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三年时,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从登基以来就没开过后宫的皇帝忽然下了旨意,说要立后。
只是立后的圣旨下了,却没有点名是谁,只模模糊糊放出个风声,说与皇帝的本家宋家关系密切,是位姓沈的姑娘。
一时间,朝堂内外风生云起,都在猜测这位未来凤临天下的“沈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中以左相沈仲端的小女儿沈娇莲呼声最高。
沈仲端从宋堰还未登基时便跟随在宋堰左右,后又被封为左相,加封忠义公,是名副其实的元老。沈仲端的小女儿沈娇莲今年二十一岁,生得貌若芙蓉,传言说沈仲端极为看好这个女儿的姿色,从小琴棋书画都是请来最好的师傅教习,一直没舍得嫁人,就是准备着以后入主中宫做皇后的。
流言越传越凶,有鼻子有眼,传进了大长公主府里。
长公主府的一处偏院里,宋俏抱着三儿子赵恒气得团团乱转,再看一眼花荫下静静烹茶的女子,实在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宝瑜,不问世事不是这么不问的,那个沈娇莲都要欺负到你的鼻子上了,你还忍着她?你不知道,她真以为自己要做皇后,现在得意得很,还要摆一个什么杏林宴,邀请全京城的贵女都去赏花呢。”
宝瑜将煮好的茶倒进琉璃盏中,轻轻嗅了口馥郁的茶香,又斟了一杯递到宋俏的面前,轻言轻语问:“然后呢?”
“这还需要然后吗?”宋俏坐在宝瑜的对面,蹙着眉头道,“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宰相之女,不年不节又不过寿,凭什么要整个京城的贵女都去她那里吃饭喝茶,这叫逾矩!你有气度不理会,我可看不下去,你等着,我这就进宫去,找陛下告状。”
宋俏越说越气,倏地站起身,拉着赵恒的手就急匆匆要往门口走。
没走两步,迎面过来一个身姿修长的男人,一身绣着金线的玄黑色的长袍,面容冷淡地扫过她的脸,身旁站着个稍矮一点的白面太监。
太监先一步开口,笑眯眯道:“大长公主要进宫?这不巧了,陛下这就来了。”
宋俏刚才说得气焰嚣张,但等真碰见宋堰,气势一下子就熄了。
她知晓宋堰不喜欢别人插手他与宝瑜之间的事,要不然也不能把宝瑜藏在大长公主府三年,虽然这更多的不是宋堰的本意,而是宝瑜的意思。三年前经历过那次事变后,宝瑜与宋堰的关系缓和许多,却也没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宋俏知道宝瑜心里仍旧有一道坎,这道坎她自己要是迈不过去,任由谁都勉强不来她。
就算九五之尊也是一样,只有等着的份儿。
“宝瑜最近身体不好。”宋俏蹙了蹙眉,往宋堰的身前蹭了蹭,低声道,“你最近也是太忙,这么长时间都不来,她前些天又病了一场,你好好哄一哄她。还有立后的那件事,你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也不知道宝瑜高不高兴……”
沈娇莲的坏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宋俏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未来帝后的事,她还是别管得太多,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反正只要有宋堰在,别管是沈娇莲还是其他的妖魔鬼怪,没有谁能欺负得着宝瑜的,要是沈娇莲真的不长眼,那也是她命中天寿短,注定早死。
“我会叫人守着院门的。”宋俏道,“你们说话吧,我走了。”
宋俏走后,大太监王德也紧跟着出去了,院里就剩下宋堰一个人,宝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去。
瞧着那道挂着垂花帘子的门,宋堰一直冷硬的面庞柔和了些许,长指掸了掸衣摆,提步走进去:“阿瑜。”
靠着菱花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软榻,虽然已经暮春时候,但宝瑜的身子不太好,身下依然垫着狐皮软垫。
雪白的狐皮一丝杂色都没有,宝瑜赤着脚踩在上面,怀中抱着一只同样雪白的猫。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衫裙,华贵雅致的颜色最适合她的气质,更沉得皮肤白洁如玉,长睫低垂着,恬静的侧颜让宋堰愣神了片刻。
宋堰不由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有这种本事,不发一言就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真的不高兴了?”
宋堰走过去,撩起袍子在宝瑜的榻边坐下,顺其自然地将她的脚放到自己的肚腹上捂着。
先揉搓了两下将宝瑜的脚焐热了,才柔声问:“是因为哪件事,生病了我没来照顾你,还是圣旨的事?”
宝瑜试着把脚抽回来,被宋堰握住脚踝动弹不得,她干脆在宋堰的腰上踹了一下,声音依旧柔柔的:“你说呢?”
“若是我能猜得准你的心思,就不用这么三天两头地往宫外跑了。”宋堰叹了口气。
“椒房殿已经收拾出来三年,未央宫也一直给你留着,你喜欢住哪里都随你,但你偏喜欢在大长公主府住这偏院。”
宋堰惩罚地捏了捏宝瑜的小腿,将宝瑜疼得呀了一声,又道:“搬进宫里不好吗?就算不做皇后,只是住在宫里也好,朕每日都想你想得紧,你倒好,心里从来没有朕。”
“所以你就胡乱地下了那道圣旨。”宝瑜直起身子问,“宋堰,你是在威胁我就范吗?”
听见这话,宋堰一直平静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裂痕,他偏过头到一边,生硬辩解:“怎么会。”
“你怎么不肯看着我?”宝瑜伸手按住宋堰的脸,将他的掰过来面向自己,“那你下那道圣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如坊间传闻说的,你是看中了沈相家的小女儿,要她做皇后了?”
宋堰已经二十八岁,是极为成熟的男子长相,眉宇间自有一股轩昂的帝王气概,和多年前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判若两人。宝瑜看了宋堰的脸很久,忽然反应过来,时光荏苒,宋堰已经征战沙场多年,现在也是切切实实的帝王了。
这么多年过去,许是她的私心,也或许是在临南岛上的那段日子让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在宝瑜的心里,她一直把宋堰还当成十五岁时的宋堰。
可是他已经不是,他拥有更大的责任,无比的权力,他可以掌握天下人的生死。
可能这才是她这三年来不肯踏出最后一步的犹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