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一直都是个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 什么人都有。
顾和以与江纭一同进了富贵茶楼, 一楼散座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她自是不想与散座的人坐在一起,就直接叫人给他们带上了二楼的雅间。
刚一上二楼,就迎面碰上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 这人身着靛蓝刻丝暗纹长袍,涡纹腰带束于其间, 在遇见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顾大小姐。”
顾和以在心中暗骂一声“晦气”, 向后稍退了一步, 点了下头,“薛大少爷。”
薛世清脸上带笑, 在顾和以和她身后的江纭身上看了一圈, 这才开口, “顾大小姐好雅兴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 顾和以低声回了那么一句, “来茶馆听听书而已, 怎比得上薛大少爷,薛大少爷若无事, 我就失陪了。”
说完,她往后给江纭递了一个眼神,自己直接绕过了薛世清,跟着茶楼中的伙计入了一雅间。
顾和以不懂茶, 就叫江纭看他自己的喜好随便点了。
雅间的小桌上不多时就上了新煮的茶水,江纭以左手挡住了自己的宽袖,提起茶壶为顾和以倒了杯茶,茶色的液体入了白瓷杯中,带起了一小片雾气。
虽然是头一次见到薛世清本人,可江纭老早就听说过薛世清和顾和以之间的传闻啊,江纭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见到的男子是传闻中的男主角薛世清。他淡淡说道:“薛大少爷,顾大小姐,单是这样听着,二位是很门当户对了。”
顾和以想起那薛家不入流的手法,口中“呵”了一声,这薛世清竟然还跟她打招呼,怎么想的,她没无视他直接走人,都是她脾气好。她摇摇头,“门当户对就算了,我哪儿高攀得上他们啊,碰上他们薛家人都是晦气。”
不过薛世清比起他父亲来说,也能是个人了,至少人家只是用求娶这种方法,还在街上提醒了她一声,可他父亲是真的坏。
这两个多月来他们家倒是安静了不少,可能是觉得频繁地搞事情会太过引人注目吧,自从二月上旬将仓库中的香料运送走之后,他们家一直也没再搞什么幺蛾子,刘婆子也是再也没来过了,她都差点儿把他们给忘了。
“大小姐似乎很是不喜他们,那便不说他们了。”江纭把茶杯稍稍往前推了一下,送到了顾和以的面前,“大小姐今日来茶楼,真是来了兴致,只是为了听书?”
“不然呢?”顾和以取了茶杯,浅饮一口,“偶尔也是要放松一下的。”
江纭也给自己倒了茶,雾白的水汽散发了些,很快就在空气之中消散了。他以前饮茶大概也是蛮讲究的,细细地品了一下,才道:“顾大小姐这样的人,去风月居这种烟花之地都是为了给自家的铺子寻个伙计,来个茶楼又怎么会是单纯来放松的呢。”
他声音清润,给人感觉像是淙淙溪水,于山涧之中不急不缓地流淌着。
只垂眸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眼前的茶杯上,神色淡淡,可奇妙的是,还能让人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的愉悦笑意。
也是个聪明的。
可能是因为在风月场所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听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所以识人看事颇有些眼光。
顾和以没直接答他的话,而是道:“你千万别用伙计这种词来形容自己,我听着都不舒坦。”
说着,她把自己的身子往后一靠,不再去看江纭那张神色淡然的脸,手往台下一指,“来了,听书吧。”
说书人在这个时候地位也是比较低下的,就跟在街头卖艺打把势的人一样,通常都是逮着个地方就在街边上开始了,全靠吸引街上的百姓赚上几个铜板,勉强糊口度日。只有说得特别好的、有了名气的说书人,才能被请进茶馆中来给客人说书。这富贵茶楼在京中也算是客流不错的了,能在这里说书的,也都是这个行业中的佼佼者。
顾和以这么几场听下来,发现这个说书人确实很能调动大家的情绪,很少有客人在一场说到一半的时候离开。讲的故事在她看来是俗气了些,不过客人似乎都还很是喜欢。
在这个没有电脑、手机,看不了直播的年代,说书唱戏的这种剧场式的活动场所,可以说是聚集各类人群最多的地方。
来这个茶楼,目的不过就是拿钱买通这个说书人,让他帮忙打广告罢了。
说书人说完了书,离开之前总是会有些人上前去与说书人聊上几句,所以顾和以带着江纭下去找他,也不会叫人觉得突兀和起眼。
“先生。”顾和以冲那说书人稍一点头,算是致意。
这个时候,“先生”一词是对于知识分子或者有一定身份的人的尊称,而说书也不过就是下九流的活计,就算这个说书人在年轻时确实读过几年书,此时忽然被一个一身华衣的女子以“先生”二字称呼,反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来人明显不是来与他随意攀谈,而是有事才会找他。于是他拱了下手,道:“这位小姐,可是有事与在下要讲?”
