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的右眼皮突然跳两下,心里一咯噔,要出大事啊。
接过话筒,宋招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哥,什么事?”
“爸病危。”钟卫国的话传进来。
宋招娣朝自己大腿上掐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病危?”
“是的。”钟卫国道,“现在在医院里,你问问建国能不能回来一趟。”
宋招娣想说钟建国没时间,话到嘴边:“他去营区了,上午有训练,等他晌午回来,我问问他。”
“行吧,先这样。”钟卫国借厂里的电话打的电话,不好意思聊太长时间。
段大嫂连忙问:“谁病危?”
宋招娣把话筒放好才说:“建国的爸。”
“谁?”段大嫂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招娣:“大娃的爷爷。”
段大嫂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那一年他带着小儿子来你家,我瞧着他的身体很好,怎么会,怎么会病危?”
宋招娣:“大哥没说,我也不知道。婶子,咱们上山挖笋吧。”
“挖笋?”段大嫂以为她又出现幻觉,却看到宋招娣拎起脚边的背篓,顿时觉得头痛,“小宋,建国的爸快不行了,你得去告诉建国。”
宋招娣嗤一声:“有一次建国跟我聊天,说他爷爷奶奶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他和他哥饿的半夜里起来喝水,被他奶奶发现了。
“他奶奶第二天去找他爸要粮食,他爸连一粒米都没给。这么狠心的人要死了,要不是岛上买不到鞭炮,我都想去买鞭炮庆祝。”
段大嫂知道钟建国的继母狠心,没想到他爸也这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娃的亲爷爷。”
“婶子,我没喝过他家一口水。”宋招娣道,“我们家的几个孩子,也没吃过他爷爷一颗糖,他对我们来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停顿一下,“婶子,你别劝了。我们会回去,但是不是现在。”
段大嫂:“那我不说了。我是怕建国老家的人觉得你不懂事。”
“您放心好了。”宋招娣道,“我不会做傻事。”
段大嫂细想想,她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那咱们就去挖笋。”
中午吃过饭,钟建国刷锅洗碗的时候,宋招娣倚在厨房门框上说:“你爸快不行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行了是什么意思?”钟建国停下来,脸上没有伤心难过,只有一丝惊讶。
宋招娣笑道:“你想的那个样,快死了。”
“也就是说还没死?”宋招娣点头。钟建国吐出三个字,“没时间。”
宋招娣一点也不意外:“你给大哥回电话,还是我给他打个电话?”
“你打。”钟建国把碗放在柜子里,“我用办公室的电话往外打,容易被别人听到,回头问我怎么不回去,我没法解释。”
宋招娣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过几天得回去奔丧,自立和更生去吗?”
“去啊。”钟建国道,“我算好时间,上午到滨海,中午把他送墓地里,咱们下午就回来。”
钟卫国家里没地方住,钟建国一家过去,只能住招待所。住在招待所里各种不方便,宋招娣宁愿回小宋村,也不想住招待所。
同钟建国商议好了,下午四点,宋招娣才用刘家的电话给钟卫国回电话。
钟卫国料到钟建国不会回去,听到宋招娣说钟建国很忙,钟卫国非但没有劝说,挂上电话就把原本准备好的请假条撕了。
一九七一年,阳历二月十四日,周日上午,宋招娣拿出初一下学期的英语课本,正在教五个孩子念英语,隐隐听见有人喊“小宋”。
宋招娣出去一看,段大嫂在她家门口站着,连忙过去开门:“怎么了?”
“你哥刚才来电话,大娃的爷爷死了。”段大嫂道,“我给你刘叔打电话,叫他通知建国,你快去收拾收拾衣服,坐上午的船回去。”
宋招娣的眼皮动一下,波澜不惊,慢悠悠道:“快十点了,来不及了,下午再回去。”
段大嫂即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咽回去:“的确来不及了。”
“是呀。”宋招娣的口气仿佛在说,该做饭了。
段大嫂莫名想笑,想笑她自己比宋招娣着急,也想笑宋招娣,更想笑钟建国的爸,做人做到死了,儿媳妇都不愿意回去,整个翁洲岛也难找出一个。于是,也没在钟家逗留。
宋招娣走到屋里,对上五双眼睛,挑了挑眉:“看我做什么?看书。”
“爷爷死了?”大娃问。
宋招娣点一下头:“刚才讲到哪儿了?”
“娘,爷爷死了?!”钟大娃又问一遍。
宋招娣:“是的。请问钟坚强同学,你是不是耳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