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忙活这些时日,找到你那东京城的老叔舅了么?”
谢皎脚步一顿。
“没有。我那远方叔家走得早,伉俪一双,椿萱缘浅,身后没儿没女,坟也不知迁去何方。我便去旧居折一枝梅,带回两浙祖垅,好立衣冠冢。”
“二度梅,是喜事呀,来世有福报的。”
谢皎见他信以为真,心下一暖,“借你吉言。”
掌柜多嘴道:“只是白累你千里迢迢,费这好一番功夫。”
谢皎一笑,淡淡摇头。
“我来这趟,取回了自己的身份。”
……
……
午后二刻,码头舳舻相连,漕船左舷跳板蔽河。
船夫吃饱饭,赤膊搬起成桶的酒盐,次第装运上船。徐覆罗跳上甲板,仰见桅杆直耸入天,布幔缓缓拉升。他舔指捕风,自言自语道:“向东去,乘风破浪,带我飞去海外三山。”
“借道,借道!”
骆驼在他背后喷息直笑。
徐覆罗一奓,闪身陡转。舟卒牵着嚼子皮绳,一边安抚骆驼,一边朝他告歉。
两只骆驼登船,吃水变深,扛上来的酒盐也少了几桶。波斯客商紧随其后,跟那舟卒同去安顿双峰老骆驼,徐覆罗心道:“这转运使的生意还真不少。”
未及想罢,香风骤然包涌而来。脚铃脆响,他抬头正与对船的胡姬打个照面。徐覆罗心旌摇荡之际,忽听人喊:“徐覆罗?”
“徐覆罗是谁……”他醺醺然。
“那个瞎眼上了货船的色鬼,忘了自己是老几,还在想入非非。”
谢皎一颗菱角掼下来,擦脸落水。徐覆罗眉眼溅珠,抻直驴颈,望见对面谢皎当风而坐。二层凉棚遮阳,五两鸟的风向标直朝向东。她的神态从容好不惬意,急得徐覆罗直打鸣。
“你怎么把给我落下啦!”
胡姬粲然一笑,叮咚摇曳,款款躲进客舱乔屋。
徐覆罗赧然汗下,他饱提内息,后退几步,登登使力一跃而起。这当儿船本就近,他踉跄扑上客船,方才惊觉货船拱棚的简陋。
此乃头船,长十五丈,阔两丈有余。船底浅平,甲板的船舱分为二层。乔屋正是押纲官居住所在,四壁开窗,形如岸上大屋。
二层则有凉棚为盖,谢皎独镇其上,大马金刀倚坐长樯。白帆一时鼓起,如同背后两翅阔张。
徐覆罗连忙拾级而上,待到二楼隘口,却见谢皎横持一张神臂弓,嘴里一咻,空弦朝他虚射一箭。
“好箭!”
徐覆罗应声而倒,无人理会。他拍膝凑过去,左嗡右叫,恳求道:“哪儿来的,也让我摸摸!”
谢皎一臂支起,口道去去,赶苍蝇也似,继续为麻弦上蜡。
她手中这把神臂弓以山桑木为弓身,长三尺二寸,铁制的镫子枪头里并无一箭半镞,木羽箭散落身周。
谢皎放下松香块,吹去浮末,仰调肩臂角度。她挽弓对日,又虚放一箭,直目不瞬,宛如摧决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