对方都开门见山地问了,顾和以也就没再多寒暄什么。
“不错。”她拿出了一叠写满了字迹的白麻纸来,放在了说书的小桌上,“这是我写了的一个小故事,不知先生能否帮忙润色一番,润色之后拿来在这茶楼中做说书之用?”
说书人讲的故事中,除了一些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事,还有很多是取材于身边人身边事的故事,不过是加以润色和夸张。
顾和以听贺穆清给她念过那么多的话本,也听说过一些当朝最受欢迎的戏曲,早就大概了解了如今人们喜欢的爱情故事,于是就逼着自己写了一个把自家的香品融入了进去的古早爱情故事。白麻纸上的字迹虽然还是很丑,但她敢说,这故事润色润色绝对是现在人们好的那口。
没想到一个富贵家的女子会自己写故事,更没想过还想要他修改修改拿来说书,这说书人愣了一下。
他看着递到了自己眼前的手稿很是犹豫,并没有上手来接,“这……”
从身上摸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个小钱袋,拎着绳轻轻地放在了说书人的面前,顾和以用手指点了点这钱袋,“这里面是二两银子,作为你润色故事的银钱,但是不能修改我故事中关于香品的内容。等你润色好了,在这茶馆中讲一场这个故事,就给你三百文的赏钱,直到我说不用再讲这个故事了,怎么样?”
说书是不怎么赚钱的,就算是很有水平的说书人,来到茶楼中说上几场,每天的收入也就是那么几十文的水平,讲一次这个故事就直接有三百文的赏钱,这实在太是诱人了。
听了顾和以的话,说书人接过了她手中的一叠纸,“在下先回去看上几眼,明日再来给小姐答复,这样可好?”
看来还是个爱惜自己羽毛的说书人,怕讲了客人都不爱听的故事,有损自己的名气。
顾和以可以理解他的做法,点了点头,“也好,你先拿去看吧,我明日再来找你。”
说书人离开之后,顾和以就也和江纭一道回了顾宅。
“没想到大小姐还对写故事有兴趣。”
顾和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就是……把自家的香品融入到了一个爱情故事里,用来打广告罢了。茶楼这种地方,才好广而告之嘛。”
江纭在马车上,还是像之前一样撩着自己的宽袖,熟练地将马车中的香炉点燃,一看就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中,没少燃香,“顾大小姐总是有出人意料的点子。”
“有点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效果。”
顾和以的眼睛盯着江纭拨弄香炉的那只手,思绪越来越远。
也不知道后世的方法,在这个时代会不会被人接受,会不会同样有用处。
到了顾宅,顾和以跟江纭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两人就在庭院中分开了。
没有见到采文迎面上来,却见到了去照顾自己母亲的从安从庭院中小步快走地出来,看到顾和以时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顾和以略微讶异一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从安终于回来了,你母亲怎么样,还好吗?”
“多亏了小姐给奴婢的那些救命钱,有了钱抓药,又在吃食上下了些功夫,这么多天来已经慢慢调养得差不多了。”提到自己的母亲,从安看向顾和以时眼里尽是感激之情,“真的是太感激小姐了,能遇见小姐这样的主子,实在是奴婢的幸运。只是这钱……拿奴婢的工钱抵扣,不知道得是多长时间才能还上。”
“你别有什么压力。”顾和以拍了拍从安的肩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给自己积善行德,你不必总是惦记着这回事。”
从安紧跟着她的脚步,明显的不赞同,“那怎么行,奴婢有手有脚,总不能白白受了恩惠。”
这小姑娘的思想倒是很先进,值得夸奖一番。
顾和以觉得有趣,轻轻笑出了声,也不强求些什么,“那就你自己看着来吧。”
贺穆清的膝盖还远没有消肿,所以听了顾和以的话,他给自己短短的放个假,打算这两天就在家中把该理清的账面都打理清楚。
上午他有心认真理账,等到下午顾和以跟江纭一起出了门之后,心就很难再静的下来。
明明这种事情,以前都会是他陪着小姐一起出门的,如今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叫他心里很是难受。
小姐去了茶楼肯定是要上雅间,雅间那种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里,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小姐会像调戏他一样,也对江纭动手动脚的么?
就这么一想就让他觉得堵得慌。
在自己的房间中听到了庭院里顾和以和从安的声音,贺穆清心里忽然松快了一下,好在是没有进了宅子中还和江纭两人相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