来放入袖中,郑重地道:“侯爷放心,咱家一定帮侯爷带到!”
顾悯唇边浮现出一丝凉薄的笑意,“如此,那便多谢了。”
随后端起盛满毒酒的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毒酒灼烧着喉咙,流进胃里,一股剧痛从腹中传来,顾悯只觉喉间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神智一点点在从他的脑海中抽离,也带走了他记忆中关于沈映的点点滴滴。
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也许是这几天已经尝够了心痛的滋味儿,顾悯竟觉得毒酒发作起来也不算很痛苦,他这般自嘲地想着,最后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身体向后倒在地上。
一个锦衣卫上前伸手到顾悯鼻下探了下呼吸,然后转头对着朔玉摇了摇头。
朔玉眼眶泛红,闭了下眼,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哽咽,“好好安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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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悯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等到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先是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吵闹的车轮滚动的声音,随后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跟着颠簸,好像身处于一辆疾驰的马车里。
紧接着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你可总算是醒了!”
谁在说话?无常还是小鬼?
顾悯缓缓睁开眼,等眼睛适应了光亮,转头看向对面的座位上,认出了男人是谁后,诧异地问:“怎么是你?”
男人自然是凌青蘅,他看着顾悯笑眯眯地道:“除了我,还有谁这么神通广大能从阎王爷手底下抢人?”
顾悯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坐直身体,揉了揉额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喝了毒酒?”
“假的。”凌青蘅双手一摊,“那不是什么毒酒,那是能令人暂时没有呼吸的假死药。”
顾悯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凌青蘅,他不相信凌青蘅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从锦衣卫的诏狱里偷天换日把他救走,稍加思索,便想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登时两眼发亮,急急地追问:“是不是皇上让你救的我?皇上不是真的要赐死我对不对?!”
凌青蘅抱着手臂,点点头,“对,你总算反应过来了。”
顾悯皱眉不解,“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青蘅解释道:“太后那个老妖婆,已经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那几个当年参与诬陷昭怀太子的藩王,你如果继续留在皇上身边,就正好给了他们起兵造反的理由,所以京城你不能待了。”
顾悯不赞同地道:“那你们也该把计划告诉我才是,害得我还以为……”
凌青蘅笑道:“若是告诉了你,以你的性子,你会乖乖配合离开京城?若是告诉了你,你又怎么能演的那么逼真,让那些藩王安插在京中的眼线相信你是真的心灰意冷自尽身亡了呢?”
顾悯想了想,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马车还在往前奔走,于是掀开帘子往窗外看了眼,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送你离开。”凌青蘅把座位旁边的包袱扔给顾悯,“我也不能送你多远,平阳王府派来接应你的人就在前面不远,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先回南疆……”
顾悯毫不犹豫地打断凌青蘅,“不行,我不能让皇上一个人留在京里!既然那些人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可以换个身份回到京城,只要小心一点不被人发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