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映没想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书房里跟礼部尚书商议立后的事,一顿午饭的功夫,便都传到了顾悯的耳朵里。
彼时顾悯正在北镇抚司里审犯人,听完下属跟他把皇帝和礼部尚书关于立不立后的对话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后,生生折断了手里的鞭子。
很好,他在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地帮皇帝做事,而皇帝住在他家里,已经开始心安理得地计划立别的女人为后了,真是好得很!
当天北镇抚司里受审的人犯全都遭了殃,骨头再硬、嘴巴再严的人也顶不住轮番酷刑的折磨,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参与刑讯的锦衣卫们都在私下议论,他们的这位新指挥使顾大人,手段比以前的刘承义刘大人还要严酷百倍,简直就是个活阎王,不,阎王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傍晚,顾悯审完了犯人,回了侯府,而礼部尚书因为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沈映商量,下午的时候又来了,直到顾悯回府,礼部尚书的人都还没走。
顾悯一回府里,听说礼部尚书人还在他家,并不确定是不是还在和沈映商议立后的事,顾悯也懒得去听,直接回到卧房,把他房里墙上挂的那张当时他赢了春猎射箭比赛,沈映赏给他的“藏月”弓给拿了出来,走到大门口的院子里站着,等礼部尚书人出来。
礼部尚书哪里想到外面会有个顾悯在蹲他,和沈映商量完了事情,他便打算离开临阳侯府回谢府,谁知刚走到大门口,伸脚准备要跨出临阳侯府的门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后背一凉,好像有股冷风吹过来。
礼部尚书下意识地一回头,便看见背后有一支白色的羽箭快如闪电般朝他射过来,就在他目瞪口呆僵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支箭险险擦着他脑袋在他眼前飞了过去,射在了另一扇关起来的大门后面!
箭头深深没入门板,箭尾部分还在颤动,礼部尚书看着这支离他的脑袋近在咫尺的羽箭,顿时有种捡回一条命的感觉,只觉脑子里一阵嗡嗡,腿脚一软,差点倒下来,幸好旁边有仆人扶住了他。
“祖父!”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奉父命来临阳侯府接他祖父回家的谢毓,谢毓刚下马,便目睹了刚才门口发生的这一惊险的一幕,连忙大步跑过来查看情况,发现他祖父并没有被箭射中才松了口气。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看到自己年迈的祖父被吓得脸色苍白,冒了一头的冷汗,谢毓难免恼怒,回头朝院子里高声质问:“刚才是谁射的箭?!”
“本侯射的。”
谢毓循声望去,只见顾悯站在对面花厅的廊檐下面,身着一袭绛色飞鱼服,窄腰上环着玉带,胸口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鱼纹样,显得他气势凌然,十分威武。
顾悯左手上拿着一张半人高的玄铁巨弓,右手则漫不经心地搭在箭筒上,拨弄着箭筒里剩下的羽箭,连头也没抬起来看一眼谢家祖孙,只淡淡道:“不好意思,今日手感有些差,不小心射偏了,不知吓到了谢尚书没有?”
谢毓不满顾悯傲慢的态度,忍不住上前与顾悯讨说法,“射偏了?我看你分明就是存心的!京中谁不知道你顾侯箭法如神,怎么偏偏就这一箭射偏了?敢问顾侯,我谢家何曾得罪过你,你要在我祖父背后放冷箭?”
顾悯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气得满脸通红的谢毓,“放冷箭?本侯要是真的放冷箭,就不会让你小谢大人看见了。”边说边把目光移到礼部尚书脸上,意有所指地冷笑着道,“本侯行事虽然谈不上有多光明磊落,但也向来不屑做那等暗箭伤人的事,须知从某些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暗箭伤人呢。”
礼部尚书哪里听不懂顾悯是在指桑骂槐,一下子便明白了大概是顾悯知道了他今天曾劝过皇帝早些立后,因而得罪了顾悯,所以才会引来顾悯的报复。
如今顾悯正得盛宠,既是侯爵又掌管着锦衣卫,可谓位高权重,与他相争讨不了便宜,礼部尚书担心自己的孙子会吃亏,左右他也没有大碍,便想息事宁人,对谢毓喊道:“毓儿,回来!回家了!”
谢毓以前就很看不上顾悯,觉得顾悯狐媚惑主,连累了皇帝的名声,曾经还想劝谏皇帝远小人,但这次听说顾悯在平定杜党叛乱中立了大功,还以为是自己以前误会了顾悯。
可今天见到顾悯这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谢毓刚对顾悯的印象有所改观,一下子又全部推翻,恢复到了以前,他祖父好歹也是德高望重三朝元老,顾悯竟然敢如此轻慢他祖父,他以为自己仗着皇帝宠爱就可以横行霸道、目中无人了?
谢毓到底初涉官场,年轻气盛,性子还没学会圆滑世故,眼见祖父被顾悯欺辱,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怒视顾悯凛然道:“顾侯爷,请你向我祖父赔礼道歉!”
