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取道向西,一路草行露宿,经辉州、开封府、郑州、金昌府,时隔数月,终于再次踏入凤翔路的地界,去往岁寒山庄不过十余日的路程了。他屈指一算,自去年的秋天离开雪山南下以来,到今日重回旧地,已逾半年之久,回想其间的种种经历,心中感概万千,恍若梦寐。
他本待日夜兼程,早日回到山庄,岂料甫一进入凤翔路,连日天空乌云密布,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不堪,每日仅行得四五十余里。夜宿客邸,辗转反侧之际,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声,心想:“以前读诗,读到‘近乡情更怯’,还道是诗人刻意的矫情与造作,不想我今日也是这般踌躇不安。”
白衣雪自幼为胡忘归收养,跟随师父学艺,师徒二人感情甚笃。他此回奉师命南下,与师父从未分离如此之久,思师之念渐盛,然自浮碧山庄偶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谜,对回到雪山面见恩师,心中忽然感到莫名的畏怯,如今想到大雨阻路,还要耽延些时日才能见到师父,心底竟无端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轻松之感。连日乌云漫天,而这潜结的意绪,也犹如罩在他心头的大片乌云,难以驱散,回程的脚步,就在这雨程中一日比一日变得沉重起来。
雨僝云僽,道路再是难行,终有抵达的那一天。孟夏之初,他来到了雪山脚下,抬眼望去,近处草木葱茏,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逞妍斗色,而远处群山稠迭连绵,数座雄峰的峰顶白雪皑皑,在阳光照耀下银光熠熠,望之皓然。虽是孟夏时节,山顶的积雪并未尽化。
岁寒山庄建在轩辕峰的峰顶之上,白衣雪一路向上攀行,山道虽陡峭湿滑,但他从小到大,不知攀行过多少回,自是难不倒他。时隔大半年,他再次登山,体内蕴藏着的数十年参寥神功,内力绵长,功力愈发显现出来,一口气攀登了近两个多时辰,竟丝毫不觉疲乏,反而气息匀畅,反而有一种气力使不完的感觉,心下不免窃喜。不过山高路险,他也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方才登上了轩辕峰的峰顶。
未到岁寒山庄,远远地便瞧见从小带着自己玩耍的老仆芮婆婆,拿着一把大扫帚,正在清扫门前的山路。他心下忽起顽皮之意,蹑手蹑脚走过去,来到芮婆婆的身后,双手一圈,从后捂住了她的双眼。芮婆婆先是微感惊讶,举手去掰白衣雪的双手,二人手掌刚一相触,芮婆婆立时欢声笑道:“雪儿,是你吗?!你回来啦?!”时隔大半年,一老一少乍地相逢,皆是又惊又喜。
芮婆婆捧着白衣雪的脸,将他仔细端详一番,眼中满是关切之情,说道:“雪儿,你瘦了,也黑了些……”
白衣雪笑道:“我吃得好,睡得好,还长高了呢。”
芮婆婆啐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你孤身在外这么久,又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怎能吃得好、睡得好呢?”
白衣雪从包袱中取了一顶罗娟山口花冠,说道:“婆婆,这是给你带的礼物。”此物正是宋笥篟替他准备的,此刻拿在手中,心中暖意融融。
芮婆婆接了花冠,一番摩挲打量,大赞他礼物买得逞心如意,说得白衣雪倒不好意思起来。芮婆婆絮叨了几句,忽地一跺右脚,道:“你瞧我是不是老糊涂了?老身这就带你去见庄主。还不知他见到你,欢喜成什么样呢!”
白衣雪心中突的一下,说道:“是。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
二人举步进庄。芮婆婆笑道:“好,很好。就是太过想你。自打今年立了春,庄主每日都要在心中念叨几遍,雪儿怎么还没回来啊?雪儿怎么还没回来啊?”
白衣雪眼角微湿,强笑道:“婆婆,你又不是师父肚子里的蛔虫,你怎生知道的?”
芮婆婆笑眯眯地道:“老身伺候庄主一辈子,倘若连他的心思都看不出来,那老身这一大把年纪,岂不是白活了?”
一老一少边走边说,来到了胡忘归的寝房,尚未走近大门,屋内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说道:“是雪儿回来了?”语声微颤,显是心下极为激荡。