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外,官道一旁,一家不大的酒肆孤独坐落,没有引旗,没有招牌,只有几匹客人的马在店外的马棚里安静地吃着草。天上乌云密布,一场毛毛雨连绵不绝地下了十多天,官道上全是稀巴烂的泥,和一汪汪巴掌大的小水坑。
这酒肆里,大多是附近来这里花上几文钱温一壶酒、点两个小菜的熟客,或是走南闯北在此吃酒的行脚商贩,再或者是一些公务在身来此歇脚的官差衙役。
说江湖,道江湖,多少人向往江湖而无门可入,多少人想离开江湖却无门可出。所谓江湖,不过一柄剑,一匹马,一壶酒,一轮月尔。有时,一间热热闹闹的客栈,却也容纳的下整个江湖——南北过客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武林上的刀光剑影,道着盖世大侠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生死瞬间都远离这里,却又都和这里的悲欢息息相关。
有一少侠,自北方而来。他一袭白衣,一柄宝剑,身后牵着一匹白马,脚踏稀泥而鞋不湿,衣不脏。虽不言语,但却气宇不凡。少侠一踏进店门,热情的老板娘便迎了上来,“哟,这位小兄弟倒是个生面孔,来来来,外面阴冷,快进来坐!”正说着,她将少侠引到了店内的一张空桌子旁,摘下了挂在肩上的抹布掸了掸桌面。
少侠坐了下来,问道:“老板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板娘拎来了一壶热茶,给少侠倒了一杯,“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晚辈是关中人氏,到这里游历山水。”
“小兄弟倒是有这闲情雅致,我们这些乡下人只懂过日子咦,看你手里拿着兵器,该不会是武林中人吧?”老板娘说着,看了一眼少侠手中的那柄长剑。
少侠笑了笑,露出了皓白的牙齿。他将剑按在了桌子上,道:“老板娘好眼力,晚辈是太白弟子,学过几年剑法。”
生意人,总得生客说生话,熟客说熟话。老板娘笑了笑,道:“少侠有所不知,此地是滁州城外的十里铺,往西可到泸州,往东可到扬州,往南便是那天子脚下应天府。本店是方圆五十里唯一的酒肆,南北旅客们都喜欢来我这歇歇脚,沽一壶酒,吃两个菜,听听店里的各路客官说说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和最近的乡里传说。你哪怕不吃酒,光嗑点瓜子,喝两盏茶,也能在我这听着他们吹牛坐上半天。”
“那正好,我正发愁旅途劳累,错过了江湖上的大事。老板娘快快沽一壶酒来,再炒几个下酒菜!”
“好勒,少侠稍等片刻!”
老板娘刚进后厨,隔壁桌的谈话就吸引了白衣少侠的注意。
“诸位,这闹鬼的事想必大家都听腻了,今儿咱给大家伙说一说闹山神。”
“闹山神?”坐在周围的食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对,诸位没有听错,闹山神。”言者轻呷了一口温酒,砸了咂嘴,继续道:“就在我们十里铺东边的一座山上,有一座古庙,不知矗在那里多少年了,只知道几十年没有续上香火了,杂草丛生,阴风阵阵。俗话说得好,宁睡荒坟,不住破庙,这些破庙以前有香火供奉的时候,自然有神灵常驻,现在香火断了几十年了,谁知道现在里面住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之中出现一个附和的声音:“对啊对啊,香火断了那么久,谁知道现在那破庙里有些什么鬼东西。”
言者继续道:“听老人说起,在二百年前的宋时,有一位武将在此为了抵御金兵而殉国,附近的老百姓为了纪念他,在东边的山上建了一座山神庙,按照他生前的样子做了一尊山神泥塑。为了震慑宵小,泥塑的脸被泥瓦匠捏得怒目圆睁,面目狰狞,好似一只夜叉鬼差一般,就算是活人看见也惧怕三分。但是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渐渐忘了那位英雄武将的牺牲,山神庙也随之断了香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十里铺周围的乡里都在传闻,那尊面目狰狞的泥塑会在半夜没有人气儿的时候,自己跑出来找吃的。”
白衣少侠不禁叹道:“闹鬼的事我听过不少,这闹山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个衙役模样的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惊道:“那泥塑活啦?”
言者看着店里面多了几副生面孔,便对着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不,它受了那么多年的香火,应该是成精了!”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正看见黑暗的角落中有一个会跑会跳,会说话的人形泥塑。
此言一出,客人们无心饮酒,大家都停杯投箸,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起来。
“我早就听北村的人说,那山神爷会从灶台上伸出半个头颅,问屋里的人有没有油漆,他的脸都两百年没有刷漆了,脏得很!”
“我也听说了,北村的小寡妇常常听见半夜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屋顶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被吵醒,鼓起勇气点了油灯往屋顶上看,结果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了屋顶少了一块瓦,那山神爷的泥脸正在偷偷看着她笑呢。”
“我也听说了,那山神爷可不是一般的鬼怪阴魂,他半夜经常拖着枪在村里行走,村里人凡是听见有枪头蹭地的声音,就闭门不出躲在被窝里假装睡觉。他经过的地方连狗都不敢叫唤!”
“我也听说了,假如半夜有小孩不睡觉,那山神爷就会来敲门,在屋外问:‘你们见过我弟弟没有?’若要是说没见过,他就要破门而入,把一家人都杀光;若是说见过,他隔天就还会来,除非这家人搬出去住,不然他就会阴魂不散一直纠缠着这家人。”
听到这里,白衣少侠不禁心生疑惑,“弟弟?这山神爷还有弟弟?”
看着大家害怕的表情,一个老人捋了捋苍白的胡须,道:“我看啊,山神也好,邪祟也罢,咱们把那香火续上,逢年过节地也给他杀猪宰羊,好生供奉,想必那厮不仅不会作妖,还能庇佑一方安宁呢!”
“嗯——”大家纷纷点了点头。
“老人家说得对!”一个喝酒的樵夫点了点头,“难道你们没发现吗?那大风寨里的数十匪盗啊,已经死了好久了!”
“啊???”众人纷纷扭过了头,热闹非凡的酒肆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死了?”
“对,全死了!”樵夫的语气很坚定,“全是那山神爷杀的不对,是吃了的。”
此语一出,惊了众人。“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那樵夫轻啄着嘴狠狠吸了一口碗里的酒,长叹了一声“好酒”,然后缓缓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前不久我上山砍柴,在大风寨附近的山头上看的一清二楚。那天山神爷拖着铁枪,牵着战马,在鹿砦前叫阵。那些强盗匪徒无一人敢出来。”
“啊?那山神爷还会说人话?他长得啥样?”
“呵——”樵夫瞪了他一眼,“为何不能?我在山头上看得一清二楚,那山神爷一身豪侠气派,他冲着匪窝说道:‘你们见到我弟弟没有?’但是那鹿砦后的小喽啰看见山神爷早就吓得半死,只顾求饶,哭喊道‘山神爷,咱这里确实没有其他人,我们也不晓得你弟弟到底是哪位神仙啊,您老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这附近的乡民啊!’
“山神爷哪里管得许多,我只看见他扬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道:‘尔等定是把我弟弟藏了起来,阻我兄弟二人相见,拿命来!’语罢便挺起枪杀了进去,啧啧啧,那天大风寨可是血流成河,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啊!”
酒肆里,大家听得入迷,没有一个人说话。想不到这山神爷竟然还能说人话,竟然还有一个弟弟?煞是奇怪。只不过他杀尽了那伙强盗,也算是替乡里乡亲做了一桩好事了——众人这样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