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常华,与长夜不眠的京城天各一方,仿佛两个世界。熙熙攘攘的人阻挡了两人前进的步伐,叶湑是习过武的,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却也因身形单薄,健步如飞。可明恩却吃了大苦头,打又打不过他,走也追不上他,主子也都跟丢了,还被这小家伙欺负。
他苦着脸,精疲力尽的撞上突然停下的叶湑:“你干嘛突然停下,疼死我了。”
他捂着嘴,口中有一股腥甜涌入喉中,却见叶湑向他指了指前面的小摊子,问道:“那像不像殿下和二公子?”
明恩斜眼观望,还没看清楚,身边的人早已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疏君在马车上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见这边坐着的人多,便指着那小摊道:“就去那里,停车。”
江里跟在她身后似乎有些不愿意,可碍不过她的软磨硬泡,糖衣炮弹,只好陪她寻个位置坐下。
老板娘刚端上两个盘大的肉夹馍,还冒着蒸蒸热气,她看的两眼发光,伸手去拿,却忘了左手不能拿太烫的东西,加之身后突然冒出两人来,疼的她龇牙喊疼。
“公子。”
“殿下。”
叶湑明恩的脸色十分难看,也没管什么礼数,各自在他们身边空着的位置上坐下。叶湑道:“殿下,你们怎么能丢下我们不管,自己跑到这里来逍遥快活,还叫我们走回去,待会儿你看看,这脚都快磨泼皮了。”
疏君咬紧牙根,吹了吹手掌,对他说的话似乎没听懂,默默哦了一声:“我忘了,回去擦擦药就好了,你们自己叫老板给你们上菜,就当补偿。”
叶湑不满的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懒懒道:“十个。”
她答应的也是爽快,不知是不是饿昏了,淡淡说了句:“好。”
明恩虽然有苦,但却不敢说,江离似乎没看到他一般,一边叫疏君别烫了手,一边拿手帕去插手,等他终于开口了,将离却回给他一个眼色:“公子……”
“《金刚经》还有吗?”
这下他终于闭嘴了,疏君倒是十分好奇,怎么一句话就把他镇住了,问道:“什么《金刚经》?”
明恩忙看了一眼江离,见他什么也不说,他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疏君眼里含了一抹笑,又道:“那你怎么不叫老板给你上菜,你不饿?”
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可是他吃了主子不给钱啊。
疏君见他怕江离怕成那样,轻声道:“你想要几个,让叶湑帮你点,也是十个?再分一点你那个什么《金刚经》给他,完事儿了我要看看,他若不愿意,你就来告诉我,不然这十个肉馍叫他白吃了。”
几句话说的明恩喜笑颜开:“好啊好啊。”
叶湑却不乐意了,他当然知道那些《金刚经》是做什么的:“殿下……”
疏君并不去理他,反而和江离有说有笑,几乎忘了还多出来两个人。
次日一早,疏君起的晚一些,江离要去早朝,便让她一个人先去翰林院。彼时正碰着下朝过来的沈徽清,两个人浅浅说了一会儿,又被他拉着不知躲到哪里去。
恰逢又用过午膳,今日天气比往日更酷热一些,江离叫她拿那些卷宗出去晒晒,她找来长木板,叫上叶湑明恩来帮忙,又拿了些卷宗给他们一起晒。
虽然叶湑还在为抄金刚经而恼她的气,但她叫做什么他还是巴巴的上来,倒是明恩笑得比以往还要开心,只叫她进去坐着,这些就交给他们两个做。
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几人终于歇下,疏君拿着团扇缓缓摇着,一边用软帕擦汗,一边望着那边巍峨高耸的雁塔出神。
关于合府贪案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只等她抄完一份拿给云锡,叫他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这种事情本不该去麻烦他们的,可是她也不得不去做,就当是她的一点心意。若问她为何不直接去问沐卿,想来她的答案很简单,只是怕被人误会,不敢去找他,更怕让他以为自己还对他有一丝情愫在里面。如今两人都已有了婚约,她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却不知他到底找到没有。
才休息了片刻,她进屋拿卷宗出来抄版,为了赶时间,她也不是用规格的字去写,只用了平时自己习惯的字迹去写。本来想着王老爹好几日不来探班了,随便写给自己的东西,他应该是不过问的。可她哪里知道,自己正写的得劲,后背不妨被人用戒尺打了一鞭:“叫你把字改过来,写字要坐正了,别佝偻着,像什么样子。”
挨了打,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她慌忙站起身,弱弱道:“这不是抄写的文案,爹你别拿着它,这只是我要拿回府里看的。”
王既明翻了翻卷宗,放下戒尺皱眉道:“你拿这个做什么,这都陈年旧事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当初是出了名的断案能手,疏君也不甚有什么把握,便先拿给了他看,缓缓道:“只有一两处地方有问题,正要写下来,拿给云大人看的。”
王既明坐在案首,曲眉自思,疏君不敢上前去打扰他,反手摸了摸被打的发麻的后背,暗道这老爹下手是真的够狠。江离从外拿来她晒的卷宗,边走边笑道:“你拿错了,这些前些日子才晒过,你瞧这竹简都破裂了,又该重写了。”
疏君赶紧朝他使眼色,动动手指向王既明,而江离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又笑道:“还是老规矩,我写你编录,你记得待会儿都收进来,别晒出裂缝来。”
王既明正低头沉思,听得这句,顺手抄起戒尺便打了下去,她闪躲不急,硬生生受了。王既明怒目而视,嗔怒道:“这些东西是你干的,怎么叫你哥来,去重新抄一遍来,抄完了拿给我看。”
江离乍然变色,上前解释道:“爹,她才搬那些卷宗出去,才进来一会儿,我也做完了公务,让她先歇一歇,只是几行字,不碍事的。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也得给她留点脸面不是。”
王既明望着他年轻俊朗的面孔,瞧瞧他的行事作风,当真有些他往日的风度,不免颔首道:“你说的是,今日算是我误会你们了,不过,日后别在惯着她,陛下既要她在这里帮忙,自然也没给她什么特权。可说到底,做好一件事便要下苦功,别懒手懒脚的,宠出一身坏毛病。”
江离点头称是,将她从自己的身后拉出来,又说了几句数落她的话,王既明才叫二人出去,自己在那里埋头苦干起来。
疏君坐在檐下,由着江离帮她查看伤疤,戒尺打了多日,又加保管不当,已经生出褶皱裂缝,那一板子也是不轻的,打在手臂上,掀起来时已经破了皮,冒着丝丝血水,她不禁想起后背上那一鞭,难怪觉得有一股一股的凉意,可当着江离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开口。
她低着头,感受日光拂在脸上的温度,她几乎从没挨过老爹的打,自从到了翰林院,他总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肯叫人小瞧了去,就算他再用力的打,只是想要她能做到最好,不负他们的期望。垂下眼睑,血红的瞳孔忽明忽闪,不过转瞬即逝,掩下了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