顾悯轻嗤了声,把手里的弓交给仆人,负手在身后,气定神闲地问:“本侯刚才不是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本侯怎么道歉?给你祖父下跪磕头吗?只怕你祖父受不起本侯的大礼。”
“你!简直欺人太甚!”谢毓气不过,脑子一热,撸起袖子就想上前去找顾悯理论。
但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顾悯一个练家子的对手,还没等他靠近顾悯的身体,便被顾悯一掌推开,谢毓被顾悯推得踉跄后退,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礼部尚书见孙子被顾悯推倒在地,护犊心切,指着顾悯疾言厉色道:“顾侯!本官看在皇上的面上才敬你三分、不与你计较,你非要这般仗势欺人吗!莫不是以为在你临阳侯府就可以不讲王法了!”
顾悯冷笑,“本侯仗势欺人?谢尚书难道没看到是你孙子先要和本侯动手?本侯不过是自保,谁知道他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这么不禁碰。”
谢家祖孙气得不行,两个人一起和顾悯唇枪舌箭地争论起来,院子里顿时闹成了一团,顾悯也是个奇葩,对上谢家祖孙两张进士及第的嘴都能不落下风,把谢家祖孙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顾悯的鼻子骂他“有辱斯文”。
早有人去通知沈映,说临阳侯和礼部尚书祖孙俩在院子里打起来了,沈映听说后感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好端端的,顾悯怎么会和谢家祖孙俩打起来?这也太诡异了吧?
等听下人具体说完刚才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沈映才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一个皇帝,总不好亲自出面去拉架,帮谁都不太好,于是吩咐人道:“去把顾少君给朕叫过来!”
早上去给顾悯传旨的太监有了前车之鉴,为难地问:“皇上,若顾少君不肯过来呢?”
沈映一拍桌子,寒着脸道:“那就把他给朕捆过来!还反了天了他!”顿了顿又说,“你替朕亲自送谢尚书祖孙俩回府,就说朕代临阳侯给他们赔个不是,让他们别把今天的事往心里去。”
太监们领旨出去,不一会儿,在和谢家祖孙俩的舌战中大获全胜的顾悯,昂首挺胸地进了沈映的屋子,像一只刚刚打赢了胜仗的高傲孔雀。
沈映把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关起门来瞪着顾悯一通数落,“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帮朕捅点篓子,你心里就不痛快是吧?那谢尚书多大年纪了你往别人背后射箭玩?万一他被你吓出什么毛病,你让朕怎么和谢家交代?朕就不懂了,谢家是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跟人家过不去?”
“皇上是真不清楚谢家怎么得罪我了?”顾悯嘴边噙着冷笑,一脸的桀骜不驯,“哦,我不能给皇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就得支持皇上立后?不支持就是不识大体,不配侍奉皇上?他谢尚书在背后诋毁人的时候,就没想过我知道了会找他算账?”
“……原来你是因为这事儿啊?这也不算是诋毁吧,他也是好心帮朕打算,等等,”沈映眉头一皱,“这些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哦!你在朕身边安插了眼线,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你竟敢监视朕!”
顾悯面不改色地道:“皇上,这是臣的府邸,你和谢尚书说话声音太大,不小心就被我听了去,何谈什么监视?”
沈映:“……你偷听还有理了是吧?”
顾悯睨着他冷笑,“不偷听又怎么能知道皇上早已有了立后的打算,利用完了我就想把我一脚踹?”
“谁要把你一脚踹了?是你自己今天早上不肯接旨的,难道还是朕的不是?”沈映扶着桌子坐下来,“至于立后,那朕也是没办法,朕是皇帝,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
顾悯猛然转身,弯腰双手撑在沈映背后的桌上,将沈映困在双臂和桌子之间,利眸凝视着沈映的双眸,沉声道:“好一个身不由己,所以你就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娶别的女人为妻,与她们生儿育女是吗?我、办、不、到!”
沈映抬起下巴,目光毫不躲闪地迎向顾悯,反问:“朕何时说过要和其他女人生儿育女?”
顾悯一怔,“此话何意?”
沈映道:“想要稳住皇位,皇后非立不可,但朕可从没说过要和谁生儿育女。”
顾悯敛眉不解地又问:“那皇嗣从何而来?”
沈映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奈地道:“等过几年朕的后宫里生不出孩子,那些大臣自然会再逼朕从宗族里过继嗣子,等有了嗣子,届时朕再解散后宫,随那些妃子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也不能耽误了人家终身。”
顾悯听懂了沈映的意思,立后纳妃只是为了拉拢世家的权宜之计,他并不会真的碰那些女人。
可是他为什么不碰那些女人,为什么不生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继承皇位?
顾悯很想知道答案,可忽然又觉得知不知道答案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要紧,哪怕刚才沈映跟他说的只是为了安抚他而精心编造的一个谎言,但这个谎言听起来也太美好了,美好到他都不忍质疑其中有一丝虚假。
顾悯心跳怦然,闪烁的眸光里,似有一片汪洋浩瀚的柔情,深深注视着沈映,少顷,忽然一言不发地把沈映打横抱起,沈映身体骤然凌空,本能地抱住顾悯的脖子,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顾悯低头含住沈映的唇,一边抱着人走向床榻,一边在他唇上吮吸,哑声道:“试一试,是不是真的生不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