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嘴绿鹦哥,波斯菜,客官家乡酒肴。先尝几口开胃,赤板白玉汤随后就来!”
行菜汗流浃背,两条结实臂膀上不多不少摆满八大盘。他经此桌,轻手一运,蒜蓉波棱菜一碟正停在八仙桌中央。
波斯客商挟菜入口,胡姬见他道好,适才倾壶注酒。
未几席满,桃梨藕片果品成盘,赤板白玉汤原是火腿炖豆腐。
客商左看右顾,更朝鱼虾伸筷子。徐覆罗一闻,便知那是蟹肉饺子,他垂涎三尺道:“上马饺子下马面,咱们要出远门,可还没吃肉饺子呢。”
谢皎啪的掰开一枚菱角,声音极清脆,瞥道:“你出钱?”
“半个时辰后开船,吃一口全当消遣,我出钱,你别吃就是了。”徐覆罗嫌她小器,“行菜,猪肉大葱鲜饺!”
谢皎扬声道:“不要姜!”
徐覆罗拍案叫道:“往死里放姜!”
行菜应声遁入后厨。汴河两岸的菜饭铺子多如牛毛,夏税纲船功德圆满,正待出京,船夫沿街遍布,饱啖最后一顿京味。
二人闲候店中,昨日先往御前人船所投了名帖,要与花石纲船同返两浙。转运使乃是宦官出身,常在童贯手下做事,皇城司友署,自然扫榻以待。
“好,好吃!”
邻桌蹦出一句汉话。
徐覆罗单筷指那络腮胡,笑嘻嘻道:“你听,第一句会说的汉话,就是‘好吃’。”
谢皎转身觑向背后,波斯客商拾箸不停,面前一盘金齑玉鲙,须臾见底。
这道金齑玉鲙乃是生切鲈鱼鲙,二尺花鲈,雪质白肉。快刀切作薄片,裹以橘皮姜丝,条条铺上金栗泥底,最后轻筛一层梅子粉,小碟佐以芥酱。一眼望去,半江粼粼半江雪,正与秋老虎相配。
“外客不懂,”她回头自剥菱角,“要和莼菜羹一起吃才好。”
饺子上桌,挤挤挨挨,满盘尽似大胖娃娃。
徐覆罗夹腹蘸料,红油辣子滚满饺子皮,一口纳下,汤汁溢透鼻舌。他大嚼不已,啪一筷子打走谢皎。
谢皎撇嘴收箸,窗外两匹骆驼嘿嘿发噱。趁徐覆罗分神之际,她一筷插来,连捣三下,串回三只胖饺子。谢皎饱张大口,也不蘸料,吞得敏捷无声,显然是精于此道。
他再挟饺子,蓦地睁圆牛眼,却见谢皎两腮鼓嚼,刚刚放下筷子,没放齐,又推一小指,将竹筷直摆摆对整齐。这当儿的功夫,她也就嚼完笑纳了。
“这叫三净肉,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三不为我所杀,”谢皎得意洋洋,啜一口杨梅糖水,“不知者无罪,吃了没罪过,不吃白不吃。”
“有姜,有姜!”徐覆罗咬破肉饺,喜出望外。他拍着肚皮,将剩下半个杵到她鼻前,誓要扳回一局。
谢皎乍闻“姜”字,登时喉咙发痒,扣嗓子便要呕出来,他又惊道:“你敢吐,我的铜子!”
半饺填回口中,徐覆罗忙不迭端起盘子,稀里糊涂就往嘴里倒。谢皎当即抽箸,左敲右探,当当敲盘,意不在抢,非要扰他一会儿。这饕餮敞开了吃,能把四大部洲纳入腹中。
“噎……嘶……”
他夺过瓜棱壶,将杨梅糖水一饮而尽。
谢皎瞧得津津有味,嚼碎菱角米,满口生香。她闲听身后胡姬小唱,生出一丝对东京城的不舍。
她早无桑梓之念,停驻几月,聊起一笔“肉食者钧鉴”的信头,若为题款终卷,还须往四海内奔走。天覆地载,早夜疾驰,栖宿就不比这几月来得安稳了。
今起一大早,天微微亮,客店后院鸡鸣狗吠。开窗芭蕉打脸,抽条之速,一时难忆早春稚容。
夜里风大,睡不安稳。谢皎结清房钱饭资,抬脚要走,掌柜见她手握漆牌,只背个瘪瘪的褡裢,忙说稍等。他从柜台翻出来一根扎头红绳,说是嫁女儿所剩。
她拱手谢过,串了莲花漆牌,颈后一绑,妥帖垂藏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