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剿匪,得有兵。
早在刚到密州的时候,赵徵就上疏调兵。
这上疏也不过走走流程而已,赵徵刚定下就藩,钟离孤柴武毅那边就早早准备起来了。
藩王本能有兵,而魏朝新建无定例,又逢战时,这里面的活动空间就很大。赵徵不碰池州战场的,直接从钟离孤柴武毅麾下调来了三万精兵。
这准备的大营,就是安置这三万人马的。
三万精兵来得很快,分别由副郞将侯忠嗣和郑元保率领,接令即发,于二月初就抵达了密州。
自此,赵徵天天往军营去,有过半时间甚至连食宿都在里面,稍事休整过后,开始操演磨合。
至二月下旬,军中已适应密州,两支军队合成一股后也初步磨合的差不多,剿匪可以提上日程了。
而事实上,前期行动其实也早就在进行当中。
粮草军备这些不用说,地形勘测前期哨兵也早已遣出。士虔提供了比较清楚的匪寨位置,由于死对头士良的原因,他对这寥信那边情况还真了解不少的,他是本地土著,十年时间水磨工夫下来也颇有些成果。
就譬如匪寨那一片的山势地形和路径,廖匪们下山更惯常走那些啊等等,提供了不少有效的线报。
不过赵徵也没有尽信,他分别遣出明暗两拨哨兵,绘制地图探察匪寨等前期工作。
三份情报合为一体,他们对寥信情况已有了一个相对深入的了解。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战策。
出征剿匪,该采用什么样的策略?是急,是缓,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山,还是采取什么策略徐徐图之,这个大方向,在战前必须先确定下来。
这类军事会议,也开了有好几次,随着情报和地形图的逐步完善,也到了定下这个战策的时候了。
入夜,各营士兵有序收兵回营,篝火点点的密州大营安静下来,位于营寨中心的正厅仍灯火通明。
赵徵、纪棠、柴兴柴义,以及侯忠嗣郑元保等几人都在厅内,厅中一张长长的大案上正摊开一张新绘的密州舆图及平阴山山势地形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议,赵徵一双利眼巡睃巨大的舆图,将平阴山上下都扫一遍,他缓缓道:“本王以为,可围点打援。”
赵徵自小在父兄身边长大,自幼时就开始随军转战,他熟读兵法,皇父和魏朝的战史更研究推演多时,近两年来实战经验也很多,战事领军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陌生。
甚至回京奔丧前,他就是刚自池州战场上下来的。
纪棠由于耳濡目染,她看得懂军事地图,也听得明白大家讨论,但上阵指挥她没没做过,于是认真听,比较少说话,这时见赵徵食指往舆图点了点,她凑过去定睛一看:“大堤?”
没错,赵徵点的正是大堤。
“……你是说,先填上大堤吗?”
纪棠脑子转得很快,几乎马上,她就明白过来了。
寥信军中已遁入山中多时,走山路那是人家的强项,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一上来就去硬碰对手的最长处,那并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赵徵要先填大堤。
纪棠眼前一亮:“咱们可以采用粗填法,只要人力充裕,很快的!”
过去,密州曾多次试图填补大堤,都因寥信阻止而失败。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双方兵力相当,赵徵这边的也是精锐军,和以前五千八千那种普通剿匪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寥信没法阻止,他若率兵下山,那正合了赵徵的意,围点打援。
来了,最好;不来,也很好,把大堤缺口粗填上,先排了水,那寥信就直接失去了最大的天然屏障了。
纪棠高兴击掌:“我觉得这战策很好!”
“末将也以为是!”
“末将也是!”
柴兴侯忠嗣等人略略琢磨,亦一致认为极好,一击掌,纷纷附和。
初步战策就定下来了。
众人马上开始商议细节,这个交给纪棠,由她与士虔等人组织人手去具体操作。大营则整军,随时奔赴汩水下游。
纪棠冲赵徵一笑,比了个手势,没问题,交给她!
