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小小雪的记忆(1 / 2)

彼时阮清容已遇害月余,那时雪夫人尚未病逝,亲自来九华山将柳催雪接回。

柳催雪小时候也是穿一身白,但他从小矜持有礼,性子也静,衣裳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挎着个花布包站在院子里,眼圈红红的,刚哭过。

那布包不像是他的东西,却是他唯一的东西了。

衔玉还见到了楚鸿声,他站在不远处和雪夫人说话,那时他的样子还很年轻,面容却十分憔悴,眼下熬得两圈青黑。

雪夫人也是穿的白衣,身形纤瘦单薄,气质忧郁。进涧泉斋时衔玉就发现了,雪家除了洒扫、服侍的家仆,都是穿白衣。

大概是因为姓雪吧,又效力于皇家,穿了白衣裳就得时刻注意别弄脏,间接约束言行。就如女子佩戴钗环,美则美矣,却也被束缚了行动。

衔玉想起初到洞庭的自己,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也就跟梦忆里的柳催雪差不多大。

每天不是在泥潭里打滚,就是在水底掏螃蟹吃,那身鳞片所化的黑衣常裹得满是泥浆。但也好洗,跳到水里涮两涮就干净。

他走到柳催雪面前,戳一下他脑门,手指从中穿过,柳催雪没有反应。

雪夫人抱起他,摸摸他的脸颊,搭上飞舟离开了九华山。

场景一转,柳催雪已随雪夫人回到清徽院。

衔玉穿墙而过,见小小雪趴在书桌上,手边摊着的经文已被眼泪润湿,擦鼻涕的手帕脏了,他流着泪珠儿施清洁术,施了几十遍都施不出来,只好拿到外面去洗。

衔玉“啧”了一声,“从小就这么深情啊。”

同情之余,又庆幸。

如果小清容没死,那他跟柳催雪的位置就调换了。

柳催雪才是她的正牌夫婿,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他爱而不得,只能以朋友姿态送上祝福……

衔玉不敢再多想,这才起了个头,心中便难受不已。

若是再往深了想,他和她,或许根本没机会遇见。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或许有机会认识这样一个人,喜欢她喜欢到愿意分给她一半寿命,拥有肆无忌惮跟她拥抱亲吻的权力。

在拥有一切时,发现历史任何一个微小转折都足以改变人的一生,在不经意间失去,走向未知。

深爱之人形同陌路,擦肩而过。

衔玉不敢想象,他无法回到过去的日子,回忆不起在水下一个人看天时的感觉。

他再也无法忍受寂寞。

这时院外有人走来,柳催雪的帕子也洗好了,衔玉回神,他们同时抬头看去。

这是衔玉第一次看见柳陌,这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虽然是个人的形象,却像毒蛇,长了个倒三角的头。皮肤湿滑,像蟾蜍皮,一碰,手上就要灌脓长泡,嘴里还长有尖锐的毒牙,开口就喷出毒液。

当然,这只是衔玉的想象。活了这么多年,唯在听闻柳陌的诸多事迹后,他才真真觉得自己见识太少。

事实上,柳陌有一副极为漂亮的皮囊(毕竟是男主)。

但正如微风道人所说,他性子太过阴郁,心里的谋算太多,都显露在脸上。

城府极深,却毫不掩饰,目光审度挑剔,看柳催雪的眼神,如同把他当个物件。

人看不同物什的眼神又不尽相同,看见美食眼睛里会迸发出愉悦和渴望,看花、看书,看风景便觉身心畅美,哪怕只是一块石头,也可能因为造型奇特而得到片刻新奇注视。

柳陌看柳催雪,如看沾在雪白靴面上的一点泥。是污点,是瑕疵。

幼年的柳催雪蹲在地上洗着那面沾满鼻涕的白手帕,柳陌大步走来,他抬起头,往旁边躲了一下,还是被提起了后领,揪进屋子里。

衔玉急忙跟上去,见柳陌掐住他的后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柳催雪不哭不闹,只是空茫地睁大眼睛,脸蛋挤压在冰冷的理石面上。

衔玉试图推开柳陌,手掌却从中穿过。他在柳催雪的记忆里,虽然视角不同,却是感同身受。

大概是常常被这样对待,柳催雪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他在想那面帕子,掉在地上了。

柳陌什么时候走?等他走了,还得再洗一道。

衔玉看见柳陌两指并拢,将一缕黑雾从额心引出,那股黑色魔气有狩猎的本能,偏爱稚嫩柔软的灵魂,寻到了新的食物,迫不及待就钻进了柳催雪的身体里。

柳陌掐住他的脖子把他脸转过来,他的声音低而沉,如毒蛇吐信。

“每次看到你,都不禁让我想起曾经懦弱的自己,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孩童那双剔透明亮的眼睛里,映出一张扭曲的脸,柳陌五指渐渐收拢,柳催雪终于捂住脖子咳嗽起来。

这幅无能的样子,更触怒柳陌。可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他怎么反抗?

那一瞬间,柳陌心中是否有半分愧疚和不忍?小小雪不知,衔玉不知。

正如六岁的柳陌,也不知道当年的微风道人是否曾感到愧疚。

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柳陌表情有些微松动。他松开手,封存他的记忆,扔下他转身离开。

柳催雪躺在地上,晕过去了。

衔玉蹲在他身边,伸出手,还是碰不到他。

再一眨眼,到了傍晚,雪夫人风尘仆仆赶回来,柳催雪已经恢复了。

他不记得柳陌来过,也忘了曾惦记着要洗的帕子,他躺着地上,甚至都懒得起来,只是把脸埋进袖子里默默哭泣。

雪夫人只当他还在难过好友离世,抱着他哄了一会儿,侍女进来布菜。

桌上好多菜,还有蛋羹,那蛋羹上盖了一层肉酱,还有小葱,衔玉抽抽鼻子,好香。

“乖乖,吃饱饱了。”雪夫人哄着他,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衔玉坐在柳催雪的书桌上,两手撑着桌面,晃晃腿,打了个哈欠。

他想起有一年,洞庭大旱,水越来越浑浊,鱼虾越来越少,渔民歇业,航运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