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晁没有任何犹豫,从怀里不紧不慢地拿出来一封陈年书信,既然今日提起,那就是早准备好了要给张云楼看。
随手一扔,张云楼接过信,小心翼翼拆开,随即转身从墙上的灯台拿起一秉烛火放到身旁桌上。
他看了多久,这间地牢便安静了多久。
这位在此地关了二十二年的男人,曾经威震天下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蜀中摄政王此时竟捧着一封书信泣不成声。
少年不知信里写的是什么,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能和自己谈笑风生,将天下比作棋局的男人流露出这般神态,一时之间仿佛又觉得有些陌生,好似从不曾真正认识过他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张云楼抬起头看向文晁,情绪竟是稳定了下来,“文晁,你赢了,本以为没了那道誓言约束这天下再无人可留住我,但我竟是低估了你的无耻,也是……你我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拿家人威胁这种事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一听此言,文晁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落木城之役,多少无辜女眷孩童死于非命你忘了?论没有底线谁比你张云楼更没有底线!?”
“那不是我做的!”牢里的男人撑起来想要辩解什么,但话说出口便后悔了,毕竟这种话怎么能从他嘴里说出?他是不可一世的蜀中摄政王,无论是不是他做的又何须争辩?
果不其然,文晁的眼里流露出些许失望,随即背过身去,“你若不说出这句话本王还当你是个对手,看来二十年的光景的确能废掉一个人,张云楼啊……你我这样的人注定是要下无间地狱的,本王就从不会去辩解什么,恶便是恶,作了恶就得受着,终究是因你而起,罢了……你现在立下当年那个誓言,本王保你女儿一生平安!”
张云楼的视线停滞在文晁的背影上,沉默了好久,他已不再因绝望而失落,也不再期待生命中或许会出现的希望而悸动,其实早在当年被关进这里时这个男人便知道,以文晁的心性是绝不可能放他这么一个大敌再出去,两年前一场因为文毅而做出的交易,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他也想知道,若是没了那当年一诺,这个与他为敌了一生的男人会如何对付自己,现在他知道了,也输了。
信上的笔迹的确来自那位已故的人,加上张云楼也愿意相信这封信是真的,索性妥协,照着文晁的要求,再次立下了当年那个誓言,话音刚落,玄甲军没多久便又搬进来一尊文晁的石像,它就像一个噩梦,这么多年张云楼没有摆脱,那便是一辈子也难以摆脱,但其实谁都明白,他张云楼完全可以不用遵守这么一个承诺,文毅当初也好奇过这个问题,甚至问过他为何不愿违背自己的诺言。
得来的答案却是承诺乃是约束强者的规矩,无论一个人多么强大亦或者是如何没有底线,但必须要有一个能让别人能安心的理由,若不然真到虎落平阳之时,便没有再活下去的机会,这话也没错,要是张云楼没有这一诺千金之名,当年文晁便会杀了他。
文毅是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认同张云楼说的话,甚至还努力去思考过关于自己父王能让人安心的理由,两年里想了很多,最终得出一个答案,那便是父王忠义,无论他对敌人多么狠毒,多么的不留余地,但他对当今陛下忠心无二,对兄弟义薄云天,对燕州百姓仁爱有加,所以王府才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这样错综复杂的江湖不是文毅心中所喜,他更喜欢迪哥儿那样一人一剑走江湖的逍遥快意,饮酒高歌,策马江湖,似那游侠儿般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铲尽天下不平事,活得一心逍遥人。
只可惜,他生在了王府。
后山的地牢前,玄甲军纷纷撤去,师父张云楼又一次被那承诺挡在了地牢中,少年默不作声跟在父王和老何的身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很想质问父王,但又觉得没有意义,为难与不安围绕心头,他的心里还有太多的疑问,就像之前师父在地牢里提起的王后柳青虞,这些种种问题让他的心情越发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