这些日子赵徵忙碌整军,州内务都是她盯着的,她熟悉得很。
这事儿越快越好,纪棠一刻也不等,马上就要返回城内州衙门去。
她在站起身,赵徵也跟着起来了,他跟着她大步跨出门槛,“我送你。”
皇帝可是个惯会使暗杀的人物,纪棠自个儿回去,赵徵怎可能放心?
黑黢黢的夜色,篝火闪烁,纪棠回头,冲他露齿一笑:“那走呀,还等什么?”
……
纪棠连夜赶回城里。
前衙灯火通明大家都还忙着,士虔兢兢业业这些日子更是连吃睡都在衙门,不用找人,当即把细节商量好并连夜安排下去。
翌日一大早,州衙门公文下发至州内所有乡县,召民夫修补汩水大堤,有补贴,最重要的是州营大军护航。
公文一贴出来,整个密州的骚动了起来。
这大堤,他们不是没有试图修补过,官府组织的,私人自发的,可最终全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在年复一年中变得麻木。
这纸公文一贴,老百姓们那双麻木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征召民夫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多了,在确定确实有大军保驾护航之后,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拖儿带女,掘石挖土装袋,有车出车,肩挑背扛,推着一辆辆装得满大石土袋大车沿着大堤往下游而去。
春汛未到,大家效率很高,一车车大石沙包填进去,这崩溃长达数年之久的汩水大堤终于修补了起来,并日以继夜,以很快的速度迅速往前推过去。
乡亲是越发热情高涨的,而密州军严阵以待,扎营河堤昼夜戍守。
整个密州境内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以寥信为首的军匪。
只这寥信明显也不是鲁莽冲动的,那边死咬着牙关,坚守不出。
不出来也很好。
众志成城,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段缺口长达二十余里的超大决堤,终于被粗填臣工堵住了!
纪棠和州衙门专司水利河工的曹掾已看好了泄洪渠的位置,一边填一边挖,等大堤被成功堵上之后,挖开最后一段,这淤积长达五年之久的洪涝区域,积水终于缓缓往外排出去,将经支流重新汇入汩水。
在泄洪渠挖通那一刻,围观百姓爆发出极其热烈的欢呼声!
不少人痛哭失声,他们的老家在这边祖坟在这边,除了几岁的小孩子,谁不记得昔年密州的繁荣?
纪棠和赵徵对视一眼,她热烈鼓掌,露出笑脸,既是被感染的,也是真高兴的,在这一刻民心向靖王聚拢,凝聚力和归属感一下就上来了。
军心也是!
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动容。这些甲兵,大多都是贫苦百姓出身,也不情不自禁激烈鼓起掌来!
很好。
军心所向,这正是个进军的好时机!
赵徵随即下令,留三千甲兵护卫继续进行修建的大堤,其余营部,令到拔营起寨,奔赴平阴山!
寥信不出来,那就他们进去!
……
晨光正煦,水纹粼粼泛着金光,一边是整肃的兵甲,一边是滚滚的汩水。
赵徵身披玄色的连环锁子甲,玄色铁片被打磨得铮亮,沉甸甸而冰冷的色泽,鲜红的帅氅迎风猎猎,锐利的眉目在全套甲胄的映衬下更显冷硬,峥嵘崭露。
纪棠碰了碰他的铠甲,很沉的,她按了按他领口的麒麟扣,小小声:“小心。”
这是赵徵第一次挂帅。
虽然对他很有信心,但难免还是有担心的,纪棠不免多叮嘱了几句。
小心谨慎,不要冒进,山中是寥信的老巢云云。
虽然都是明知道不过白多说一遍的话而已,但赵徵还是耐心地听着,很认真的应下来。
纪棠不去了,去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大堤这边需要她,她还负责大军后勤补给。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分开,纪棠还好,赵徵却极不适应,他并不想和阿唐分开。
两人足说了快两刻的话,无奈还是得分开,柴兴来禀:“殿下,三军已整军待发!”
