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抱着团子,面如枯槁,形似落叶,曼殊就独自走在夜间的街道上,城中百姓都已闭了门,各自在家中吃饭喝茶。她游荡着,团子因为肚饿在哭闹,她无奈地看了两眼,就把手指塞进孩子的嘴里。
终于走到了西门,曼殊站在脱了红漆皮的城门前,伫立。天色更黑,都能听见城门外野兽的呼啸和奔驰的声响。曼殊捋了捋散落的长发,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扳开城门,出了城后,又合住门。
门外光景是透露着血色的,甚至可以染红皎洁的月。豺狼蟒鸠,声声淒惨,眼中泣血,目不转睛。她十分害怕,但脚下没有停步。一路穿过白骨烂肉,她寻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土地,托着团子的脑袋,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又摘下腰间的纸扎,声声念叨着:
“孩子,我们来世团圆,愿我们来世无灾。说着,她也缓缓躺在团子身边,把纸扎放在胸口,合着眼睛又重复念叨说:“一家三口,在此葬身,望老天垂怜,不求来世大富大贵,只求一家团聚,平安喜乐。这算是木匠的抬埋礼,也算是自己还有团子的抬埋礼了。
毅安风俗,正儿八经的抬埋礼是亲人在城外祭奠的,可现在猛兽出没不定,更多的百姓则选择把过世的亲人从城墙上扔下去以行此礼。
不远处树林中的野兽,在咆哮或者低呜,但都不曾近身,似乎有无形之力在压迫它们,所以它们只能刨地或者啃咬树木来发泄进食的欲望。
皓月当空,万兽出动。传言中的一虎一狼,穿梭在树林中,向曼殊飞奔而来。曼殊虽然做好了有来无往的思想准备,可当两头猛兽近身时,她还是被吓到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她和小团子已经被拖曳回恶巢,和虎狼的兽崽子同窝而息。身上的衣服因路的摩擦变得破烂不堪,身旁的小团子一点声音都没了,是因为虚弱,婴孩儿连折腾的力气都没有了。曼殊把团子裹在怀里,团子有气无力地咂着曼殊的胸口。
血水腥气,团子嫌弃地推开,干嗷两声,又扑过去咬住,曼殊不在意身上的疼痛,她借着投进恶巢的点点光亮熟悉着这个洞穴。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里的光线暗了又亮,身边的兽崽子渐渐醒过来,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它们各个模样娇萌,倒是体型已经和曼殊差不多大小了。她抱着团子往暗一些的角落挪动,洞口是被巨石封住的,她娘俩自然逃不出去。
突然洞口有窸窣动静,是它们回来了,脚掌踩着干叶发出酥脆的声音,猛虎靠着蛮力撞开石头,缓步走进巢穴,悍狼则跟在后面。曼殊蜷缩在墙角,恐惧让她的瞳孔慢慢放大,气息却格外小心轻柔。洞口大开,光线透进来,曼殊只看得见面前两只巨大的猛兽的身影,而猛兽看曼殊是十分清楚。
猛虎口中叼着一只大腿,血肉淋淋,它靠近曼殊,又不是太近,然后把大腿甩在她面前,退后几步,看着曼殊。而悍狼则轻步跳到兽崽子跟前,卧下,整个身子摊在地上,露出腹部。七八只崽子闻到奶香味,踉跄着扑进狼的怀里,搜索着吮吸着。
两头猛兽见曼殊只畏缩在墙角,不肯吃它们带来的人腿肉,互相低呜呼应。狼仍侧身匍匐在地,虎则踱来踱去,遮挡着洞里的光也忽明忽暗。两头猛兽盯着曼殊,眼里不是浓烈的嗜血的欲望,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人才有的闲淡恬静的目光。
饥饿让曼殊试探地去拉扯面前的肉,也让她慢慢克服对猛兽的恐惧。她小心摸索着把人腿拉到身边,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让她分泌出不少口水,可把肉凑到嘴边,腥臭的气味又让她恶心反胃,她吼叫着把肉丢出去,眼里泪水直流,她舔着手掌里的血,动作表情疯狂,疯狂里又满是厌弃。
拿拿丢丢几来回,干呕撕咬几来回,曼殊总算是能忍得住恶心,往嘴里塞人肉了。她把肉嚼得稀烂,再反胃也没有吐出来然后捧着偏着头的团子,嘴对嘴把混合了口水的肉汁填进他的口腔里,口又一口,大部分血水顺着团子凹陷的脸颊流下,沾染在衣服上。
此时,曼殊的求生欲和救子心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她活下去的意义也是在此刻完全领悟的。团子吸到肉汁,咂了咂嘴,头又无力地垂向下方,他也尽力抬头,想再吃几口肉汁,可是他做不到了。曼殊又嚼了几口肉,她托起团子的头,使劲儿地把肉汁怼进团子的嘴里。一次又一次,团子嘴里的肉汁大部分还是流出来了。
曼殊嘶吼着祈求面前的虎狼让开一条路,放她们离开,回到毅安城说不定就能有办法救治团子;她也祈求路过的,不管是仙是鬼,请求他们救命,虎狼只是听着声音,却没有让路的动作。
悍狼呜咽声又冲着猛虎咆哮,猛虎也冲着曼殊和狼吼叫,可很快又低下声,变得委屈起来。猛虎在曼殊面前跳来跳去,然后低下头,从后腿处撕咬扯下块肉,一甩头,丢向曼殊,虎肉沾着洞里的土和柴草滚到曼殊脚边,猛虎冲着悍狼和曼殊嘶吼几声,抬着受伤还流着血的腿,踉踉跄跄地走到洞口外,趴在洞口舔舐伤口。
曼殊吃惊,又顾不得心里的悲喜交集,只抓起虎肉就往嘴里塞,嘬出血水就赶紧喂给嘴唇已经发白的团子。异兽有异,不仅在形态上,更在于食之肉有特别的功效。
团子饮了几口血水,体力迅速恢复,已经可以抬起脖子,扑腾四肢,迎接曼殊嘴里的美味,而曼殊也吸收了一部分营养,脸上有了血色。她的泪水自打团子生命垂危时就不住地往下流,可这会儿泪里是带着一丝丝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