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顶上传来的压迫几乎要将她的头颅碾碎,手腕处缠绕的红线镶嵌着两颗一大一小的宝蓝色晶石,贴在她的额头上,晶石相撞发出铃铃的响声,悦耳却又恐怖。
她抵着压力,肩膀低的不能再低,一双铜铃大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逼近的影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抖什么,都过了这么久,难道还在害怕?”她的声音带着调笑,但杜若却分不清她的话哪些是玩笑,哪些是嘲笑。
头顶的压迫渐渐消失,她硬着头皮,咬着牙齿道:“只是小姐突然这样,着实是有些吓到奴婢了。”
疏君淡淡的揉着酸麻的手腕,复又回到床上躺下,为自己拉来薄薄的丝绸棉被,凉意触碰滑腻的肌肤,热气一下子便散开了。
她悠悠道:“那你可要习惯起来,毕竟我的脾性,你们最是清楚不过,下去吧,今晚不用人伺候,你们都回屋歇着罢,明日还有许多事未去处理,不想有任何的遗漏。”
杜若小心翼翼的起身,吹灭掌灯,随着关门的声音想起,纤羽阁的四周都已暗下。
一场戏还未到序幕,便悄悄的撤了台,从此再不见踪迹,只有暗讽不断的危机处处可见。
这一夜睡得及不踏实,前生淡忘的一幕,不知不觉与这一切重逢在一起。
是错觉还是巧合。
一场梦终究还是破灭了,她惊恐的睁大双眼,极可能的抓住身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来掩盖心底的恐惧。
一只温暖的手被她紧紧的捏在手心,缓和心绪之后,她才开始恢复理智。
屋内静的可怕,只闻她的喘息声。
一股竹香嗅在鼻中,片刻之后她才开始发觉到不对劲,手臂一拉,收回了自己的手,在黑暗处,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柩松拉拉的洒落在屋内,她满头香汗,几缕发丝贴在脸上,黝黑明亮的双眸盯着床边不知坐了多久的人身上,怏怏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徽清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在你梦呓的时候。”
听他话中的柔情,她一瞬间有些心酸,竟然背过了身子,复又躺下,虚弱的问:“你怎么来了?”
沈徽清脱下靴子,解去外衣,在她身边躺下,莫名觉得好笑:“关于炮房的事,其实没多大的问题,无非是陛下醉酒胡言,被白玉当成口谕,恰巧陛下还真是知道这个炮房,随后说了罢。”
她似是不信,问道:“你这么快就去了皇宫?”
沈徽清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拥她到怀里,感受到她颤抖的身躯,他的手越发的收紧,笑道:“让人去宫里问一声就是,哪有那么麻烦,你不用每件事都要追究到底,人都会犯错,就算他是天子,也是如此。”
反抗不过他,她只好认罢,无奈道:“找人来知会我一声便是,既然你来了,那就快回去,别让人看见了不好。”
“我自知清白,并未有僭越的地方。”他将疏君翻了一个身,四目相对,却是无言:“睡吧。”
他想要问却也不知该如何提出来,只想着日后的时日还长,也不急这一时。
若说沐卿给她的是什么,只有平静,他有一双可以让她静下来的双眼;而沈徽清却能给她安心和倚靠,想必,她自己心里已经清楚了什么应该有个结果。
炮房的事既然沈徽清已经解决,她便不用再进宫去,也好落得清闲。
自从张姨娘从庄子上回来,一心只在宓瑶和玉泽的身上,如今府里与她同辈最小的弟弟今年才五岁,却被亲娘给丢在了一边。
罗氏早已将他们安排妥当,又从牙婆子那里买了些丫鬟婆子让她自个儿挑,可谓是主母当中最宽厚的不说,对周阳甚是优待。
虽说疏君知晓这其中的缘由,但心底还是忍不住说罗氏当真是心软。
今日窝在府里她也找不着去处,只想着这些时日过的心惊胆战的,现下好不容易放松这么一天,心身觉得乏力,只想找个地方小憩片刻。
端着一碗温茶,一股茉莉的清香缠绕唇齿间,小心倚靠在秋千上,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灿灿的阳光如今倒开始刺目起来,随着微风漂浮,女贞叶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簌簌间透过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空气里是熟悉的味道,虽然所处的地方不同,可是每次闻到熟悉的味道,脑海里总是会闪过以前的场景。
记忆永远都不会变的苍老,越想忘记,却依旧刻骨铭心。刻在骨子深处的痛,更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被消磨。
忘了未必就是好的,记得越多,就算再痛苦,那也是值得的。对她来说,每一段记忆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就好比她还有这一世可以来弥补亏欠。
“你并不亏欠他们什么,是他们欠我们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疏君有些惊慌失措的抬起手腕,发现手链完好无损的绕在手腕上,不由惊呼道:“这怎么回事?”
“你我本是一体,那些小玩意怎么能阻挡你我。你可有细细的照过镜子?”
疏君擦去几欲落下的泪,道:“照镜子有什么用,看到的只有我自己。”
嘴里发出一声叹息:“你没发现自己的容貌与前世相同吗,既然你我能重聚,包括云,若是那些人也到了这里,而你却不知道,你说,这有什么。”
“那你说,如何做。”
“撕掉所有的画像,戴上属于你的面具,撕掉所有你的面容,毁掉它……”
“你想毁掉什么!”江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慌忙起身,打碎了手里的杯盏,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江离见她慌乱支吾的样子,更是不信,继续追问道:“我听见你说什么画像,你别瞒着我,出了何事?”
他一步步逼近她,她后退一步,侧过身子,揉了揉脑袋,想了半天才说道:“前…前些日子陛下找了一个画师为我描容,我觉得并不好看,便…就想…想毁了它。”
“你从不在意这些,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江离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也是,你虽然不在乎这些,可一旦有了兴趣,倒是想力求最好的。”
他折过后院里攀爬的紫藤花,取出一穗插在她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之后觉得甚好,便笑道:“府里从未有过你的画像,父亲也未要人来与你画。而京城之内见过你的人少之又少,就算你现在经常在外走动,想要画出你容颜的人,更少,但基本上都是只留一点,并未画出过你真正的全貌,若要画的逼真,现在还真找不出这样的人。”
这番话将她心中高高挂起的危机慢慢的放了下来,只听他又道:“若是你想要自己的画像,但又不想外人拿着你的画像到处招摇,那便不用画师,你可将那画师画给你的画烧了,这样你也不用心烦这些琐碎的小事。”
二人快要走过花园,正走上了长廊,疏君见他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便接道:“二哥是想帮我除去心事吗?”
江离并未犹豫,笑道:“自然。”
“那为何你不给我画?”
江离心尖一跳,默默道:“我自知画技不如人,又想要将最好的给你,怎么可能会让我自己来给你画,我记得京城内画技最好的也只有……贤妃娘娘。”
他主动提到贤妃,疏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雷凌的话尚在耳边回响,她难得露出笑容,有些苦涩的摇摇头:“贤妃娘娘如今倒还没时间与我画像,何必去劳烦她,我本就不想外人拿着我的画像,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况且,她与我非亲非故,又何必买我的面子。”
江离握住她的手走出了长廊,半晌之后方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当然想要给你画,只怕你看了会笑话我。”
疏君挽过他的手,笑道:“笑话你的事难道还少吗,也不差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