赵徵最后捏了捏纪棠手臂:“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好!”
“旗开得胜,凯旋而还!”
纪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冲翻身上马的赵徵用力挥手。
赵徵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夹马腹,膘马一跃疾奔而出。
他下令:“传本王令,全速进军!!”
……
三万大军当天进了山。
丛林战,赵徵打过。
进山后,过午后,侯忠嗣来询:“殿下,我军何处扎营?”
地利优势在敌方手里的情况下,扎营地点和行军节奏非常重要。
亲卫展开行军地图,赵徵坐在马背上,锐利双目一寸寸扫过平阴山山势图。
于军事,赵徵有独特的敏锐触觉。
他并不是躲在中军的小王子,他曾亲自领过先锋军,并冲锋过很多次,敢拼敢闯敢杀,池州战场他战功不少。
赵徵很快选定一处林木稀疏之地,传令进军此处,伐木造营,安营扎寨。
而与此同时的平阴山深处。
多年时间,足以让寥信在此处则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平坦之地建造一座坚固的山寨。
寥信一直密切关注密州军动静,赵徵率军进山,他当天就知道了。
“哼,他还真敢来!”
这山,可不是平地,在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河北军面前,密州军一点优势都没有!
寥信脸色阴沉沉的,从去年末密州被封为靖王封地他脸色就没好看过。
果然!
他只能咬着牙关死守山中眼睁睁看着大堤被填补上,多年苦心经营一下子砍去了一半,他一肚子的火,恨不能立即把赵徵小儿斩于马下,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很好3哇,那赵徵小儿居然敢直接进山,寥信大怒:“老子必让这小儿痛悔晚矣!!”
“没错!!”
“世子说得是!”
寥信是个四旬出头的壮年男子,脸上尚有一道旧疤,让他怒容看起来更添狰狞。
麾下更是昔年的心腹武将,都是征战多忠心耿耿的。
兵强马壮,兵力甚至略胜些许,勇将不缺,士气高涨,又占尽地利,照理寥信该信心十足的。
寥信也确实信心十足。
只信心愤怒之下,却隐隐有些不安,寥信知道自己的底细只怕暴露了,这平阴山怕最终是留不下来了,日后又该何去何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得胜!
必须大胜!
大败密州军,斩杀赵徵,以胜利为资本,才好日后与上雒太守卢非的谈判中再占据多一些的优势!
寥信厉喝:“再探!”
“哨探日夜不断,务必盯紧密州军的一切动静!!”
……
寥信严阵以待,以必胜决心应战,他很快制定了作战计划,只要赵徵再深入一天,旋即可发起游击战!
但意外的是,推进到昨日,赵徵就没有再拔营了。
赵徵以新筑营寨为据点,扩大加固,又伐干净附近的林木草荆,寨墙百米空旷一览无遗,瞭望巡哨,井然有序。
俨然已定下此处为此战据点。
寥信恨得咬牙,观望过一阵后,双方开始了攻击骚扰游击战。
小范围,很频密,意在试探对方,结果谁也没多占便宜。
双方在僵持。
赵徵不希望战局一直僵持,他时间宝贵,但他更清楚,寥信比他更渴望胜利。
双方看着势均力敌,但他有密州和整个魏朝做后盾,而对方地主强势表面下,实质却是无根浮萍。
心理战从一开始就进行了。
赵徵刻意卖出符合他年龄和情况的种种特性——谨慎、步步为营、轻易不敢犯险。
他每每一战即收,从不乘胜追击。
一则释放上述讯息,二则意在让麾下军士进一步磨合适应。
待僵持半个月,待寥信的游击骚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密的时候,赵徵道:“时机到了。”
他立即吩咐传信纪棠,让她含而不露释放下一批军需中的火油信息。
这个消息,犹如冷水泼进滚油,寥信霍地站起:“你说什么?!”
火油?
他一把夺过信报,利目上下一扫,将眼线查探到的最新消息反复看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